前途未可知

  或许是醉酒的缘故,林翎这一觉睡得踏实得很,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林翎刚要起身,太阳穴便传来阵阵疼痛——还真是喝醉了——林翎忆起前一晚的“风花雪月”,倒觉这一次倾醉倒没辜负了那酒的美味。纤手轻按太阳穴,疼痛感渐渐驱散,林翎试着起身,却还是一身的绵柔。

  均匀的呼噜声传来,林翎将目光移下,这才发现自己起得还真不是最晚的——那被子里的雪团睡得正高兴,慵懒地翻了个身,呼声再起。

  林翎再次扬了嘴角,这老天还真是待她不薄,前世历经多少最终也只能一个人孤寂,而今生刚醒来不久便多了这个家伙伴陪着——倒也不是她没把孟老夫妇做朋友,只是她根据自己醒来时的情景和天生的敏感判断出即便是在这个世界,她恐怕也是个麻烦,还是趁早离开的好……不知为何,想到这里林翎的眼睛渐渐酸涩起来,林翎忍不住自嘲——自己本是好酒量,这一世的身子未免太金贵,已到这个时辰了竟还没醒酒,还要继续说胡话——但细了去想,自己只是不舍得那救她一命,借她这些日子安逸的那俩老人而已……呵,林翎啊,林翎,上辈子杀人不眨眼,这一生倒还活出了些许人情味。

  林翎轻巧起身,越过“雪团”,下了床榻,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给小家伙盖好被子,心中唏嘘,自己竟与昨天给小狐狸盘子的那人做了类似的事情——是人变善良了,还是这小家伙真具灵性,让人忍不住便要将它当人来对待?林翎暗笑自己多心,抬手准备揉揉额头——云袖悠然散下,露出通透雪白的手臂,一条坠子配在这皓腕之上,竟觉察不出有任何不妥。

  坠子绕在手腕并未绕紧,林翎轻轻一拽,便将它护在了手心——柔滑的触感沿着手掌溜进了心底,清亮的光泽透着高傲的脾性,玲珑剔透,晶莹有致,倒符了这玉刻的样式——一枚精致的小狐狸。雕者亦是功夫深厚,一笔而至,连了狐狸的眉眼和尾巴,一气呵成——粗中有细,倒也不失精美。林翎见了自是欢喜,但转念一想,不知是谁给的东西,便又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小狐狸哼哼唧唧地从床上爬起来,见林翎已经下了床,便撒娇似的又呜呜叫了两声。林翎这才回神,见床上的雪球抖了抖柔亮的毛发,兴高采烈地蹿到自己眼前。

  “你伤好了?”林翎见雪球四肢灵活的很,突然想起昨天它受过一箭的事情。

  小家伙高兴地点点头,转身给林翎瞧它的后腿——果真已不见了血迹。若在平时,林翎一定会揉揉眼睛,蹲下身子扒着那狐狸后腿的毛看个仔细——明明昨晚还伤那么重,怎么今儿个就什么都没了——不过,现在林翎另有打算,不能因为一条狐狸腿儿搅了全局。雪团见林翎似乎并不大领情,便扭着身子在林翎眼皮子底下跳了跳,似乎在告诉林翎它已经没事了。林翎白了雪团一眼,背过身去:“既然好了,就赶紧滚吧!”一句话说的小狐狸顿时呆掉,转瞬便又可怜兮兮地望着林翎,嘴里还呜咽着什么,好不可怜。

  林翎回头瞅见这小东西的可怜相,撇撇嘴道:“你想跟着我?”小狐狸连忙点头。林翎心中窃喜,却依旧面不改色,冷冷说道:“可是我现在一身麻烦,你跟着我必定没有好日子过,再说,如果我想留你,那羲和灸舞必定要让我成为他的心腹,倒也是个麻烦!”说着便叹了口气,大有悲天悯人之势。本来话说到这里被收留者该表态了,林翎顿了一顿,才想起来对方是只狐狸,大概也表不出什么来,还是继续一般疑问句好了“你确定还要跟着我?”林翎再将视线移到小狐狸身上的时候,小狐狸已经急红了眼眶,听到林翎这一疑问,仿佛完全没听到前面的话一般,急忙点了点头。林翎想笑却不能笑,依旧摆着扑克脸,道:“你要跟着我也行……但你必须什么都听我的!”小狐狸依旧狠命地点头,虽然林翎不相信畜生有什么信用,但被这小家伙一闹,倒也信了几分。

  “那我现在有个事情问你……”林翎缓和了语气,翩然坐下,面对着小狐狸,亮出坠子,问道,“这个是你给我的?”

