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暴风雨

  黑夜如约而至,王辉驾着车,瞄见坐在后头的方修彦一脸倦容,不禁替他忧心。虽说这位老板不苟言笑,常常喜怒难辨让自己心怀忐忑,但他没有所谓上流阶层的目中无人,无论是对公司普通员工还是对自这个司机都透着客气尊重。

  王辉打心底里尊重且佩服他,也曾听闻公司里有人议论黎总的身世,大概知道些他的过往。不过真实度有几成就很难说了,好说事非者必然是结合自己的想象再加工,添油加醋的结果就是与事实相去甚远,不管事实如何,老板腿有残疾却是真的。

  王辉第一次见他时就为其惋惜,这样出众的气质与外表却身有残缺,如美玉蒙尘,美好的人事总得些偏爱,若有缺憾,不勉引人唏嘘叹惋,只觉他不该受这样的苦,或许真是天妒英才。

  身有疾患者性情或躁或郁,更有甚者心灵扭曲,个性乖戾。黎总给他的感觉就是沉闷中带着深深的压抑,这样活着必定很累!唯独在面对江小姐时才难得展颜,全身心的放松,那是王辉极少见到的,因为他见江之涵的次数屈指可数。自那晚目赌老板的异常行为后,就不曾见过那位可能被修理过的老师娘。不过仔细观察老总这几日的神情,似乎没有前段时间沉郁,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方修彦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忽然想到什么,睁眼看了看外头,开口说:“小王,绕道去外滩路的小吃街。”

  王辉怔了下才应声,想来又是去帮家里头那江姓吃货买宵夜,夜间载着老板回家途中忽而绕道去买零嘴的情况常有发生,只是最近公司事多,才搁浅一段日子。他不禁暗想,那位江小姐可能真是个吃货的命,怎么吃都胖不起来。老人常说身上无肉的女人福薄,老板娘怎么看都是福气又安康。或许老板也觉得她太瘦了,想要养肥一点,不然怎会每回都买那么多呢?

  外滩路的美食街在J市颇有名气,可说是吃货们的天堂,寒冬腊月的夜晚也不见清冷,人声嘈杂,街上各类食物香气四溢,引人垂涎。方修彦提着几个袋子坐回车内,王辉待他坐稳妥后才发动油门缓缓驶离这喧嚷之地。

  方修彦一路小心的将汤粉提在手里,深怕撒了,又怕它冷了,不断催促着王辉开快一点,有些迫不及待。他一想到江之涵欢快吃东西的样子就忍不住牵起嘴角。

  王辉见状,不由多看了几眼,忽然听他淡声说:“小王,专心开车,你要是对这些吃食感兴趣,我给你留点就是了,不必频频关注。”他头也不抬,语气虽平淡,却隐含调侃之意,心情似乎还不错。

  王辉先是怔了怔,而后尴尬一笑,立即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再不敢做偷瞄之举,专心做好本职工作,将方修彦平安送达。压根儿没把他的打趣之语当真,但出乎意料的是老板临走时还真留了几个春卷给他!攥着手中仍散发着热气的食物,望着方修彦远去的背影,暖流也似从指尖流入心房。

  方修彦进门就见江之涵站在窗前,外头的风很大,窗户却是大开着,她披散着的发有些凌乱,室内异常安静,似让人感觉莫名压抑。

  “涵涵,看我给你带什么了。”他一边将手上的东西放到桌上,一边说:“你不是说想吃外滩路的汤粉吗,这回可以解馋了。”

  未见她有任何动静,方修彦压下心头的疑虑,向她走去:“外头风大,别又着凉了……”他从身后抱住她,触到她冷冰冰的手,不由蹙眉,伸手就将窗帘拉上,又将她扳过身来面对自己。江之涵刚好抬头,瞬间四目相对,她面色发白,眼眶却泛红,不知是风吹的还是其他……

  她直直看着他,几次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一整天脑子都在胡思乱想,坐立难安,心似被一只名为惧怕的手狠狠揉捏,很不是滋味!想要向他问个清楚明白,又不敢问。她承认自己的胆小懦弱,如果事实真如她所想,不知道能否理智面对?

  一面不信他会做出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一面又禁不住胡乱猜测,矛盾的情绪似要把她拉扯成两半。头痛欲裂之际连呼吸都困难,这才大开窗户让冷风灌进来,想着保持些理智,让自己能平心静气。可当他站在面前,才沮丧地发现冷风也无法让她冷静下来,翻江倒海的情绪蓦然涌上心头,势要将她倾覆于深渊之中。

  不知别的女人遇到这种事是如何处理的,她确实懵懂,到底是该怒声质问还是当作什么事都没有,然后不动声色地维持表面平静?二者似乎都不可行,可要她笑脸以对那更是不能,心里那根刺越长越大,再不拔除必有伤人伤己之患!即便心中有太多不确定,也要当面对质,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思及此,她终于出声,口吻带着孤注一掷的决心:“昨晚你是在公司睡的吗?”

