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园飞雪 16

  *****

  一个小青年急急地从外面冲进来,喘着粗气道:“婶子,不好了,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多官兵,在门前叫嚣着向咱们要人呐!”

  铁蝉子道:“嗬!这伙官兵办事真快,池锦舟不过才失踪一个晚上,这么快就寻到这山旮旯里来了!”

  “不可能,”殷枫思索着,“应该是来寻找桑梓姑娘的,池锦舟失踪应该还没人发现。”

  又问那小喽罗:“可看清楚了?是羽林军?还是普通官兵?”

  小青年道:“是普通官兵!”

  殷枫道:“为首的是个什么人?”

  小青年道:“是个废人,坐在椅子上的。”

  坐在轮椅上?

  桑梓心里登一下。

  铁蝉子蔑笑道:“哟!还是个废人呢!”

  殷枫对桑梓说道:“你不要怕,好好休息。”

  铁蝉子问:“公子你这是……”

  殷枫道:“走啊!我们一起去会会他!”

  铁蝉子大声笑道:“好!”

  殷枫叮咛了桑梓两句,便和铁蝉子出门去了。两人的背影在门口,一转眼就消失。桑梓心头隐隐约约有种不祥的预感,惴惴不安地坐起来。她几乎可以断定,那坐轮椅来要人的必定是霍东篱无疑。这世上废了双腿还坐轮椅出来的,只怕除了他,没有第二人。

  而如殷枫和铁蝉子所言,这里处于离绥州数百里之远的落日山,位置本就机为偏远,更何况深山老林人迹罕至。他既然已寻到了此处,而且又带了大批人马公然要人,凭霍东篱的小心谨慎,想必是已经有了十二万分的把握,否则是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只是他要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呢?是桑梓?还是锦舟?自己和他充其量不过是互相利用的棋子,他行为不便,就算有心救自己也不用亲自出面;可是他来要的人若不是自已,难道是池锦舟不成?霍东篱生性淡泊,本来也不愿意多问世事,池锦舟是将门之女,和他更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况且池锦舟被囚禁在此最多不过两三天的时间,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寻来?

  ---难道他一直在跟踪池锦舟?

  可他如果真的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桑梓百思不得其解。一番思虑下决定探个明白。匆匆披了件斗蓬便追随殷枫和铁蝉子的脚步出去了。而那霍东篱带了大批的几十个御林军围在下面,黑压压的一片,像是倾巢出洞的蚂蚁。

  那些身穿灰黑色铠甲的军汉们个个高大威武,而为首的那个,嵌在轮椅中。

  看见他死一样苍白而坚韧的脸,桑梓心里一沉。

  殷枫道:“不知霍大人要找的,是个什么人哪?”

  霍东篱道:"池将军的女儿,池锦舟。”

  殷枫道:“霍大人说笑了,且不论这里离绥州城数百里之远,那池小姐乃名门之后,又怎么会和我们这人扯上关系?“

  霍东篱厉声道:”这就要问你了!我只要一句话,你放不放?!“

  殷枫的声音冰冷:”她人既不在我这里,又何来放不放之说?“

  霍东篱道:“你到底放不放人?

  “我不想伤人性命。”殷枫道,“你也莫要逼人太甚。”

  “让开。”霍东篱淡漠如旧。

  殷枫冷冷逼视着他。

  良久。

  却突然仰天长叹,讥笑似的道:“霍东篱,不就为了个女人吗,你至于么?”

  霍东篱沉默。

  殷枫用扇子拨弄他空空的裤管:“这个,也是为了那个池锦舟吧?霍东篱,你可真蠢啊,已经搭上了一双腿,你以为你还有几双腿可以搭?得了!我的使节大人,我先奉劝你几句,池錦舟这次捅的可是天大的娄子,她这次惹的人,你最好别惹,因为你根本就惹不起!今天这些官兵,都是你自己的人吧?以我的实力,随时可以让你们无声无息的消失。我劝你,趁早带了你的人回去,或许还可以保全自己,你若执意要牵扯进来,到时候飞蛾扑火,谁也救不了你了!”

  死一样的沉默。

  半晌。

  霍东篱淡淡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殷枫道:”大人是聪明人,想必不用我再多解释了吧?”

  霍东篱“咳咳”两声。

  恍若未闻。

  从衣袖中,缓缓掏出一把匕首来。

  他的动作很慢。

  仿佛不是为了防御。

  而是在向什么人,展示些什么。

  那匕首的光芒初现,殷枫霎时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把约莫七寸来长的匕首,小巧玲珑,隐匿在袖中根本看不出来。若用它伤人于无意,是在合适不过。刃身与一般铁质兵器不同,它的刀口,是漆黑的,是那样阴冷的光泽;它的手柄上,镶嵌着一颗琥珀,一颗殷红的琥珀,深邃而高贵。无论是从外形还是尺寸———和桑梓的“琉璃碎”一模一样不同的是霍东篱手中的这把,多了些男子的阳刚之气它和桑梓的“琉璃碎”,一雄一雌,一阴一阳根本是一对!

