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园飞雪 25

  “那照这么说,琪亲王一向热热闹闹,那一定是四季常春,墙头绿意盎然了?绿意盎然到出墙的红杏有几支都已经数不过来了!”忽然一个女声愠怒地响起,一个身穿冰蓝色衫子的少女已经打开了瑾王府的大门冲了出来!未等十皇子回嘴,殷枫急切地叫到:“桑梓,你怎么出来了?回去!”

  然而桑梓并不看他,径直向着画鬼二人恶斗的地方,厉声道:“傅翎泽,停手!”

  桑梓这才注意到傅翎泽不知何时,已使出“百鬼夜行”!此招乃是幻化出自身的无数个影像用以迷惑对方。

  幻影无数,似是而非,无数个傅翎泽,却是一样的光影声色,如夜色深青中百鬼踽踽而去。是为百鬼夜行。

  然而不像殷枫全凭一身轻功,傅翎泽很大程度上借助了香料的帮助。看了傅翎泽真的把自己卖给了逆天道,逆天道从来都是以用毒,用暗器,用毒计为主,甚至逆天道本门的武功,都成了这些歪门邪道的附属品。若要拿只用真功夫与人拼,胜算是不大的。她本可一直躲在暗处观战,可是一见傅翎泽拿出两个她从未见过的玉鬼爪来,便再也按捺不住。更何况她认得那蓝色的液体----那是会让人产生幻觉并迷惑人的五识的液体香料“幽蓝梦姬”。殷枫慵懒地倚在树干上,如同欣赏舞女舞蹈一样观望傅翎泽,嘴角一抹满足而神秘的微微。傅翎泽不停地向殷枫进攻。漫天幻影中竟看不清他用的是骨爪还是脚。而殷枫连赭焰刀都扔在了地上,只用寒铁刀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挡着,傅翎泽虽然伤不了他,可他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弱。桑梓不知道他这是怎么回事,心急如焚之下只大吼一声:“殷枫!”

  她忽然飞蛾扑火般地冲近,傅翎泽的阵法带起一阵阵的阴气中,她的长发凌乱飘飞。她站在离殷枫尽可能近的地方,捋起袖管,

  她从怀里摸出一块令牌道:“傅翎泽,我命令你,停手!”

  傅翎泽和殷枫正酣战,头也不回冷冷道:“幽暗城?你以为这里还是在幽暗城?你太天真了!知道什么叫山高皇帝远吗?知道什么叫县官不如县管吗?别碍事!”

  桑梓身子虚弱没有力气,只急切叫道:“你醒了没?醒了没!不要被他骗了!!傅……”

  “翎澈”二字还未出口,“呲拉”一声帛裂的脆响,一块缎子便很及时地飞来捂住了她的嘴,捂住了她差点就喊出来的他的名字。

  缎子落在掌心里,紫檀的底色上,有繁复而精致的暗花衍生。那缎子带着幽微的香味,正是翎澈常用的檀香。桑梓一怔,继而一阵窃喜。翎澈装作迷醉的模样,实则是想叫傅翎泽轻敌。只是无从知晓,他是如何挺住“幽梦蓝姬”的迷惑的。

  殷枫舞动寒铁刀扇抵挡傅翎泽来攻,身法越来越慢,像是闲庭信步。紫色的衣袂随刀光飞旋,伴着卷起的漫天翠叶,好似清舞一场。

  忽听见傅翎泽的玉骨爪的关节上发出极细微的声响,殷枫黯紫色的瞳孔微颤,明晃晃地映出数根水晶一样透明的针,从玉骨爪的指尖飞出!

  殷枫仿佛下意识般地举起寒铁刀扇一挡,怎料那些针灵巧异常,径直穿过镂空的花纹朝殷枫去。

  桑梓这才发现原来那不是针,竟是一些丝线,只不过蕴含了巨大的内力,疾厉得竟叫人误把它们当作了针!丝线柔韧缠绵而来势汹汹,然而殷枫只轻轻一反手腕,丝线便尽数绞在了寒铁刀扇镂空的孔隙里!那丝线乃是特制的,坚韧异常,殷枫的内力传到寒铁刀扇上,没能绞断它们,倒是那内力通过刀扇传上丝线,原封不动地传到两只玉骨爪上去,

  刹那间只听见“咔拉咔拉”之声绵延不绝,傅翎泽的两只玉骨爪上已出现细细的裂纹,忽而“哗啦”一声,莹白的黑亮的大大小小的白玉的墨玉的碎片便大珠小珠落玉盘般,散了一地!

