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戈

  翌日清晨,闻人还在温柔乡里呼呼大睡,迦叶也依旧摆出一副悲天悯人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嘴里还在叹:“温柔乡,英雄冢啊,英雄冢!”青鸾撇了撇嘴走过去,吩咐迦叶待闻人醒来之后转交一份书信。书信的内容大致是:经昨夜一战,她深知自己修行尚浅,白白浪费了一身充沛的灵力和闻人叔叔的栽培,于是决定要自己独自一人去历练,体会世间疾苦。还望闻人叔叔你千万不要来寻。

  迦叶不知内情,还以为她贪玩要出去,给主子留个纸条,想着青鸾上仙法力高深,凡间能耐她何?

  后来闻人醒了。看了信,也没作多大的反应。只抬手掐指算了算她如今安危。最后也只得只捏着额角碎碎念道:“罢了罢了,原是你命中有定数,哎……帘渊啊帘渊,你的好徒弟啊……”说到这儿他也不说下去了,只在心里想:帘渊啊帘渊,但愿你我真的有再聚的那一刻。

  话说青鸾走后,闻人便每日卜上一卦,看看青鸾如今身在何处,是否安全。最后一次卜得她行踪是在忘川,之后她便消失了七天七夜。任闻人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得知她下落,只知道她未成亡灵,如此也就够了。

  过后,他算得她已回了碧落,便央人下界去查看,得知她无恙,闻人也便没有再管,天庭依旧三五天不见他踪影。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你可曾真正理解过这句诗,原本青鸾是没有诗歌细胞的,但见了凤戈,她的脑袋里便忍不住冒出这么一句酸诗来。

  那日她正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儿监督师侄们好好练功,月牙捧了一碗茶来,说山下有个人递了名贴,说要上山拜会。偏偏师父下山置办过冬的用物了,便只好前来请示师叔。

  青鸾正嗑着瓜子,眼皮儿打架,漫不经心的说了句:“来者是客,你去接上山来在正厅相见吧”

  月牙领命走了,青鸾觉得有些尿急,扔了瓜子去如厕,出来往正厅走的时候,一抬头就见漫天黑云滚滚,沉雷阵阵,却不见一滴雨,分明是妖孽兴风作浪的不祥之兆。

  入了正厅,但见一穿冰蓝色袍子的男人站在师父亲手写的“尽仁尽善”的牌匾下,仿佛在想着什么。

  单看背面,便觉得这人器宇轩昂,意气风发。

  “嗯哼!”青鸾掩嘴假咳一声,前面的人立刻转身弯腰现实客气的作揖,待他抬起头来,青鸾便想起了那句: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他的轮廓,他的衣衫,他的一举一动,青鸾都觉得似曾相识,却又觉得他本来不该是这样。

  而后者,见了青鸾,先是客套的笑凝在了脸上,大概僵了有一分钟,然后便面无表情的发了一会儿楞,甚至都忘了要直起腰来。然后他又收回了眼神,垂目凝思。再一抬眼,亮闪闪的眸子里就多了些悲壮了。

  最后还是青鸾幽幽的带着试探的先开口道:“我与公子……可曾见过?”

  凤戈一怔,勾唇一笑答:“不曾。”

  那一笑,霎时天雷勾动地火。

  略带苦涩的笑直看得青鸾春心荡漾。

  她竟不知,碧落之外竟然还有这么多的美男子。风流倜傥,玩世不恭的闻人瑾,彬彬有礼,玉树临风的龙宫太子,还有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凤戈。早知道就不在这碧落山上荒废这几百年了。

  青鸾暗自在心里啧啧了两声,便听那凤戈虚身道:“在下幽州凤戈,拜会。不知……”

  不待他说完,青鸾便答道:“青鸾。”

  他又问:“敢问仙子芳龄?”

  青鸾巧笑嫣然答:“今年不偏不倚,正好五百岁。”

  凤戈又愣了一愣,轻声自言自语的说:“五百岁?好你个帘渊。”

  青鸾只听到他好像说了帘渊二字,还以为他是来找师父的,便说:“你是来寻我师父的么?”

  凤戈小吃一惊:“师父?你方才唤帘渊师父?”

  青鸾点头道:“嗯。你有所不知,我师父他……已经仙去了”

  凤戈便不再说话了。

  心头一瞬间有些怅然若失。自己忍辱偷生五百年,不外乎就是为了与他帘渊决一死战,以报那横刀夺爱之仇。自己闭关太久,不谙世事,待出关来,才知帘渊已死?更让他的心颤抖不能停的,是,青鸾竟好端端的站在他眼前,她一提到帘渊,眸子里就暗一暗,看得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凤戈按住心头的激动与青鸾告了别,一刻也不敢耽误的下了山去。他一走远,滚滚黑云便消散得一干二净了。

  入了夜,天色暗了下来,决明子才慢吞吞的回到山上来。跟着爱徒们吃完了饭,也不见青鸾踪影,心下了然,便提了一壶好酒去寻她。

  才才上了观星台,扑鼻而来一阵茶香,闻一闻只觉得通体舒畅,心旷神怡。决明子见月牙在观星台的亭子里一脸怨气的煮茶,青鸾立在前方观星。

  “今日山下,路过一支往京城的驼队,我与那儿买了一壶好酒,还说给你尝尝,你这厢还煮起了茶来。”决明子语气轻松,面上却仍是紧绷的说道。

  青鸾听到他的声音,连忙过来,冲他一阵嬉皮笑脸道:“我记得师父以前闲暇时,总爱酿些桃花酒,师父在时,总不许我沾半点儿酒星,如今,窖里可还有?”

