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当时已枉然

  这些天街坊四邻都在议论江家的事,平时三五个大婶聚在一起无非聊些八卦,谁家儿子有出息了,谁家的媳妇又不孝敬公婆了……对于这些平日里没事闲嗑牙的人来说,东家长西家短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说多了都没什么新鲜,这回江家的事可不一般了。

  江正通从六楼摔下去,当时正逢晚饭时间,小区里人来人往,有些个大爷大妈带着孩子在外头散步。突然就见上头落下个人,摔得血花四溅,且那人还是熟悉的老邻居!有些老年人吓得当场晕厥,小孩子哇哇大哭,有人迅速报了案,这才来人处理江正通的尸体。

  小区里的大妈们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说什么的都有,不过几乎都是为杨雅瑜母女抱不平。其次就是对赵月霞的唾弃,她平日里惯会做人,逢人三分笑,说话也是挑人家爱听的,邻里关系处得极好!大家伙都以为她是个知情识理,好相与的主,出了这事才知道此人两面三刀的本事,真应了那句话,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大家住在一个小区里,进进出出间江之涵对这些言论也有所耳闻,她没精力理会。有热心者来上门来安慰两句,难免又提到赵月霞母女,她有些抵触,着实不愿再听到任何有关那两人的事。又不愿得罪人,只得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礼貌性地的表示感谢大家的关心。

  这些人大多都是看着她长大的,知她是个什么脾性,这姑娘小时候可是个淘气包,却讨人喜欢,对她都怀着善心。这回出了这么大的事又见她处事成熟又稳妥,全然褪去年少时的冲动毛躁。讶异的同时又感叹时光匆匆,岁月催人,小一辈的长大成人,老一辈的也就如江河日下了。

  瞿峻锋此次的行程紧迫,无法在E市多留,却实在放心不下江之涵,想让她跟自己回J市。江之涵谢绝了他的好意,一来不想麻烦他,二来还有些后续的事需要处理,三来还没想好如何面对方修彦……

  瞿峻锋见她坚持,也是无奈,想着难得一见,终难以舍弃自个儿心里那点剪不断的牵念,推掉了合作方的饭局,约她出来再见上一面。

  江之涵憋闷了几天,恰好想出去散散心,领着他随便在路边摊吃了点东西,便沿着老街走,沿河道的那片区域大片大片的拆迁,方修彦以前住的院子早已夷为平地。面对物事人非,江之涵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感伤毫无预召地涌动,由缓入急,来势汹汹,不自觉的湿了眼眶,模糊了视线。

  夕阳余晖的光晕中,远远瞧去仿佛看见有个女孩坐在那院子里的藤椅上,一手扒着脑袋,一手攥着铅笔在作业本上戳戳戳,恨不得把本子戳出几个洞才能泄愤!而那恬淡的少年则坐在女孩身边,微蹙着眉在演算一道方程式,神态专注,自成一景,与旁边的躁动的她反差极大,奇妙的是画面却异常和谐,动静相融,毫无违和感。

  少年被她扰得无法安宁,瞧她孩子气的举动无奈摇头,认命先将她安抚住,再耐心地给她讲解让其头痛万分的几何题。她托着下巴,一边听他讲,一边偷窥他的脸……本就天份不高,一心二用的结果就是听懂了个大概,害得他不得不重复再重复。

  “涵涵,你能不能专心点!”他讲了几遍之后仍见她无辜摇头,终于忍无可忍,咬字极重,看样子似乎随时伸手一把掐死她。

  见他真是恼了,女孩立马端正态度,露出乖觉的神情,一手揪着他的衣摆摇两下,一手举起来保正:“我这回一定百分百专心!”

  他瞬间泄气,摇头失笑,眼中是一闪而过的宠溺……

  这个小院里有太多回忆,年少时的他们曾有无数次在这里写作业,当年的江之涵只当是平常,后来才发觉那些年的彼此相伴已然刻骨铭心,此生不能忘!

  方修彦少年老成,很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可面对她当年的种种“恶行”会否想抓狂?曾经的自己确有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胡搅蛮缠,偷懒耍滑,意气用事,脾气火爆……十根手指都数不过来的缺点,除却父母至亲,也唯有他能纵容她那么多年!