  方修彦一愣,不知她为何总抓着这个问题不放,却也如实回答:“当然。”

  见他答得坦然,她鼓足勇气继续追问:“那关小姐真的……没跟你在一起吗?”

  她不想拐弯抹角,所以问得直白,方修彦拧眉,沉默片刻,依旧耐着性子将昨晚自己在公司的事一一道来。

  江之涵听完,只觉怒火升腾,心却寒了,如他所言非虚,那衬衫上的唇印又是如何而来?!她用力甩开他的手,径直走进浴室,抓起地上的衬衫重返客厅,扯着领子在他眼皮底下展开,质问着:“你怎么解释这个唇印?”

  方修彦盯着白色衣料上淡淡的印记,眉头不自觉地越皱越深,正抓不住头绪,猛然想起今早醒来时关碧芸那异样的神情……恍然大悟时也被一种无力感笼罩,这事解释起来只怕有越描越黑之嫌。

  “说话呀!”见他无言以对,江之涵当他是默认了,委屈愤怒瞬间就将她的眼睛逼红了,瞪着他:“你倒是说话啊!别总是沉默,别总让我去猜你的心思!以前我认为是了解你的,但似乎自以为是了,或许我了解的只是以前那个方修彦,而非今日的黎洛凡。”

  这些话憋在心里许久了,若非理智已到难以控制的临界点,她恐怕还无法这么无所顾忌地吼出来。

  他眼底浮现伤痛的情绪,她咄咄逼人的眼神及发泄的口气让他觉得窒息,她的控诉像把锋利的刃器戳进他心窝里!

  他沉默着似乎没有辨解的意思,她愈发恼火,转过身努力平复,良久她咬牙说:“你只需给一个答案,那个唇印是关碧芸的吗?”

  又是好长时间的静默,久到她快忍不住回头时,却听他说:“是,但事情并非你所想的那样。”他不想对她说谎。

  “那事实究竟如何?”她急切的声音里隐含期待。

  “我……”他话至嘴边又觉难以启齿,拉住她的手臂,改口说:“涵涵,我跟碧芸真的什么事都没有,你对我就那么不信任吗?”

  “信任?你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叫我怎么信任你?”江之涵自嘲地笑了笑,她还以为他会对她敞开心扉,顿感无力,连回头看他一眼的勇气的没有了。

  “她对你的感情,我不信你看不出来!我看到的就是你对她的纵容,如果肯给她一个明确的态度,以她进退有度的行事风格,也不会如此不知收敛!唯一的可能就是你给了她希望,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让她以为有机会介入你我之间……”

  方修彦越听越心惊,握着她臂膀的手失了力道,她所言并非全是猜测,有一部分是真的……他对碧芸确实狠不下心来,从察觉她对自己的感情开始,他便一直避免任何会让她误会的不当之举,但又不愿表现得太伤人,是以未曾多加理会。可就是这份不忍心让她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以致如今的局面,他念着多年情谊打算不予追究,但眼下怕是不能听之由之了。他想当然地认为跟之涵彼此间多年的信任,这些事是不需要过多解释的,似乎他高估了这份信任,也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沉默,又是难堪的沉默,江之涵突然觉得好累,什么都不想再问了,发狠地甩开他的手,抓起桌上的包就往外冲。方修彦反应过来,忙追着她出门,无奈落下几步,眼睁睁看着她进了电梯。

  深冬里的夜本就寒气袭人,又飘着毛毛细雨,就更是冷得彻底,街上行人稀少,三三两两无不裹着棉服,行色匆匆……江之涵身上只穿着家居服,脚上踩着一双棉拖鞋,方才憋着股气就跑出来,一路未曾停歇,直到跑得气喘吁吁才放缓脚步。出了身汗,冷风一吹,顿时打了个寒颤,只觉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瞬间爬满鸡皮疙瘩。

  心情起起伏伏,从激烈的愤怒之后只余满腹心酸委屈,眼眶发红,眨眼间泪珠子成串的往下掉。茫茫四顾,全是陌生的身影,此时此刻她多想揪住一个认识的人放声痛哭。

  衣兜里的手机反复响起,她跑了多久手机就响了多久,一遍一遍的吵得她心烦意乱,不用看也知道是方修彦打来的,她现在不想面对他,只想找个没有他的地方好好理清混乱的思绪。

  拿起来正准备关机,却有些意外地见屏幕上是个陌生号码,犹疑片刻才接听:“喂?”整个人都在发抖,牙齿打颤,连着声音也透着股脆弱。

  那头微顿了下才说:“请问是江之涵小姐吗?”

  “是,请问您是?”她心头一跳,莫名不安。

  “江小姐你好,我是E市江北分局的胡明庆,情况是这样的,你父亲江正通刚刚过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