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及他心伤的眼神，江之涵顿觉心酸不已，坐到床边问:“怎么突然就生病了，到底严不严重啊？”
看着他消瘦的面颊及黑沉沉的眼窝，她狠狠皱了眉头:“你究竟怎回事儿啊？把自己搞成这幅德性！”
方修彦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猛然背过身去，面朝墙壁，她火气上来，使蛮力扳他的肩:“你什么意思啊？”
他一下子抱住她的腰，将头埋进她怀里。武松涛瞪圆了眼，回过神来忙转身走到外面把门，万一有人来撞见这种状况，可就不好解释了。
江之涵挺直了腰板，又要去推他的肩，他反倒抱得更紧:“涵涵……”
“方修彦，你在哭吗？”她不确定地问，手摸到他的脸，指尖恰好沾染到一滴温热的液体，她的心也疼得一抽，他果然在哭……她上一次听他哭是什么时候呢？年代久远，记忆却依然清晰，那年在医院里，他醒来后发现自己的左小腿没了，然后问宛心姨他的腿怎么不见了，宛心姨跟他说那条腿坏了，所以不要了。
他当时哭闹着要自己的腿，好像有流不完的眼泪，任凭别人怎么哄也没用，直到自己哭晕过去。这么多年，她都没见他哭过，即便遇到再不顺心的事，他都沉着应对，更不可能因这点病痛而流泪。那么到底是为何？有什么事能让他伤痛至此？
她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能轻轻拍着他的背，漫长的沉默过后，他的情绪稳定下来，终于肯开口:“涵涵，你还生我的气吗？”
见他如此，她就是有再大的气也消了，只是嘴上还不承认:“你说呢，为了那个什么桑的就教训我，居然还为了她一个多月都不理我！”
他松开手臂，慢慢坐起身来，一双眼微微红肿，眼眶依然湿润:“对不起，以后不会了，原谅我好么？”
她忍不住弯了嘴角:“看在你生了病，态度又如此诚恳的份上，我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你计较啦，如果再有下次，哼哼，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方修彦倾身抱住她，又沉默了，身体似乎没什么力气，重量都依托在她身上，即便他很瘦，但总归是个男孩子，她有些吃不消，却还是不忍推开他，此刻的他脆弱得惹人怜惜。
武松涛不时往屋里瞅瞅，一见这俩人又抱在一起，腻歪得不行，他摇头失笑，回头见旁边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人，正是医务室的校医阳长永。
武松涛吓了一跳，正要开口，阳长永抬手让他别出声，然后饶有兴致地往里面瞧了瞧，将武松涛拉到一边，笑道:“你那个同学可真懂得把握时机，仗着生病就抱着人家女孩子不撒手了！”
武松涛心里一急:“他不是那样的人，您可别乱想啊，他俩是兄妹来着。”
“你见过这么相处的兄妹吗？”阳长永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放心吧，我可不是你们老师，没有那么古板，也不会乱说话，只是提醒你，我这儿可是人来人往的，他俩这样被其他人看见可不太好。”
外头是何情形，屋子的人完全不知情，方修彦输完液已经很晚，晚风习习，江之涵扶着他往宿舍走。武松涛跟在后头，觉得自己有点多余，正想着要不要先溜，就见秦桑迎面走来。
江之涵自然也看到了，见到此人她就浑身不舒服，原本搭在方修彦臂上的手渐渐收紧，他感觉到她的异样，停下脚步来问:“怎么了？”
她还未开口，秦桑已来到他们面前，对明显排斥自己的江之涵善意一笑之后才看向方修彦:“我正打算去医务室看你，怎么样？好点了吗？”
方修彦微点了下头，礼貌却疏离:“好多了。”
江之涵很满意他的态度，嘴角微不可见的翘了下。
秦桑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然，却很快掩饰过去:“那就好……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方修彦又点了下头，算作应答，冷淡得让人难堪，她垂下眼睑，快步离去。
江之涵闪身与武松涛对视一眼，见他也是一脸莫名，她又睨着方修彦，思忖起他过于冷漠的态度，故意让人感到他的排斥。犹记校庆那晚，他对秦桑并非这种态度，为什么呢？她琢磨半天，仍然想不透。
方修彦被她看得不自在，揉着额头说:“涵涵，我头有些晕……”
她竟听出几分委屈的意味，顾不上再猜测他的心思。
他边走边说:“再过两天就考试了，你最近有没有好好复习？”
她仰了下头，不无得意:“当然有，我保证让你刮目相看，倒是多担心你自己吧，瞧你这病歪歪的还怎么考试啊。”
他不以为意，只笑了笑。
一个学期的结束，意味着假期开始，此时可以说是学生们最兴奋的时候了。江之涵一回家就找零食吃，杨雅瑜正在厨房里切菜，不忘提醒她:“少吃点啊，别呆会儿又吃不下饭。”
江之涵趴在她肩上，拿了根薯条喂她，她笑着吃进嘴里，叹了口气:“你呀都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孩子气，让人怎么放心啊！”