  那这把匕首的主人,是谁?殷枫瞳孔中射出赤红色的焰火。寒铁刀扇的扇柄已深深嵌入掌心。可是他还能控制住自己。

  他不动声色的问道:“这是?”

  霍东篱不紧不慢,将那把匕首举在空中,逆光细细的观赏。他微微眯起双眼,暮春雨后的日光微薄而柔软,流过漆黑的刀刃,穿过幽邃的琥珀,似乎有一种别致的细腻和沉香。霍东篱的手指轻轻摩挲过那块琥珀。

  “它叫‘琥珀杀’,是雄的;与它一对的那个雌的呢,叫‘琉璃碎’。这‘琥珀杀’是我的一个朋友送给我的,他说他已经用不着了。因为’琉璃碎‘不见了,这个公的,留着也没有什么意义。可惜啊可惜,好好地一对,就这样散了。”殷枫心下惊怒!刷的一下拔出赭焰刀,将霍东篱手里的“琥珀杀”挑在地上,那“琥珀杀”一下子飞出去好远,终于撞在一块石头上,“当”的一声脆响。

  霍东篱唇角漫上一丝冰冷的笑意。

  殷枫公子,你怎么了?

  殷枫一时语塞。

  “殷枫公子?”霍东篱的声音冰冷,“还是我应该叫你,傅翎澈?!”

  殷枫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

  但是他实在不需要花太大的力气.

  他的脸上原本就有一层薄薄的东西,,是这样好的伪装,只一张,只一张便覆盖了所以的惊怒和惶恐.,再无需其他任何伪装.

  霍东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看着他,似笑非笑.他一动不动,眼底的戏谑与嘲讽却暴露无遗.

  天地苍茫.

  这世间仿佛只剩下他和霍东篱两个人.

  人皮面具下,殷枫的嘴唇在颤抖.

  他的脸上已出了汨汨的一层冷汗,面具不透气,只觉得又闷又热,汗水将那层豆腐脑一样覆盖在自己脸上的东西似乎快要脱落.

  “傅翎澈?”霍东篱剑眉轻轻扬起.

  “幻朝堂堂九皇子,你怕什么呀?”

  殷枫沉默.

  霍东篱又开口道:“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放不放人?”

  仿佛被逼进绝境的困兽。

  他斜斜地倚在轮椅上,他的目光复杂,有吐露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后的畅快,又猎人俯视已到手的猎物的得意。

  但最多的,却是复仇后的快感。

  “如果……”霍东篱一只手轻轻托起自己的下巴,他的眼神慵懒而锐利,“我告诉她,这把匕首的主人在找她,要带她走……”

  “我想那结果,应该就不用我替你分析了吧。”

  死一样的肃杀。

  良久。

  “好。”他的舌头仿佛千金般沉重,“我放人。可是你怎么知道她在这里?”

  霍东篱冷笑:“我知道她在这里,你不用狡辩,那天晚上你在落日山山顶做了什么,我全都看见了。”

  霍东篱的眼里忽然射出毒蛇一样的目光,恨恨道:“傅翎澈!你就那么容不下她吗?!你伤她伤得还不够吗?!她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我已经没有希望了。锦舟她那么爱你,当初为了和你在一起,她付出了多少牺牲了多少!她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丢了,就是为了和你在一起。她甚至知道,你接纳她不过因为她是将军的女儿,因为她父亲在朝中位高权重。可是她不在乎,她根本就不在乎!而你呢,你对她哪怕有一点点的怜惜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在落日山山顶上,她被你们吓得发抖时,你考虑过她的感受吗?!我知道你喜欢桑梓,喜欢得简直发了疯,才会天天带个人皮面具假称什么‘殷枫’在这里招摇。你不知道你真的很可怜,她明明已经是瑾王妃,是你傅翎澈堂堂正正过门的妻子,可是她心里,还有别的人。”

  殷枫面无表情。

  雨后的山顶,很冷。

  “你----说完了吗?”

  霍东篱的脸颊有因为激动而泛起的潮红。

  殷枫看着他:“霍东篱,这些事情,你不该问我,你该问你自己,不是吗?”

  “霍东篱,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殷枫嗤笑,“怎么这会儿又担心起池锦舟来了?你逼她杀姚仲宇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她会落到如此境地?你怎么没想着放她一马?”

  霍东篱面色青灰:“你怎么知道……”

  殷枫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你也不想想,池锦舟虽然蛮横,可她还没有胆大到敢去杀人的地步,况且姚仲宇与她无怨无仇,她更没有理由下手。”

  霍东篱像是在克制着什么:“继续。”

  殷枫笑道:“我知道她怕鬼。剩下的就不用我说了吧,一吓她她就什么都说了。”

  霍东篱道:“我只要放人。”

  霍东篱冷冷地指着那琥珀杀:“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