  决明子睨了她一眼,略有些责备,端起桌上的茶,不语。

  青鸾翻了个白眼:“许久不见,你怎也和师父一般小气了?”

  决明子道:“在窖里放了一百多年了,怕是烈的很,你若是想喝,我叫月牙去取便是了,免得你说我小气。”

  青鸾一听,便招手让月牙不用煮茶了,换煮酒。

  月色甚好。星光如许,他二人坐在观星台的亭子里,以往事下酒,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三百年前。

  彼时,青鸾的人身,还是一个小丫头片子,十六七岁的样子,那天,从天上来了位碧瑶仙子,如今,青鸾和决明子对碧瑶仙子的印象已经模模糊糊,所剩无几,但记得她的笛子,吹的是极好的。她那天是受了什么重伤,被天妃带着来到碧落山求师父治伤,天妃将碧瑶仙子交给师父便走了,师父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没考虑啥就把碧瑶仙子抬进了蝉室,之后三天三夜都没出来,在门外只能看见里面灵光闪闪,至第三日清晨,青鸾在门外等的心急火燎,道,是不是碧瑶仙子是什么妖怪所变,到了里面变原形毕露,将师父吃了?

  她急不可耐要冲进去,下面一帮师弟也没敢拦着,她冲进了门就见到碧瑶仙子与师父正执手相握,那碧瑶仙子双眸含情,做小鸟依人状,师父就黑着一张脸,尴尬的很。

  她记得碧瑶仙子抬眸垂目之间处处都含情的说:“我叫碧瑶,你此处叫碧落,岂不是天作的本仙的安身之所?帘渊哥哥,万万不要嫌弃我呀?”

  自那之后,每日一首情诗送入师父书房,不管春夏秋冬她也能找到鲜花来给师父装点卧室。只要师父抚琴,她便来以笛声相和。

  久了,师父也不抚琴了。

  碧瑶仙子日日穷追不舍,师父终是忍无可忍,下了逐客令,碧瑶仙子便以伤势未愈来搪塞,说要吃个几百年的人参才好得了。

  青鸾一听,喜出望外,那狐媚碧瑶终于要走了。连忙把碧落山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人参没找到,仙气却引来了专吃人心的黑虎,她那时也不会什么御敌法术,被那黑虎一爪子掏了心去。

  帘渊找到她的时候,她的心还在黑虎的爪子里跳着。只一瞬他眼睛一瞬红得像兔子一样。

  黑虎自然是没得好下场,那之后,帘渊下令碧落山再也不容一只妖了。

  帘渊到底是神奇,心都被掏了,也还能将她救活。几日之后她悠悠转醒,帘渊已憔悴得不成样子,才才几天,他便消瘦了许多。他听闻她就是为了找个人参给碧瑶仙子补好身子好快点走,帘渊又气又心疼,看也没看碧瑶一眼,立马一拂袖子,把碧瑶扇去了天边。

  两个人回忆到这儿皆笑了起来。

  决明子道:“这世间,哪有什么女子是能配得上师父的?碧瑶仙子也未免太自不量力了。”

  青鸾更是笑得花枝乱颤。

  决明子一杯饮尽,看着杯底出了神,又说:“师父那时对碧瑶仙子也是客气几分,偏偏你,带着师弟们时刻给碧瑶仙子找麻烦,师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青鸾闻此,有点惆怅。果真是借酒消愁愁更愁。

  过后两人都不再聊从前,一杯一杯和着笑声下肚,凉风习习,扬起她的发丝若有若无的抚在面上,一阵舒心的痒,她头枕在臂上,手里还摇晃着空掉的酒坛子。

  恍惚间,她好似看到了帘渊一席白衣胜雪,坐在她身旁。淡淡的笑着。

  青鸾看得不转眼,这才惊觉自那惊天动地的一战过后,已甚久没有看到师父这般笑容了。

  看着看着,觉得眼睛酸涩,却又不舍得闭眼,她一直看着,他也一直笑着,然后站起身来,青鸾也魂不守舍的跟着他一直走,他走啊走啊,走到了他生前所住的房间。

  青鸾以前也不常来师父的房间,但这屋子与她模糊记忆里的一分都没变,干掉的砚台,斜放的笔架。

  她走到床边坐下,心里想着师父往日坐在这儿的样子,似乎是忍不住陶醉在回忆里了,之后也没有自拔出来,便醉倒在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