闻言，江之涵用脸贴着她的脸，撒娇味儿十足:“我本来就是孩子，在您面前孩子气那再正常不过了。”
杨雅瑜切菜的手一顿，忍不住红了眼眶:“你快出去吧，别在这儿碍手碍脚。”
她不肯撒手:“别啊，我来帮忙的，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
杨雅瑜低着头推着她往外走:“还帮忙，不捣乱就不错了，看你的电视去吧。”
她大声反驳道:“我哪有那么差劲！”
虽说她做菜难吃，但洗菜切菜之类的还行吧，心里郁闷着，走进房间整理了下书桌，坐着吃了一大袋薯条，端着杯子进客厅倒水，路过厨房门口，竟见杨雅瑜躺在地板上……
“妈！”江之涵脑子一懵，急忙扑倒她跟前。
杨雅瑜脸色灰白，人已经没了意识，江之涵慌了神，奔到客厅打了急救电话，救护车很快赶来，她随着进了医院，直到杨雅瑜被推进手术室，她才一下子失了力气般瘫软到椅子上，刚才强装的镇定顷刻间被恐惧摧毁，忍不住开始瑟瑟发抖。
死死盯着紧闭的手术室大门，双手交握，忐忑不安的等着结果，门上的刺眼的红灯挑动着她紧绷的神经。仿佛回到当年那个炎热却让人心里发寒的夏天，深夜的医院长廊上，寥寥无几的人，宛心姨痛哭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方修彦一进这扇大门就失了条腿……她真的很怕老妈也出什么意外，她心里的恐惧不安在见到江正通时瞬间爆发出来，扑到他怀里哭道:“爸，老妈会不会有事？她为什么会突然晕倒？”
江正通接到电话就匆匆仰医院赶，见她脆弱的模样，一时间百般滋味上心头，红着眼眶说:“小涵，你先冷静一下，听爸爸说。”
他推开她，帮她擦了擦泪水:“你妈妈她患了……肝癌，上个月她也晕倒过一次，才检查出来这个病，检查结果是晚期，她恐怕……”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恍如晴天霹雳，脑子里混乱不堪，泪水又止不住地往外淌。
“小涵，我们就是怕你受不了才瞒着你，无论如何，你要坚强。”
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傻坐着，神色凄惶。
手术室的灯媳灭了，江正通急忙上前询问:“医生，我爱人情况如何？”
医生摘下口罩:“病人暂时脱离了危险，现在转到普通病房，你们可以去看她。”
江正通明显松了口气:“非常感谢您！”
医生点点头，带着护士离开，江正通揽住女儿的肩膀:“走吧，我们去看你妈妈。”
再次见到杨雅瑜，江之涵有种隔世之感，只不过短短的时间里，她几乎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杨雅瑜还没有苏醒，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脆弱得好像随时都会消失。
江之涵又忍不住流泪，难怪最近老妈总说如果自己不在了看她怎么办之类的话，而她忙着跟方修彦斗气，忙着复习，因此并未将老妈的话放在心上，更不会往深处想！
次日，杨雅瑜清醒时，江之涵趴在床边睡着了，她守了一夜，临近天亮时才不知不觉地睡去，熬了一宿，眼眶浮肿，脸色也十分憔悴。
杨雅瑜心里痛得似被人生生挖去一块，她自知没有多长时间了，过一天算一天，只能等着那天的到来。
江之涵突然惊醒过来，见杨雅瑜睁着眼睛正看着自己，眼圈又红了，哽咽一声扑进她怀里:“妈，你现在难受吗？”
“妈妈不难受，让你担心了，对不起。”杨雅瑜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
她的眼泪再次决堤，抽泣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您得这么重的病我都不知道，还惹您生气……”前段时间因为跟方修彦冷战，她心情不好，竟跟爸妈撒气，一想到这些都后悔得想狠狠抽自己几个耳刮子！
“傻丫头，别哭了，让人看见要笑话你的，快去洗把脸，人也精神点。”说着就推了推她。
她起身坐直，抬手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吸了吸鼻子:“我等爸来再去，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话没说完，江正通就提着保温盒走进来，见杨雅瑜醒了，也是激动地险些不能自己，含泪笑道:“你肚子饿不饿，我煮了粥，喂你吃点吧。”
杨雅瑜最近越来越吃不下东西，但见他期望的眼神，不忍拂他的意，遂点头说:“是有点饿了。”转眼看向江之涵:“你爸来了，快回家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江之涵皱眉:“妈，我不走，我要在这儿陪您。”
江正通拍了下她的肩，将她往外推:“听话，你这样身体吃不消，要是你也病了让我们怎么办？别让你妈担心。”
“那好吧，我先回去，下午再来。”她不情不愿地走出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