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灵舐血 2

  鬼使将她照顾的太好,所有的风雨都替她挡下,她便如她的名字一般纯洁,身心都是一张白纸。

  “不想去想就逃避得了吗?”傅翎澈面无表情拔弄着火盆,“听你们这么说,那鬼使的确被人换了无疑。”

  一时沉默。

  过了很久,惜莲问道:“桑梓,那我还回去吗?”

  翎澈道:“回去送死么?留下来吧。你且等几天,鬼使是从哪条路来幻朝的,我派人去看看,看能不能找到尸体。”

  尸体……

  惜莲将头埋进手臂里,有冰凉的东西划过心头,划过脸颊。

  桑梓道:“不如我借着送惜莲回去,去探探情况。”

  翎澈回答很干脆:“不行。”

  “为什么?!”

  “要是他伤了你怎么办,绾君心可不是一般的阴毒。”

  桑梓道:“他不敢。圣主最恨内讧,他若真的伤人,就别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翎澈淡淡道:“与我何干?若真伤了你,那时候,什么都来不及了。”

  “嗯……那以后再说吧。”桑梓含糊道,又对惜莲说,“你就在这儿住下吧,我让汪远洲送你去客房。”

  汪远洲一直在外面侯着

  ,听到这话立即应了声“是。”

  “你就负责保护惜莲了。”

  桑梓又将腰间的琉璃碎解下来,送到惜莲手里:“以后,若有人想伤你,杀。”

  惜莲多年受鬼使佛家思想的影响,不愿意杀人,却也不好推辞,只得接过匕首,一看竟是琉璃碎,惜莲道:“这不是牧游给你的那一柄吗?”

  牧游!

  这三个字,字字如钉!惜莲一惊,下意识地去看那傅翎澈,傅翎澈背对着她们,然而他的背影在火光中看来却有些萧索。桑梓若无其事地道:“我已经不需要了。”

  是,她已经不需要了。

  自从知道他已经回来却听鬼使的话不来找她,任由她继续这可笑的复仇,自从她知道,他曾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向鬼使下跪,求鬼使放过那个孩子,却无动于衷时,她就永远也不需要他了。

  惜莲刚随汪远洲走出几步,忽而又折回来,嗫嚅着,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道:“桑梓,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不过你答应我,一定、一定要保持冷静。”

  她又对翎澈道:“你,你也要保持冷静。”

  翎澈沉默算回答。桑梓将心头那一丝不祥的预感压下:“好,我答应你。你说吧。”

  惜莲用很慢很慢的语调说道:“这消息我一直没敢告诉你,怕你受不住。”沉吟片刻,又道:“其实鬼使受千乘夜璃之命来大殷,是长久的搬迁,卧龙宫是最近才落成的,只为了方便联系大殷的属下。”

  “嗯?”

  “至于你怀孕的事,千乘夜璃根本就不知道,更不要说派鬼使来了。”

  “也就是说,”惜莲不愿意去看桑梓的眼睛,那双如永夜般漆黑清冷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正汹涌澎湃,“是假鬼使,受傅翎泽的指使,借着圣主的名义,杀了你们的孩子。”

  忽而“咔”地一声响,一阵火花爆开,翎澈手中的火钳夹碎了燃烧的炭块,鲜红的火花爆得很高,艳丽的绯红星子落下,如同漫天血雨,又好似一场桃花雨下。

  桑梓强自镇定,屋里这样静,静得只有呼啸的北风和翎澈手指节咯咯作响的声音。

  惜莲低语,而这话是对桑梓说的,但更像是说给傅翎澈听的:“牧游也在卧龙宫,不过,他现在是傅翎泽的干孙子,他曾对鬼使说过,[干爷爷,不管您信不信,孙儿是真的喜欢桑梓],你是没有见到牧游当时一往情深的样子,连我都不禁被他感动了。”

  “那天鬼使逼着你喝下那堕胎的药时,牧游就在旁边。当时鬼使告诉他,[你若是肯现在冲出去,打倒那几个给桑梓灌药的人,我就放过桑梓,让你们回天垣山,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切便又回到最初,哦,不对,还有那个孩子。]”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牧游不敢冲出去救你,其实那几个人根本不是牧游的对手。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你被灌下了药。后来我问他为什么不救你,他只说[那孩子不是我的,我也不能违背自己的干爷爷。况且,是她想要那个孩子,不是我想要那个孩子]。”

  惜莲的身影消失在风雪里,桑梓捂住嘴唇,尽力不让自己哭出声,眼泪却噼里啪啦不住地打下来,她的身体因惊怒而不住地发抖……翎澈从背后抱住她,他的怀抱温暖,可是这样的相依却无法抵挡彼此心头肆虐的寒冷,她的眼泪打在他的手背上,北风撩动她的发丝,月光下她的眼里有那样深切的痛苦。那个窝囊废竟绝情到如此地步,只怪自己她痴心错付,痴心错付……他竟一直一直以为,那个孩子,是她自己打掉的,而他永远也无法想象,也无从知道,为了那个孩子,她到底受过怎样的委屈和伤害……

  “桑梓,你还有我,我一直都会在这里……”她听到他充满疼惜与怨毒的低喃:“放心……我会替你宰了他……”

  这天晚上傅翎澈发梦魇了,记忆如洪水决堤,那些过去的苦难,被他丢弃在角落里的不堪席卷了落寞的冬夜,即使在梦里也不得安宁。迷离间,一会儿像是回到幼年,明月夜苍茫的沙漠里,独自徒步从紫虚国向大殷走去,一会儿又仿佛是和桑梓在明月山庄的牢里,一会儿又是桑梓一身嫁衣如火……他辗转反侧,喃喃地说着些连自己都不懂胡话。

  鸡叫头遍的时候翎澈顶着乌青水肿的眼去上朝。

  寒冬腊月,正是梅花开的时节,下朝以后,官员们三三两两地散去,傅翎澈因昨晚没睡好的缘故,出来的时候只觉得眼前有些发黑,不觉倚住了门框。

  忽而瞥见汉白玉栏杆转角处,一枝大红的梅花凌风霜而开,寥落的几点殷红花瓣掩在白雪之下,鲜艳之极,孤傲之极亦是清冷之极,幽幽的香气浮动,翎澈嘴角浮起一丝笑容。

  “怎么了九弟?”忽而一只手搭在了傅翎澈的肩上,傅翎澈只觉得后背一凉。回头只见七皇子傅翎泽温柔和蔼的笑容,真真是谦谦君子温良如玉,倒也不负“竹君子”的美名。

  “没什么,”傅翎澈笑了笑,“只是见那梅花开了,就停下来多瞧几眼。”

  傅翎泽严肃而关切地凑在他耳边道:“别哄我了,你眼睛乌青,印堂发黑,九弟,你还是听七哥一句话。”

  傅翎澈茫然:“什么话?”

  “弟妹虽然长得美,可是你也该注意下身体,凡事也该有个节制啊!”

  傅翎澈怔了片刻,忽而和七皇子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方才止住笑,翎澈道:“哪里哪里,不过糟糠之妻,何足挂齿,不过凑和着有个说话暖被窝的人罢了。”

  他虽是这样说,可是英朗的眉宇间,仍旧有一分掩不住的羡杀旁人的神采。七皇子陪着他笑,两腮却扯得有些发酸。

  傅翎澈的母亲杨紫陌当年是有名的“幻朝第一美人”,他遗传了母亲的样貌和祖父杨千羽的那一分桀骜与霸气,擎雌雄,羞英豪,如同森林里独行的白虎,无冕的王者用凛冽的双眸,悠闲而又傲然地俯视着自己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