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得一人心

  农历腊月二十三,方修彦出院那日恰逢小年,同时也是赵月霞判刑的日子。江之涵未出席,她不想再见那个女人,即便能放下怨恨,却无法原谅,但愿与其后会无期,只当作彼此记忆中的未亡人。

  听胡明庆说,赵月霞之前得知孙恬的死讯时,可能接受不了事实,大哭大叫了一回,状似癫狂,哭喊许久才安静下来,接着几天都神情恍惚,有时又哭闹不休,到开庭这日,她仍是浑浑噩噩的。医生的诊断结果出来了,证实了赵月霞确实有精神问题。审判人员考虑到这点以及她被拘留后供认不讳的认罪态度,再结合各方面因素,最终一致决议对其从宽量刑。

  E市人向来对古老文化的传承非常重视,是个很有文学气息的地方。对古时绵延至今的节庆日也很看重,特别是周围的乡镇,小年这日,剪窗花贴对联,做糖饼祭灶神,还有舞狮游街,好不热闹。

  市里虽不如乡间弄得隆重,但家家户户也透着喜气。江之涵记得母亲在时都要包饺子,一家三口相对而食,和美无限。她爱吃母亲包的饺子,一顿能吃二十个,还有一种叫麻糖的她也喜欢得紧,只可惜母亲怕她长蛀牙,糖类食品都是严格把控的,否则以她的不懂节制,恐怕早已是满口烂牙!

  她刚想着晚餐的事,就有热心人自动上门来送饺子,小区里的邻居们听说江家丫头回来了,三五个结伴来看她。见了方修彦,几乎都发了愣,对他上下左右地打量,在这一片区,认识江之涵的必然认识方修彦,他俩从小就形影不离,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再说方修彦又如此特别,想不记得都难!

  只是都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再见到这个人罢了……没人是傻子,从他二人的神态举止看出了端倪,回过味来就拿江之涵调侃打趣:“我早就说嘛,你俩就是天生一对,注定好的缘分,那时候你还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反驳我来着,看吧,真相还得留待时间去检验!”

  有人笑着应和:“可不是嘛,他俩那会儿感情好得没话说,如今可算修成正果了!”

  方修彦被人围着,含笑应答,比之当年更显沉稳淡然,被各位大婶轮番调笑亦不显窘态,言语机敏,带着些恰到好处的幽默。逗得各大妈们乐得母爱泛滥,对他嘘寒问暖,关切之词溢于言表。

  一场“茶话会”笑声不断,各位叔伯大婶们乘兴而去,江之涵送走了这一大梆子人,走回方修彦身边伸手圈住他的脖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学得那么油腔滑调了?瞧瞧那些阿姨们看你的眼神都在放光哪!”

  其实阿姨们倒无所谓,她在意的是阿姨们的女儿啊!有几个年轻女孩看方修彦的眼神让她非常不快,同情也好,欣赏也罢,她都不愿让他成为被别人肆意评论的对象。其实大家也是旧相识,只是从无深交,她们来凑这趟子热闹恐怕也是被自己老妈拉来的。

  方修彦失笑,轻敲了下她的额头:“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她嬉笑一声,埋首在他脖子里,重重地在他颈侧咬了一口,他身子微僵,刺痛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感觉,瞬间袭来,似击中他的灵魂!火辣蚀骨的滋味自她咬着的那处阔散开来,以迅猛的速度分散至四肢百骸,口干舌燥之际手指也不住颤抖,整个人都动弹不得,只能任她胡为。

  她终于松口放过那一块被她嵌进两排牙印的肌肤,蛮横劲儿顿消,柔软的唇怜惜地吻了几下,才又缠绵至极沿着他颈部的肌理慢慢向上……一处一个唇印,最终停在他的嘴角,重重吮了一下,邪邪一笑:“方修彦,我现在烙下属于我的印记,你生生世世都休想摆脱我!”

  他低头含住她红润的唇,露出幸福的笑容,喉咙滑动,声音极为幽沉低哑:“生为汝人,死亦为汝鬼……”

  被他那一笑勾了魂,又为他此言惊了魄,待她感觉凉意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衣衫尽褪,抬头间见他亦然,对上他的炙烈如火的眼眸,那双眼平时如深潭碧波不起波澜,眼下却如汹涌激流般波浪滔天,只消看一眼,她就无法自拔地沉溺其中!

  灯光柔和,映照在他身上,线条流畅的男性曲线毫无遮掩地呈现在眼前,她的心禁不住狂跳起来,却又舍不得移开眼,倒似一副虎视眈眈急不可耐的模样。方修彦瞧见她那神情,低声而笑,似乎甚为愉悦,她挑眉欲言,头顶的光线突然暗淡下来。他已吻住她的唇,辗转之间,炙热滚烫的吻如雨点般砸在她颈侧,她气息渐乱,不由自主地环住他的脖子,意识快要飘远时突然想到什么:“修彦,明天陪我去看看爸妈吧……”

  他微微一顿,轻应了声,接着安抚的吻密密落在她脸颊上。

  次日一早,俩人坐上了直达城西墓园的公交车,这还是自重逢以后第一回同坐公交。看着外头不断后退的景色,身边坐着的仍是当年那个人,江之涵有种时光交汇的错觉,仿佛穿越了时光隧道,回到了那些年无忧无虑的日子。

  曾在她生命中出现过的很多人都已成为记忆里断断续续的影象,至亲如父母先后离她而去。时至今日,唯独身边这人依旧陪在自己身边,相守不离。虽曾经历分别之苦,但命运终究待她不薄,将这个男人送还回来……

