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情深难解

  夜色沉沉,客厅里只开着一盏暖白色的吊灯,电视屏幕上的光影不断变幻着,声音不大,江之涵侧身缩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方修彦走到她身边,俯身在她耳边轻唤:“涵涵,回房间去睡……”

  她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没有转醒的迹象,他眼底涌出浮沉的哀恸之意,如果自己的腿完好便可以直接抱她,可惜没有如果,他只能叫醒她,稍稍提高音量,又喊了好几遍。

  她抬起右手一下子勾住了他的脖子,他的脸一下子与她微微潮红的脸贴在一起,他心跳骤然加速,勉强稳住心神,正要拿下她的手腕,却听她嘟囔着什么:“韩越……”

  他偏了头,仔细辨听,忽而脸色一变,瞬息之间,眼中闪过各种情绪,然后都汇聚到心头。他扯下她的手臂,直起身来,猛然滑坐在地,心中愁肠百结,慌乱无措。脑子里一直回荡着从她口中听到的两个字,韩越……犹如魔咒让他头痛欲裂。

  半月前的周六,回家的公交车上,她苦恼地望着他说:“方修彦,你有喜欢的人吗?”

  方修彦愣怔,放在身侧的手悄然紧握,双眼紧紧锁定在她面上,深怕移漏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眨眨眼:“我就是好奇,到底有没有啊?”

  “有。”他直直看进她眼眸深处,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她惊呼一声,不自觉地抓住他的衣袖:“谁啊?是咱学校的女生吗?我认识不?你怎么没告诉我!”

  方修彦低头,喉间涩然,抬眼时已面带微笑,伸手拨开她脸颊上的发丝,眉眼温润:“不是咱们学校的,你不认识。”

  她心里突然结了个疙瘩,莫名气闷,质问道:“她长得漂亮吗?”

  方修彦含笑点头,在其心中,他的女孩自当是这世上最美的!

  她撇嘴,郁气更甚:“她个性怎样?活泼可爱还是温柔善良?”

  他摇头,语含宠溺:“她个性多变,兼容百家。”

  她暗自腹诽,靠,这是怪物吧!

  “你喜欢她什么?”

  “不知所起。”

  她语塞,心思一转又问:“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

  他凝视着她:“为其生,为其死,亦甘之如饴。”

  她皱眉,抚着下巴嘟囔:“这么说来我还没到那个地步……”

  “什么地步?”他疑惑不解。

  她偏头回答:“我好像对那个人动了点心思。”之所以用“好像”二字,实为她自己也不确定。

  “那个人?”他脑子一震,似乎浑身的血液急速流蹿,涌进心脏,快要无法承受其巨大的压力时,见她嘴唇一动,说出两个字:“韩越。”

  他面如白纸,久久无言,仿佛瞬间失聪,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被摒弃于尘世之外。

  受伤后第五天,方修彦额头上的伤终于好得差不多,俩人合计一番,再对好口径之后回了家。

  江之涵到家时,父母都不在,她大大松了口气,回房做完作业,又在客厅里看了会儿电视,觉得百无聊赖,索性出了门去外面转了圈。回来时,天已经黑透了,开门进屋见乌漆麻黑的,一个人也没有。她一脸失望,心里渐渐生出不好的感觉,这么晚了,爸妈怎么还没回来?

  无奈肚子又“咕咕”直叫,只好动手煮面,填饱肚子后,洗了澡出来,看了看墙上的时钟,九点三十五,已经这么晚了!感觉越发不安,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她缩在沙发里想给方修彦打电话,转念一想这么晚了,说不定他已经睡了,正在打与不打间,江正通与杨雅瑜回来了。

  她忐忑了一晚上的心这才安定下来,开始盘问起来:“你们俩干嘛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知不知道让人很担心哪!”

  江正通神色间尽是疲惫之色,面对女儿的问题,耐着性子回答:“我跟你妈出去办了点事……况且你也没说今天回来啊,对了,你这几天去同学家里玩得开不开心?有没有给人家添麻烦?”

  她顿时收起盘问的架势,摇着他的手撒娇:“爸,这是什么话,您女儿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怎么会给人添麻烦呢!”

  江正通拍了下她的手背:“不跟你贫了,夜深了,我跟你妈都累了,你也去睡吧。”

  江之涵一听,乖巧地点点头,回头看杨雅瑜,这才发现她脸色苍白:“妈,你哪里不舒服吗?”

  杨雅瑜从进门就一直没有说话,见女儿担心,勉强笑了笑:“没有,我就是有点累了。”

  江之涵一听,忙推着她进卧室:“妈,您先坐一会儿,我帮您放洗澡水。”

  “小涵……”杨雅瑜一把拉住她,语气有些急切,泄露了一丝恐慌。

  “怎么了?”江之涵疑惑地看她。

  杨雅瑜忍着心中泛起的酸意,温柔地理了下她耳边的发,笑着说:“头发乱了。”

  江之涵有些不明所以,胡乱扒了两下头发,往浴室走去。杨雅瑜终于忍不住红了眼圈,慌忙捂着嘴呜咽出声,泪水从指缝中流出。

  江正通从床头柜上抽了几张面纸给她:“快擦擦吧,当心让孩子看见。”

  她接过纸巾快速擦了擦脸,连着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勉强抑制住悲恸的的情绪。她现在脑子一片混乱,从医口中得知病情开始,她脑子就没有停过,从医院回家的这一路她想了很多事。想她这一生,从小到大的经历,想父母,想叶承志,最后想到了女儿。她其实不怕死,早在当年承志去的时候她就想一死了之,只是如今她走了小涵怎么办!

