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含笑放手

  从江正通坠楼丧命到赵月霞因误杀被拘留,再到江之涵出车祸,最后孙恬惨死……江家接二连三发生这一连串的悲剧让人不胜唏嘘,同时也感叹世事难料,生命无常。

  江之涵心中戚然,纵观父母一生的纠缠,其实也不能定论其全然是个悲剧,他们之间必有深厚的感情,或许无关爱情,但凌驾其上,是比爱情更为深刻恒久的情感。融合了亲情,友情,感激……那应该是一种岁月积淀下的相濡以沫。

  父亲一生为情所累,当局者迷,他一直执着于得到母亲的心,忽略了除却爱情之外的一切,得不到的总是引人惦念。也不知他直到咽气那一刻,是否有此通彻的感悟,否则,怎会是面带微笑?

  其次她也为赵月霞母女感到悲哀,无论她们当初做了多少不堪的事,到如今再回想起来,早已没了当时的愤慨,只余淡淡的怅然。人死如灯灭,生前一切皆为虚妄,前尘旧事随着时空的转换而流逝,如烟消云散,不复可寻。

  这短短半个月,让她深刻体会到何为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珍惜当下,把握眼前,是经历这些伤痛之后的真实感悟。少年不识愁滋味,恣意妄为,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天地广阔,任其遨游。忽略了身边最为珍贵的人,错过父母,便是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悔憾,错过恋人,以致终生追寻不到的伤痛,错过朋友,大概唯有形同陌路的惋惜……

  回顾自己二十几载的人生,有爱她的父母亲人,有几位知交好友,有一个痴心不悔的守护者,还有刻骨铭心的灵魂伴侣……她真的应该感恩才是,生命旅途中因有他们相伴而绚烂多彩,与他们相处的回忆在她心里弥足珍贵。也相信,即便在多年之后回想起来,亦不会逊色,必然鲜亮如昔。

  方修彦暗自担心江之涵,怕她一时间承受不了那么多打击,便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样缠着她,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吃水果,一会儿要上厕所,一会儿又要出去散步……想方设法让她忙得团团转,无暇再去想别的事。

  对他一改往日的沉稳贴心,突然转性的古怪行径,江之涵初时有些迷惑不解,但深思之后便清楚他打的什么算盘。在走廊里上演乌龙闹剧之时,见他能跳着来找人,还以为他跟自己一样只受了些轻伤,没想到他一直在硬撑。

  腰部受到重创,肩骨错位,以及其它大大小小的擦伤……医生听闻他的事迹后都惊叹不已,以他那样的伤势少说也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才能勉强下床活动,而他在如此糟的身体状况下居然单脚跳了那么长一段距离!除了归咎于爱情的力量,不做他想。

  江之涵感动于他的用心,又念在他是个伤员的份上,便对他百依百顺,加之嘘寒问暖,柔情蜜意,像个十足的乖乖小媳妇儿。她服务之殷勤周反倒让方修彦愈发忐忑不安。

  这日黄昏,趁着她回去煲汤的功夫,便对瞿峻锋道出自己的担忧。

  瞿峻锋听罢后,若有所思一阵,又摇头失笑,要论对江之涵的性情了解之深度,他方修彦说自己是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当年他之所以看不清江之涵对其有别于他人的态度,大概只能归罪于心理上的关己则乱,导致一叶障目。而今亦是如此,他竟求教于自己这个情敌,必然是乱了方寸。

  见他只笑不语,方修彦又追问了一遍:“她是不是受的刺激太大了,导致行为异常?”

  瞿峻锋端正了态度,半真半假说:“我看是你被她欺压惯了,一时半会儿不适应罢了,改变怒性非一日之功,慢慢来吧,不过你得保持警惕,见机行事,苗头不对立刻改变策略。”他顿住,叹笑一声:“话说回来,我也没见过她那么温柔体贴的一面,你这情况叫因祸得福,好好感受一下吧,保不齐这辈子都没几回这样的体验。”

  方修彦哑然,与瞿峻锋相视而笑,所谓一笑泯恩仇,尽付笑谈中,两人皆是心照不宣,未曾提及往日恩怨,这样的默契怎能叫人不动容?二人不禁湿了眼眶,沉默片刻,瞿峻锋抬眼直视他,凝眉肃目,表情异常认真:“你跟之涵前些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没陪在她身边?”

  方修彦沉吟,苦笑一声,表情很是无奈懊悔,将他与江之涵争吵的原因及自己心里的种种不安矛盾尽数说了出来,以自我剖析的方式坦露心迹。也许他真是压抑太久了,才会如此无所遮掩顾忌地倾诉给别人,这不符合他一惯的作风,但时至今日,面对多年老友,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瞿峻锋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沉默许久,本着曾为一名法律工作者的严谨态度及精准的细节分析能力,得出结论,问题的关键在于他俩的无效沟通,才让那个叫关碧芸的女人钻了空子。即使这是自己分析的结果,仍让他感到难以置信!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明明彼此深爱的俩人却总因误会而闹矛盾,多年前如此,多年后亦然!但他们似乎也总是受到上天的眷顾,无论经历多少的误会分离,都能重新开始。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缘分天定吧,人怎能胜天?所以自己再怎么不甘也只能祝福,能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幸福似乎也不错……这样何尝不是爱她的另一种方式!

