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园飞雪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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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什么东西?”牧游一直躲在角落里观望着这一切,见桑梓如此惊惶不安,不禁皱眉谰语。

  只听一个声音冷冷道:“那是滑胎丸。”

  牧游听是傅翎泽的声音,不觉打了个寒战。那傅翎泽已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当真是来去飘忽如鬼。

  傅翎泽问:“你怎么来了?怎么不好好在床上养着?”

  傅翎泽的手抚过他的发顶,就像是慈爱的爷爷含饴弄孙一般。

  “干爷爷......”牧游只觉得喉咙都快干裂,“放过她吧。”

  傅翎泽冷笑。

  傅翎泽从来没有见过如牧游这般窝囊的人。那天陶直和李崎将他呆下去后,牧游在暗事里日日夜夜的嚎哭。傅翎泽被他哭的烦了,就对他说道:“你若想我放了你,可以。只要你愿意让我当你的干爷爷,并且把我当你的亲爷爷一样,为我效忠。我一定会把你当我的亲孙子看待。”

  傅翎泽这话并不是当真,他只是想让牧游不在哭闹,自己落个清净。没想到牧游当时便直挺挺的跪了下来,感恩戴德的哭嚎道:“干爷爷······”

  傅翎泽惊呆了。

  随即又把手覆上他的头:“孙子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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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翎泽冷冷问道:“为什么?”

  “干爷爷。”牧游只觉得喉咙干疼,每说一个字就要冒烟似的,“她毕竟,毕竟是孙子的……孙子的……”

  傅翎泽冷笑:“她是你的什么?若说她是你的女人,以前在天垣山的时候,她不过就是你的一个相好的,更何况她现在怀着的,可是别人的孩子!”

  牧游的语声越来越低:“干爷爷,您也知道,她是被逼无奈,才做了瑾王妃,她不过,一心只想着孙子……放过她吧,放过那个孩子,那毕竟也是一条人命啊。”

  “啪!”傅翎泽一耳光结结实实地扇到了牧游的脸上!牧游本就弱不禁风,这一耳光来的毫无预兆,他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上。傅翎泽厉声呵斥道:“醒了吗?!"

  “干爷爷……”

  “不要叫我干爷爷!”鬼使鹰爪一般的手指着他的鼻尖,深陷的眼窝里射出鹰隼一般的目光直逼得他无处可逃,“你若再为这个女人求情,我就没有你这个干孙子!没错,圣主还不知道桑梓怀孕的事,是我,是我一心想要那个孩子的命!”

  “那您……”

  “你也不是不知道【逆天道】的规矩,杀手是不能有孩子的,有了孩子就有了包袱,办什么事请都不利索。我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杀了那个胚胎。怎么?你想我放了那个东西?”傅翎泽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兀自大笑起来,在阴冷的地下暗室里,幽灵一般地回响,“那好,我现在就给你个机会。”

  傅翎泽指向桑梓,她那样颓然无助地半趴半坐在地上,如一只折翼涉死的枯蝶。几个穿着怪异的人将她围住,那是傅翎泽的人,正向桑梓说些什么。

  “你现在若是能冲出去,将那几个人一一打倒,告诉桑梓,,你要带她走,你带她离开这儿,带她到天垣山见圣主,我保证,你们就回了幽暗城,再无人打扰你们的生活,一切就可以回到最初。”

  幽暗城,哦,幽暗城。多遥远的记忆,多诱人的交换。幽暗城是“逆天道”的圣都,是圣主“夜璃”所在的地方。那并不是一座真正的城,是隐匿在地下的宫殿。它真的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极尽幽深,隐去阳光,终年不见天日,也隐藏了人间所有的晦暗,心向屠戳,双手却不见刀血。

  “牧游,你不是很爱她么?你不是说,为了她,你可以舍掉你的性命么?!去呀!打倒那几个小喽罗,一切便又可以回到最初。我就不信,以你现在的武功,连那区区几个小喽罗都打不过?!”

  “可是……”牧游深深叹息,“可是回到了最初又怎么样,那毕竟……不是孙儿的孩子。”

  “好。甚好!”傅翎泽突然笑了起来,满意地抚摸他的头,“孙儿,你果然没有让爷爷失望啊。”

  傅翎泽身法展动,像鬼一样倏地又闪回桑梓的面前,对那几个喽罗大声喝道:“给我灌下去!”

  “我看谁敢动手!”桑梓扬起的苍白又坚韧的脸,已是满脸的泪痕,深邃的双眸之底,没有光,没有希望,只有纵横的血丝,如同沙漠中已被逼入绝境的孤狼,以命相搏,已下定必死的决心!喽罗们见此状,不由得惊觉后退。

  “还等什么?上!”傅翎泽怒喝!