  傅翎泽的手还晾在半空,露出狰狞而复杂的机械,还有一手一个的线团子,滴着名曰“幽梦蓝姬”的流体。

  殷枫,殷枫竟打碎了傅翎泽的玉骨爪!

  众人惊得说不出话来,霎时间竟是,四下寂然。

  桑梓扑上前去,想要紧紧地握住殷枫的手,可是指尖在触到他的一刹那,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似的缩回手去。只是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殷枫嘴唇因紧抿而有些发白。他一张嘴,几口鲜血顺着唇角流下。桑梓一惊,然而怎料他却淡然吐掉口里的污血,顿了一顿,嘲弄道:“傅翎泽,若你下次再打算使这招,可不要再用玉做骨爪壳了。我瞧着这玉石决不是做武器的好材料,若是再碎了,这样成色好的玉可不好找!”

  他瞧着满眼惊讶的傅翎泽,神态自若地用桑梓递来的锦帕拭去唇角的血渍道:“这不是内伤,我没有事,是幽梦蓝姬太容易让人迷醉,我不得不咬舌饮血,才得保持清醒的。”

  一旁的桑梓一怔:“你知道血可以抵御[幽梦蓝姬]?”

  殷枫点头安然低声道:“是你告诉我的,你忘了吗。”

  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记得的。

  桑梓止住手腕上迸溅的鲜血,梦呓似的喃喃,你没事就好。

  那傅翎泽也是个不轻易动怒之人,随手扔掉手中残存的玉块,也并不觉得可惜。原来那玉骨爪,不过是他握在掌中的武器罢了。傅翎泽走近几步,斗篷上落下的黑纱随风飘逸,魅如鬼魂。

  他一抱拳,听声音,像是在客气的笑着:“哪里哪里,好玉易求,高手难访!久慕殷枫公子[裂魂幽灵]的大名,果真是名不虚传!”

  这傅翎泽变脸竟是如此之快,连十皇子都不禁皱了眉头。殷枫谦和地一笑:“过奖。”然而殷枫恍然一瞟,傅翎泽抱拳的双手柔嫩异常,然而右手虎口处却有薄薄的一层茧子。与其说是醉心于武功的老江湖,倒不如说是一个养尊处优勤练书画的世家公子。殷枫依然温文尔雅微笑回礼,话锋却陡转:“逆天道的人,竟也有恭维不才在下的时候吗?”

  傅翎泽道:“与你结这个梁子的是圣主,又不是我傅翎泽。傅翎泽行使圣主的命令灭你是真,真心敬佩人才也是真。有何不妥?”

  “既然是真,那就把斗篷撩起来,摘下面具让在下看个真切,可好?”

  傅翎泽有些晦涩地咳了一咳:“你就那么想看?”

  殷枫道:“这个自然。”这样说着,傅翎泽似是不经意地,缓缓抬起手来。

  殷枫正看着傅翎泽,忽而感觉到腰上一阵柔软的力量在推他,他被她推得微微一个踉跄,此时一根黑色的轻纱却恰好擦他的脸颊飞掠而过,带起一阵旋风。他觉得心惊。若是以内力注力,丝线化作疾针伤人并不少见,可是刚才那根黑丝---是弯的的!它会拐弯!就像是有灵性的蛇听从主人的调谴一样!去势极尽阴柔狠毒,刚才若不是桑梓及时一推,或许,殷枫他现在就不能站在这里。

  “绾君心?”殷枫淡漠如旧,双眸中还是难掩不可置信般的讶异。他听说过“绾君心”,虽有着这样温柔的名字,是一种比任何暗器更阴毒的武功。使这“绾君心”的人,在任意一根丝线上注入内力,通过意念驾驭,丝线便能蛇一样地拐弯。丝线从口鼻进入人的身体,另一端在武者手里,另一端却能在对手游走,便能触及身体里的任何一个角落。关于这绾君心,还有一个颇为令人心惊的故事。