  小狐狸认真地点点头,随即,又茫然地摇摇头……

  林翎彻底蒙掉了:“到底是还是不是!”

  不远处传来一丝异响,虽是门窗紧闭,依旧瞒不过林翎那灵敏的双耳,林翎即刻收起坠子,衣袖一挥便开了门窗——目光所及,连个鬼影都没有。林翎冷冷扫了一眼门外,虽是没看见什么可疑的东西,但却心知肚明自己不会听错。

  “你该饿了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林翎百般刁难之后,终于松了口,起身,出了屋子——孟老夫妇屋门紧闭,安静地有些出奇,林翎本是直奔厨房做饭吃的,可是经过隔壁的屋子还是忍不住停了脚步,敲门:“孟伯伯,孟婆婆?”一连敲了几遍都没人反应,林翎垂头,低声说了句“得罪了”便一脚踹到了门上——要知道这练过空手道的人连防盗门都能踹瘪一块,更何况这本就经不起风雨的古代木头门了——林翎这一脚过去,虽只使了三四分的气劲,却将门生生地踹了下来,然后直直地倒向屋里,惊起一团烟雾——当然,这一动作也完完整整地收进了正监视林翎的三波队伍眼里,有人惊讶,有人扬了嘴角……

  “孟伯伯,孟婆婆~”林翎自然没有好心情像监视者们那样悠闲地看戏,门一倒下,她便冲进了屋里——屋内有几分寥落,既没有桌椅又没有像样的器具,只有一张大床孤零零地摆在墙角,被褥已折叠整齐——虽然只在隔壁,却似与自己的屋子差距了十万八千里。林翎没有找到人,倒沾惹了一身灰尘,便默默退出房间,兀自进了厨房——还好,还有半袋子米和少许的蔬果可以充饥。

  林翎先找水进行简单梳洗了,然后用手将长发随意打理了一下,便开始用仅剩的食材布置这一早的吃食。乌亮的长发悠然泻下,配着那忙碌于灶前窈窕的身姿,让某些“偷窥者”再次迷了眼眸。

  不过片刻,悠然的饭香已是溢满小院,急匆匆地像四面八方散了去。小狐狸自是管不住嘴馋,从林翎的屋子里窜出来找林翎。但刚出门口,那小巧的耳朵便动了动,随即,一双狐狸眼眯起冲着不远处的林子瞄了瞄。

  “饿了?”林翎一出厨房便发现了小狐狸的异常,便随着小狐狸的目光望向林子,清亮的声音响起,仿佛这话并不止是说给小狐狸听。

  林翎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微笑,一手端碗,一手抱起小狐狸走进屋里,刚一进门,门窗便被关起来。

  “林姑娘好手艺!”一抹紫色悠然落在院心,朝林翎的屋子走去。

  “翎儿的确好手艺~”不知何时那抹青色也已然落下,与紫衣并肩,雅然一笑。

  “贵客莫不会是要来跟我这荒野村姑讨饭吃的吧?”屋里传来林翎声音的同时,一阵巨大的力量袭来,门窗再次被打开,“或者是来欣赏本姑娘我吃早饭的?”林翎挑眉兀自将剩下的半碗稀饭放在了桌上。

  “不请自来,多有打扰,还请姑娘看在来客饥肠辘辘的份儿上,借些吃食~”羲和灸舞挑唇,躬身一礼,自有大家公子风范。璃子逸不屑地瞥了羲和灸舞一眼,兀自抬步进了屋子,挨着林翎坐下,端起林翎刚放下的碗,便大口吃起来,怡然自得。

  “太子殿下都这样说了,小女子还是给太子殿下再盛一些得好~”林翎倒也没打算为难羲和灸舞,起身,出屋,就在踏出门槛的那一刻,仿佛突然间想起什么,回头问道:“要不子逸公子也跟太子殿下凑合用一碗?”