  对她气不得也骂不得更打不得,只能纵着她,有时被气得狠了,顶多就是不搭理她。即便他有天大的怒火,看见她故意讨好的样子总忍不住心软。如今想来,她那时就摸清楚了他的脾性,很懂得拿捏有度,仗着他的纵容,才敢有恃无恐地欺负他。

  饶过老街区,就是源江中校,江之涵想进去瞧瞧,无奈门卫大叔毫不通融,理由是学生们在上自习,闲杂人等不可入内。江之涵见他态度强硬,便知多说无益,想起当年的王大爷,不由露出怀念的笑容。

  既然光明正大的路行不通,那就只有旁门左道了,她对瞿峻锋眨眨眼,打了个响指说:“跟我来。”

  学校后头有面墙偏低,而那里正好有棵老槐树,借着枝桠很容易就能攀到墙头。她一直怀疑那老槐树是有人故意种的,否则位置怎的如此恰到好处!

  那时跟方修彦这好好学生混,自然没机会领略翻墙逃课的乐趣。不过偶然瞧见有些男生从这儿翻进翻出的,心里头真犯过痒,想着找机会干一回,亲自体会下那种刺激,可惜直到毕业也没能如愿……

  今晚的瞿峻锋异常安静,也百分百地配合她,但见她搓着手心,莫名兴奋的样子,忍不住拽住她的手问:“真要从这儿爬进去?”目光落在她身上,他很难想象一个女人穿着裙子爬树的样子。

  江之涵撇嘴,瞅瞅自己的穿着,确实碍事,早知要干这事,就该穿得利落点!抬眼见他也是一身正装,不由一愣:“……你今晚还有正事?”

  他微的怔了怔,下意识地低头,才发觉自己的穿着也不适合翻墙,轻笑一声:“下午有应酬,我是直接过来的,所以没换。”

  “得!”江之涵暗叹了口气,掩饰心底的失望:“反正这学校又跑不了,有机会再来吧,下回可一定要记得穿方便点。”

  遗憾!真遗憾!!人生就是如此,不可能尽如人意。

  “这算是你我的约定吗?”他静静注视着她,目光渐深。

  她竟不躲不避,笑着点头,面色坦然:“这个约定永不过期,无论过去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只要我想来,你可必须奉陪到底哦……当然,你也有同样的权力!如何,敢约吗?”

  他莞尔一笑,一字千金之重:“约!”

  两人相视而笑。

  眼见天色渐暗,她率先返身往回走,忽而想起什么,忍不住笑出了声。

  瞿峻锋跟在她后头,乍然听见笑声,只觉一头雾水,正要发问,就听她说:“这堵墙后面就是操场边上的厕所,想当年哪有个女生堵在男厕所门口送情书……”她顿了顿,清了下嗓子才继续说:“那做风可真是相当彪悍哪!我当时还以为能看见什么浓情蜜意的场景,结果……颇为失望。”说完不住摇头,一副不胜感慨的样子。

  瞿峻锋无奈一笑,此事对他来说可谓印象深刻,被人围追堵截地告白,送情书早非什么新鲜事,但在厕所门口却破天荒的头一遭!不过这并非主要原因,而是因为那躲在一旁偷窥的第三者。当时太过恼羞成怒,对那个女生行为过份了些……后来想起这事就后悔万分,不止一次地自问过,如若当时能给那偷窥者展示个好形象,他俩会否有不一样的发展?

  他沉浸在自己无边无际的思绪中,待及回神,发现已到她住的小区前,他能陪她一起走的路总是太短,风景再美亦无法停留,抓不住却又放不开,只能凭添惆怅。

  分别在即,纵然万般不舍也得挥手告别,他张开双臂,勉强牵了下嘴角:“能给我一个离别的拥抱吗?”

  江之涵垂眸一笑,眨眼间眼睛里已蓄满了泪水,上前两步倾身抱住他的腰,右手在他背心轻拍几下,动了下嘴唇,却觉喉咙哽咽,为免徒增伤感,便缄默不言。

  他的怀抱很温暖,挡去了寒冬的夜风,这一路她都在想,如果身边的人是方修彦,她就可以把自己冰凉的手放进他掌心里捂着……此时此刻,她真的好想他,不知道他这些天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按时吃饭?眼下在做什么?

  此时,从小区里走出来一人,他渐行渐近,待注意到路边相拥的男女时,猛地止步,脸上的血色尽褪,寒风如刀,瞬间刮红了他的眼,僵直伫立,半晌都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