  “啊!”几声撕心裂肺般的惨叫!

  只是桑梓双眼已鲜红,正如手中的琉璃碎的刀刃!尽量双手带了沉重的枷锁,可是丝毫没有影响她的速度!白刃,血光,还有漫天飞舞的青丝,衣袂!铁枷锁!鬼使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打到了胸口,那柔软带着一丝不该有的温热。下意识地伸手一捞,竟是一只手!!

  她依然只是站在那里,丝毫不曾沾染满地血光,清丽如幽昙,洁净如莲,从修罗地狱里恍惚一现的绝世芳华。

  只是,除了那双血色冷瞳。

  傅翎泽将那只人手丢开,掏出手帕将血拭净,微笑道:“你现在还有着孩子,怎可如此杀戳成性?孩子将来若是和你一样残忍,可怎么得了?他们可是圣主的人。都道你天生反骨,想不到你如今是越发长进,连鬼使的人也敢伤了。”

  桑梓凄然一笑:“我知道圣主不会放过我,可是那又怎样。天涯海角,我逃便是了。”

  “你以为这样,便能保住这个孩子,保住傅翎澈了?”

  桑梓一怔:“什……什么?”

  傅翎泽浅笑:“桑梓,你不要为难我,我也不为难你。圣主想灭了殷枫那小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之所以现在还杀不了他,就是因为他行踪太过诡秘,就像是随是可以人间蒸发一样。若我告诉圣主,傅翎澈就是殷枫……”

  鬼使道:“桑梓,你知道的,我武功并不在你之上。真打是打不过你的。你没有服下这千金滑胎丸,我也就不能回去复命。”

  桑梓颤抖着:“你是说,只有我服下了千金滑胎丸,他才能活?在这个孩子和翎澈之间……我只能选一样?”

  “不,不是选择,因为你根本就没得选!”傅翎泽突然转脸狠狠地逼视她,“因为无论怎样,这个孩子都必须死!只是如果你不肯乖乖就范,就得赔上傅翎澈一条命!怎么?怕了么?才不过一年,就对你九王爷如此上心了么?”

  “我只是……我只是不想牵扯无辜……”

  “无辜?!哈!哈哈哈哈!桑梓你现在跟我说什么不想牵扯无辜!你看看这满地的尸首,你亲手结束了他们的性命,你看看他们,他们只是遵我的命令,未曾伤你分毫,哪一个不是无辜?哪一个不是?!桑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圣主说的没错,一个人一旦有了牵绊,就容易被操控,就什么事也做不成了!”

  桑梓看着他,所有的不安,所有的不甘都渐渐归于平静。

  只是安静地问:“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放过?”

  傅翎泽冷冷地哼了一声。不答。

  “那这样,可不可以。”桑梓低声细语,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桑梓!”那个声音里满是愕然惊讶,过了好久桑梓才反应过来,那是惜莲,别离已久的故交好友。惜莲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了她身边,“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桑梓!你居然为了这个孩子,为了傅翎澈向鬼使下跪!桑梓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孤傲如她,那个桑梓,那个曾经和鬼使斗剑,平分秋色的桑梓,那个在天垣山之巅的狂风中俯视整个幽暗城,接受逆天道手万众敬仰的桑梓,竟然也有一天不顾自己的尊严,向这个曾经的对手和手下败将下跪么?

  惜莲不可置信似的看着桑梓。桑梓却不敢看她,依旧只垂着头。桑梓黯然,终归还是让故人看见了这幅狼狈的模样。

  苦笑着轻声道:“我是什么样子?那我以前又是什么样子?”

  鬼使看她下跪,起初是满心的愕然,后来又慢慢变成深深的叹息。傅翎泽道:“桑梓啊桑梓,真不知道我该说你什么好。一年前神差和你比武,他败在你的匕首之下,不是险败,是一败涂地。是你自己放弃了堂主之位,若不是为了救牧游,你现在就是仅次于圣主的‘七堂主’之首;如今为了救这个孩子,又向我下跪……桑梓,【情】永远不是一个杀手应该有的东西,正如圣主所言,一个人若是有了牵挂,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你明白吗?要做一个好的杀手,你的血,必须冷,你的心,也必须死,死透!桑梓,你明白吗?”

  桑梓道:“恕桑梓愚钝,桑梓不明白。--傅翎泽,鬼使,我只问你们,你们肯不肯放过这孩子?”

  鬼使道:“不肯。”

  傅翎泽将那个瓶子重新塞到她手上,冷酷而平静:“明白了吗,桑梓,这就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