  璃子逸自然不愿意,头不抬眼不睁地回到:“我吃这剩的正好!”

  “倒不是林翎小气,一来家里米食实在有限,二来这些吃食本是给那小东西备着的,既然子逸公子不嫌弃……”林翎抬脚,轻快地闪到了厨房,徒留一脸抑郁地璃子逸坐在房间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直到把脸憋得铁青。

  门外的隐卫自是看得仔细,虽然戏弄主子的人是少主,但这玩笑未免也太过分了些,尚且不说主子爱洁成癖,就算没什么大讲究也不能让主子这般尊贵的人吃狐狸剩下的啊……隐卫们虽然已是忍无可忍,但迫于璃子逸嘱咐过没有命令不许现身,都只得忍气吞声,不敢妄动。

  羲和灸舞自然好笑,天下第一公子被一小丫头戏弄,着实也是一大奇观。

  “还站着干嘛?等着做祷告啊?”林翎回来的时候见羲和灸舞还忍着笑傻杵在门口,忍不住叫他进来吃饭。“祷告”一词自然新鲜,惹得羲和灸舞一愣,好奇地望着林翎。

  林翎发觉话中失误,顿时冷下脸来:“不想吃饭就算了~”话毕,转身进屋,羲和灸舞自然也不再纠结林翎说了什么,乖乖地跟进了屋子,贴着林翎另一边坐了下来。

  林翎瞥了一眼还沉浸在纠结中的璃子逸,刚想说点什么,小狐狸已经蹿到了林翎怀里,吧唧吧唧嘴巴满足地蹭了蹭林翎的衣襟。“吃饱啦?”林翎轻抚小狐狸的脑袋,小狐狸呜呜叫了两声,冲璃子逸撅了撅脑袋,仿佛在告诉林翎不要逗那人了,怪可怜的。林翎勾起嘴角,如梨花初放,隐隐含香,纯净而美好,不自觉自成了一道风光:“看来翎儿这手艺子逸公子并不喜欢呢……只可怜了我这小狐狸,还没捞着吃便被公子霸了碗去~”林翎的声音再起,犹如初春清洌的雨滴悠然打下,散了冬的寒气,也融了璃子逸周身的冰霜。

  不过瞬间,璃子逸的脸色已经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僵硬地抽了抽嘴角,弱弱地问道:“不是它吃剩的?”

  小狐狸实在对这人的榆木脑袋忍无可忍,呜咽着跳下林翎的膝盖,跑到了璃子逸后边,璃子逸转身,这才看见小狐狸的餐具早已放置在那边,顿时有些叫苦不迭,这才忆起她说的是“给那小东西备着的”而不是“吃剩的”,是自己太大意。小狐狸撇了撇嘴角,悠然扫了璃子逸一眼,林翎猜想,若它会说话,此刻定要大骂笨蛋了吧~

  “你这丫头……”璃子逸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却让林翎有些失神——这语气、这动作、这场景……似曾相识!有些什么从脑海一闪而过,林翎却抓不住它们,只好任由它们悄然逝去。

  “多谢林姑娘招待,灸舞昨日所提,不知姑娘考虑的如何?”羲和灸舞倒是懂得把握时机,虽然一派君子作风,却丝毫不损咄咄逼人之势。

  “不!”林翎和璃子逸一同开口,璃子逸住了声,一句“不许答应”生生咽了回去。林翎也是被璃子逸惊了一下,略作迟疑,清冷道:“不是还有两天么?太子殿下吃完小女子的早餐便要催着小女子跟您回去做饭,会不会打算得长远了些?何况小女子还真不想舍了自由,给人做厨娘,却是为给别人做嫁衣裳!”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巧妙地将林翎处境做了比喻,羲和灸舞想让她做他的左膀右臂,为他出力,但她得到的报酬是那要分给众人的千两黄金和保那小狐狸一命,两相算计下来,还是她自己吃了亏——他也知道这并不是她的村子,而那狐狸更是与她没有丝毫关系,要收买她,恐怕这出价还是不具说服力的。

  “如若本太子说能保你性命并能帮你灭掉那些对你不利的人呢?”羲和灸舞似乎察觉林翎要说什么,便提前开口道,“即便你有天大的本事,本太子不允旁人借你武装,你以为凭你单枪匹马能够做到什么?查出那些人的底细,还是保全你这条小命?”