  既然决心成全,他也有义务解释清楚因自己而起的误会,说明那日在外滩路发生的一切,他喝酒买醉,江之涵遇醉汉骚扰,两人街头狂奔,他胃病发作,包括强吻江之涵……事无巨细,毫无隐瞒。

  “那天,我注意到有人在偷拍我们,就觉事有蹊跷,不料竟授人以柄,让有心之人以此离间你跟之涵的感情。”

  他当时确实觉得不对劲,但以他那时的心情,根本无心深究,此时想来,事态已然明了,又瞧方修彦的神情,更是笃定几分,却仍要问:“你已知道在这背地里作怪的人是何方妖孽?”

  天色渐暗,四周已亮起灯光,天气阴冷,冷风扑面。江之涵一手拢在嘴边哈气,一手提着晚餐往住院楼走,她今日穿着橘粉色的棉服,裹着同色系的围巾,整个人在这暗沉的夜里倒是一抹亮色,照进人眼里,只消看一眼便觉心头温暖。

  瞿峻锋从楼里出来,刚走上花廊就瞧见她往这边而来,也不喊她,只收了脚步,静立原地等着她来到面前。她一直有个改不了的毛病,走路时不自觉的东张西望,而今她却心无旁骛行色匆匆,必定有所牵念,而能让她如此牵肠挂肚的人永远不会是自己……他爱了这么多年的人,终究只能放在心底,留待岁月沉淀,成为心上永不褪色的艳红朱砂,交于时光酝藏,变成记忆里无边醉人的美酒佳酿。

  江之涵只顾脚下的路,待走到近前才看见站在廊下挺拔的身影,像个电线桩子一样透着股傻气,面上竟还带着浅笑,一双黑眸含着若有似无的雾气,一瞬不移的凝望着自己。

  她快速眨巴几下眼,万分狐疑地喊了他一声,他未曾言语,脸上的笑容却深了几分。江之涵看着他,鼻子狠狠一酸,催得眼圈儿也红了,似乎明白了什么,喉间堵得难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不愿把场面弄得难看,她勉强挤出了笑容,默然无声。

  瞿峻锋倏尔低首,瞌目逼回即将涌出的泪水,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揽入怀里,双臂不断收紧,似要以此告别,留作岁月里可以怀念的永久记忆,烙在心间,永不磨灭……

  “江之涵,高二那年的秋游,我们几个比赛打水漂,你允了我一个愿望,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金秋时节,天鹭山脚,碧江河畔,她那番充满武侠味儿的说词,虽有些不伦不类,但却是信誓旦旦地保证过,他日但凡瞿大少有需要,她自当满足。

  他蓦然红了眼:“我当时暗暗窃喜,之后几个晚上都失眠,绞尽脑汁想该要你帮我做件什么事,想想又舍不得轻易用掉这个权力,所以留到了现在……”

  江之涵嘴角含笑,打趣他:“看来我当时的感觉很靠谱啊,总觉得有诈,为了向我讨要一个心愿你还真是费尽了心思哪。想了这么多年,有答案了吗?”

  他重重点了下头:“想好了,江之涵,我要你一生平安幸福!”

  她愣了一下,嗓子哽咽着:“……必尽我所能达成你之愿。”天有不测之风云,谁能保证这种无法掌控之事?彼此心知肚明,只是留存个念想罢了。

  瞿峻锋欣然而笑:“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这句话给这些年来的痴念画上了一个句号。

  她感受到他的心意及言语间的深意,眸中湿润终凝聚为泪,泛出眼眶。他用尽全力抱紧她,而后骤然松手,与她擦肩而过,脚步匆忙,似乎再无半点留恋,看起来如此洒脱。

  江之涵回首,望着他浅淡的背影在清冷的夜色中越行越远,直至完全看不见她才擦干脸颊上冰凉的泪水,轻舒了一口气,返身走进灯光明亮的住院大楼。坐电梯上了五楼,推门进病房时见方修彦坐在床上正在跟莫建西讲电话,内容自然是绕着工作上的事转。她也不打扰,摆好饭菜后去又去洗了手,回来时他刚好结束通话。

  江之涵把小桌置放到床上,给他乘了碗汤:“这个骨头汤你可得多喝点,我熬了一晚上呢。”

  见他乖乖喝了一口,眼巴巴地问:“味道怎么样?”

  方修彦含笑点头,毫不吝惜夸赞之言:“好极了,这是我喝过最美味的汤!”

  江之涵喜上眉梢,明知他言过其实,却怎么也止不住心底不断往外冒的喜悦,像肥皂泡泡一样欢脱四野。没有任何时刻能让她如眼下一般真切地感受到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只要看着这人还好好的在自己面前,心中纵有再多的怨气与伤感都化为灰烬,随风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