  这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早了些,近几日一扫冬季阴霾,竟是风和日丽,处处显着生机。年节将至,墓园里几乎没人,俩人携手来到杨雅瑜及江正通的墓前,江之涵把花束放好,望着杨雅瑜墓碑上的照片说:“妈,您看我把谁带来了!是方修彦哪,他现在可是您女婿了,怎么样,高兴了吧……”

  方修彦用力握着她的手,看着墓碑,眼中透着坚毅与诚挚:“妈,原谅我到如今才来看您,我一定会好好待涵涵,您放心吧。”

  江之涵偏头抹了下眼角,走到江正通墓前,忍着酸意说:“爸,女儿对您有愧,这些年不曾尽到为人子女应有的孝道,为了旁的人跟您置气,故意疏远您。我真糊涂,让赵月霞母女称了心意……”她忽而止了声,泪水喷涌而出,瞬间湿了面颊。

  方修彦揽住她的肩,轻轻拍抚她的背:“爸不会怪你的。”

  她渐渐停止抽泣,将脸埋在他胸前,闷声说:“修彦,我可能……不是爸的亲生女儿……我可能不该姓江……”

  自从听了赵月霞的话,这个疑惑就在她心里扎了根,几次三番想跟方修彦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此时触景生情,就这么说了出来,她倒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方修彦先是一愣,忽而想起一桩昔年旧事,小学毕业那年的暑假,他跟涵涵出去玩了回来,刚进院子就听见杨阿姨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她正在跟母亲谈起涵涵小时候的一些调皮事,他就在门边,听得入神也就没进屋打招呼。涵涵几岁时的“光辉事迹”他早有耳闻,什么经常动歪脑筋骗伙伴的零食吃,撺掇一群小孩子爬树掏鸟窝,堵在男厕所里吓人,当众扒男生的裤子……真可谓劣迹斑斑,多不胜数!

  正听至高兴处,忽听杨阿姨叹气:“承志小时候也调皮捣蛋,是乡间出了名的小霸王!小涵这丫头的性子完全随了她父亲,野得不行,如今倒是收敛许多,可那冲动的个性还是让我忧心!好在小彦能约束她几分,她有时候连我的话都当耳边风,唯独小彦的话能听进去……”

  他当时听着这番话就心生疑惑,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还不及深思就被母亲发现,之后就忘了这事。

  江之涵抬头见他凝眉沉思,或见端倪,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不自觉地揪紧了他的手臂急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回神,低头与她对视片刻:“涵涵,你是否爸的亲生女儿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会影响你对他的感情吗?他疼爱你的心总不会是假的,你们相处的点滴也不是假的!

  即便你真不是他的骨血,但为何没人告诉你?他们不想让你知道的原因必定是深思熟虑过的,所做的决定也绝计不会害你!或有难言之隐,或有不得以的苦衷,更或许仅仅是为了给你一个单纯的成长环境,让你平安喜乐的过完一生……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

  不是所有的疑团都有解开的必要,世上有无数的未解之谜,有些事未必非要弄个水落石出,人生难得糊涂……涵涵,血脉相连真的抵不过真心相待?想明白这一点,真真假假其实已经不重要。不管你姓江或是姓别的什么都不要紧,你就是你,独一无二的你!”

  他这番见解于她而言犹如醍醐灌顶,这段时间的疑虑矛盾竟轻易就消散了,是啊,真假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她何必那么较真?与父亲相处的时光俱是岁月里最真实的存在,未曾有半点虚假。姓江也好,姓柳也罢,改变不了什么,既然父母有意隐瞒,她就不再追根究底。

  从墓地回城,俩人顺道去一中校园转了转,这里的门卫大叔非常通情达理,听说他俩想进去看看母校,怀念下青葱岁月,二话不说就开了门,可不像源江中学那位固执的老头,任你磨破了嘴皮子也不为所动!

  春节临近,学生们都回家了,校园里空荡荡的,叶落满地。午后,阳光正好,他俩拉着手从教学区走到宿舍楼,又沿着人工湖到了篮球场,似乎看到什么都能触动心底那根名为怀念的弦。俩人保持着默契,静静找寻曾经的或美好或苦涩的回忆,谁也没开口说话。

  岁月如梭,青春不在,往日的记忆却愈发鲜明,她记得那时他曾心存高远,想做救死扶伤的医者,无奈造化弄人,终究没能如愿。而瞿峻锋当年违背其父,舍经管系而择法律系,纵然有意气,不过主要原因还是他有一颗扶危济困的侠心,最终虽未达成所愿,却也为此努力过,不算遗憾。人生纵然有得有失,但得失之间就是另一番天地。

  走得乏了,她拉着他坐在石阶梯上,自然就想起了高一那年韩越跟瞿峻锋那场强强对绝的球赛。仿如昨日才发生的事,一眨眼竟已过去这么多年,少年意气风华正茂,终究被岁月磨砺去了棱角。

  有情之人必然心意相通,方修彦跟她想的是一件事,忽而笑看着她,出声打破了眼下的沉默:“当年看球赛时,咱俩有赌约,你可还欠我一个心愿,这么多年了,是否该兑现了?”

  她装模作样地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叹了一声,勉为其难道:“本姑娘向来是个明事理的,欠账都会认的,你有什么心愿且说来听听,不过拒绝无理取闹,摘星星月亮什么的可就免谈啦。”

  他忍俊不禁,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眼神幽深,嗓音低柔:“我不要星月,只愿你能陪我一生一世……”

  她静静含笑,一字一字应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