  “成交!”羲和灸舞在说第二段话之前,林翎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考虑到羲和灸舞在跟自己结识这两天的时间内并没有要杀自己的意思,或者说至少在表面上根本没有要杀自己想法,那么,遂了他的心意,借这大树倚仗一下,倒也不是坏事,而且他是邀自己去做官,又不是强调自己要为他卖命——不如钻个空子,占着个空头官职,拿着工资,保着命,倒也不坏。

  璃子逸袖中的拳头已经悄然握起,虽然并不愿意让这丫头跟羲和灸舞有任何瓜葛,但也否认不了这个时候将她交给羲和灸舞是最好的选择——一方面,丫头伤势好转难免要现身公众,那些别有企图的人便会立刻盯上她,而现在这个时刻自己的内力和灵力都已大损,倒不是个方便的时候带她走;再说羲和灸舞聘她为官,许下保她一命的承诺,便一定说到做到,这人滴水不漏的个性,他最了解。再者,如若今日不遂羲和灸舞的意,恐怕丫头跟他的梁子可谓越结越深,恐怕到时候要带她走,单单过羲和灸舞这关都要损兵折将,再加上那些暗中操作的势力……他不能带她冒这个险!虽然还不明朗羲和灸舞的目的在哪里,但至少把丫头交给他,短期内这丫头还是安全的——而自己正好可以趁这个时间将身子调养起来,以备不时之需。璃子逸抿了抿唇,脸色并不好看,却没再说一句话。

  “爽快!”羲和灸舞哈哈大笑,随意地瞥了一眼璃子逸,看着璃子逸并未恢复的脸色,悠然而语,“赶巧子逸兄也在此,不如就请子逸兄做个人证,免得来日林姑娘……不对,应该称林大人反悔了~”

  “也好!”璃子逸轻柔的声音响起,没有夹杂丝毫情绪,“来人,上笔墨!”

  不过一瞬,清风带着笔墨悠然闪现,将笔墨恭敬地交给璃子逸,璃子逸并没有接过笔墨,而是冲羲和灸舞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羲和灸舞很受用地接过笔纸。

  “星魂!”又一隐卫现身躬身在灸舞面前,灸舞将纸铺上隐卫的背,提笔沾墨,一挥而就“聘书:羲和国太子灸舞特以两万金聘林翎为羲和国右丞相,林丞相自此定当竭心尽力为民谋福、为君解忧,在此立据,子逸公子为证。”羲和灸舞书毕,随手签上羲和灸舞四字,笔走龙蛇,自有成一派威严。写罢羲和灸舞将笔递与璃子逸,璃子逸拂袖一挥,自是龙飞凤舞,不逊一毫神韵。若不是见过自己的笔墨,林翎此刻定是不敢提笔的,看到这各具姿态的大家风范,自己前世练的东西自然拿不出手。不过,当璃子逸递笔过来的时候,林翎还是轻松地接了下来,临着璃子逸三个大字,在一旁签下了林翎两字,矫若惊龙,傲若凤舞,比起两位公子,不输毫厘。

  羲和灸舞虽是不动声色,却还是为林翎的字惊叹了一番,随即,扬了嘴角,命人将“聘书”收了下去,接着吩咐道:“林丞相从明天起便跟随本太子左右,逐月,寻几个妥帖的丫头、护卫伺候大人!”

  “是!”女子一袭黑衣闪现,接完命令便又即刻离开,林翎一惊,心叹这种身手,自己想要反侦察自然不易。

  “林大人也准备准备吧,明天一早,我吩咐人来接你~”羲和灸舞仍旧底气十足,头也不回地甩下一句话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