  据说,早些年一对曾叱咤武林的侠侣归隐山林,做了一对神仙眷侣。本是挺好的一段姻缘,可是那男的天性不甘寂寞。何况流年飞渡,便渐渐腻了,于是勾搭上了邻里的一位平凡的农家女。女子留不住自己的丈夫。那个负心汉离开的时候,女子拨下自己头上几缕青丝挥向自己曾经的情郎。她是使暗器的顶尖高手,青丝从他的口中穿入,牢牢绾住了男子的心脏。收手时,漫天血雨,她捧着被几缕发丝缠住的她情郎血淋淋的心脏,吻着,抚摸着。

  她笑着说,长发绾君心,相公,你的心,永远只是我一个人的了。

  那不过是一个传说罢了。

  桑梓不怎样关心江湖中的传说,但也仍隐隐记得,那女子的名字,好像是叫夏汐仪。

  从前听人茶肆里的人闲聊说起的时候,桑梓并不怎的当回事。

  这武功阴毒异常,为江湖中人所不齿。再加上是要以内力控丝线,对于一般练武者来说,连让丝线出手即能直就已经非常不得了了,挖人心肺更是难上加难。所以江湖中早已无人再练。大家不过当谈资说说罢了。而现在再想起来,桑梓却觉得夏汐仪这个名字很是耳熟,而一时又想不起来是哪里听到过。

  桑梓认认真真问道:“那个夏汐仪,是你什么人?”

  傅翎泽不回答。

  桑梓道:“难道你这[绾君心]竟不是从她那里学来的吗?也罢,不想认她这个师父,夏汐仪若是知道她教出了你这样连师父都不认的徒弟,一定也不想认你……”

  “不要说了!”殷枫的轻喝一声,在她耳疾速低语道,“别说了,桑梓,那正是他的母妃啊!不要说了,桑梓,现在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你……”

  他不说出话了。

  不知何时,一根丝线已从他唇中穿入,而丝线的另一端,是傅翎泽。

  殷枫还未弄清这是怎么回事,便听见“咝”地响起极细微的水声!那声音实在是太快太急,以至于殷枫只来得及看到几滴血珠,从自己唇中飞了出去!

  刹那间,世界肃杀,疼痛如银瓶乍破在体内蔓延来,只有的傅翎泽手中沾血的丝线,还有自己五脏六腑碎裂的声音!

  那是,是“绾君心”!

  傅翎泽的手法实在是太快,过了好久,他才慢慢感觉到内脏撕毁的疼痛,渗出的血在身体里涌动!他浑身一软,险些跪了下去,幸而桑梓扶住了他,好像在他耳边焦急地说些什么。世界一片迷离模糊,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不知道……

  桑梓扶着他,他神智已不大清楚,血却从嘴角,一滴滴地流下来。桑梓急道:“你把他怎么样了?”

  “你不用着急,我现在不想杀他,他会没事的。”傅翎泽仿佛在笑,“只不过,绾了他的五脏六腑!”

  桑梓一阵惊惧!

  “他会好起来的,只要他乖乖地跟十皇子走。”

  远处的十皇子笑了一笑:“没听明白吗?小美人,只要你把他交给我。到时候他在牢里,爱怎么养怎么养。”

  桑梓扶着重伤的殷枫,抿着嘴唇,半晌说不出话来。十皇子挥手,几个羽林军会意,向桑梓走去,生生拉开了她,殷枫起初还握着她的手,可是也被拉开了。她觉得心下阵阵发寒。咬咬牙,“刷”的从一个御林军身上抽出一把刀,明晃晃的三尺长刀直指苍穹,有安静而沉重的语声:“挡我者死!”

  她双袖一挥凌空越起,径直将刀缘架在了十皇子的脖子上!

  桑梓从后面环住十皇子的脖子,扇缘划过他的肌肤,桑梓冷冷地在十皇子耳边道:“这真是把好扇啊!十皇子,是不是?”

  十皇子说不出话。

  桑梓安静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抓我才来的。放了他,我跟你走;若不放,我跟你同归于尽。对了,这一次就不要指望傅翎泽帮忙了。”

  桑梓看了看傅翎泽,却是对着十皇子说的:“什么叫利弊权衡,他比你清楚。十皇子,一句话,放不放?”

  十皇子道:“我放,我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