  江正通见她如此,心里很不是滋味,像是被人用刀扎了心窝子,这个女子与自己生活了整整十七,但她的心中从来没忘记过那人。他埋怨过,痛心过,丧气过,但依然相信自己终有一日能够打动她的心,可惜他始终敌不过一个死人。

  可如今她得了这样的病,到时撒手而去,或许也算是解脱了,而他将在遗憾与痛失中沉沦挣扎。

  假期结束,江之涵重回校园的第一件事就是还瞿竣锋的钱,每一笔都算得清清楚楚。从他买的那条连衣裙到各类食物及生活用品,再到方修彦的医药费等等一系列费用她都做了明细清单,决不占他半点便宜!

  不过思来想去,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看见,不然指不定又被好事者编成什么故事,所以她直接将他约到学校外面。

  吃过午饭后,俩人在校门口碰头,一起走到了聚友茶楼,各自点了杯茶,江之涵顾不得品茶,迫不及待地从牛仔裤兜里掏出钱及清单,一股脑地塞给他。

  瞿竣锋盯着她给的清单,不由拧紧了眉毛,脸色由晴转阴,口气不善:“你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个?”

  “是啊,不然你以为呢?”她一脸莫名地瞪着他,他的表情好像她是来要债的!

  他以为……她是想约自己出来玩,原来是自己异想天开,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可笑了?

  “我说了要你还了吗?”他握着手里的钱,回瞪着她。

  这口气大的,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二世祖似的!她做了个深呼吸,忍着脾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有什么问题吗?”这些钱可是她小金库的五分之一,她取钱的时候那叫一个痛心疾首,这大少爷还不领情,真是不知好歹!

  他上身不由往前倾:“我没有要修彦的钱,更不会要你的!”

  “方修彦还你钱了?”

  她不自觉蹙起了眉,他哪有那么多钱?从小到大,他的零用钱都少得可怜,而她手头向来比较宽裕,所以吃的用的她都会买两份,然后硬塞给他。如果他不要,她就吵他念他,用尽各种招术让他接受。

  升入高中,他每月生活费一百块都没有,平时节省得她都看不下去,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他很多时候都只打白米饭,然后回宿舍就着咸菜吃,她原本不知道这些,还是有次在食堂遇见武松涛,听他说的。

  她听了心里难受得紧,本来是想直接把自己的生活费分给他,但这样肯定会伤他的自尊心。人长大了,考虑的更多,难免束手束脚,再也不能像小时候一样胡搅蛮缠,只能想尽各种迂回的办法改善他的生活。

  瞿竣锋灌了口茶,压下心头火:“他一早就拿了钱来还我,但钱不够,说分几个月还……我很生气,当场就问他有没把我当朋友。”

  她忙追问:“他怎么说?”

  “他说当然,就因为是朋友才不愿欠我。”瞿竣锋一边回想着早上的事,一边感叹:“他平时待人谦和有度,温文有礼,实则内心淡漠,跟谁也不会过份亲近,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可唯独对你……”他欲言又止,最终无言。

  她无从反驳,这些年跟方修彦不是白相处的,他是什么性子她比谁都清楚。她认同瞿峻锋的说法,如此评论可说是非常中肯,但心里仍然是不舒服,她竟容不得任何人对方修彦说三道四。

  “你的钱我不收。”他将钱推回她面前,语气不容置疑。

  她掀了下眼皮,又将眼前的钞票推回去:“我最烦欠别人的!收不收是你的事,你实在不要也可以,随手一扔,准保有人抢着要!”她还真不耐烦跟他磨叽了,起身要走。

  他抓着钱站起来,一把拉住她:“拿回去。”说着固执地往她手里塞。

  她心中愠怒,就是不接,压低声音道:“说话就说话,别拉拉扯扯!”转眼扫视了一眼四周,茶楼里有人喝茶下棋,有人在嗑瓜子闲聊,眼下没人注意到她这一角,但如果再拉扯下去,就难保不会引人注目。

  想到这点,她没有挣扎,反而笑着揶揄他:“你又想免费演一出好戏给人看吗?真不明白你怎么会有这种嗜好。”

  闻言,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显然气得不轻,终是在她似笑非笑的目光中甩手而去。望着他的背影,她小小反醒了下,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刚才他离开时看她那眼神怪渗人的,似怒非怒,倒有几分受伤的意味。

  天地良心,她完全不理解他在气什么?正如方修彦所说,正因为是朋友才不想让他看轻了去,三两块倒也罢了,一千多块对学生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

  如果她借钱给别人,还怕别人不还呢!问人要吧又难以启齿,不问吧自己又吃亏……真是应了那句话,借钱的时候是大爷,讨债的时候是孙子!她这巴巴地给人送上,人家咋还愤怒了,是不是世道变得太快,她有些跟不上节奏啊?

  她无奈地敲了敲脑袋,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懒得再探究他的异常,反正他的少爷脾气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她已经习惯他间歇性的莫名其妙。

  眼见着他走远,她反倒不想走了,退坐回藤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悠哉悠哉地开始饮茶。茶已经凉了,微有苦涩,味道不太好,茶叶也只是中等货色。她想来这儿的人大概图的都不是它的茶水,而是在尘世繁扰中图个安静与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