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识愁滋味

  公交车上的人很多,江之涵护着方修彦往里走,许多人只是看着,并没有打算让座的意思。江之涵心中不快,狠命瞪了几眼那几个坐在残疾人士专用座上的人,无奈人家直接无视,就算她眼珠子瞪出来也白搭,她板着脸用力抓着把手,一边将方修彦护在身前。

  方修彦见她满头的汗,抬起手用袖口为她擦拭,她满腹的火气莫名消散,想了想又忍不住发笑:“你要是站不稳,尽管扑到我身上,如果摔了,大不了我给垫着,保管你伤不了……”

  话未说完,车子一个大转弯,她身子一偏,眼看要栽倒,他眼明手快,一把搂住她的腰,突然改了力道,她猛地撞上他的胸口。他腿上苦苦支撑着,也幸好后背抵着扶杆才没有摔倒。

  她忙直起身来,站稳脚跟,看他脸色白了几分,紧张地问:“怎么了?”

  他摇头:“没事。”

  身旁有一个妇女起身道:“小伙子,你来坐吧,我马上就到站了。”

  江之涵忙笑着道谢,护着方修彦坐下后,缓缓呼了口气,只要他有地方坐,她怎么都无所谓了。

  下了车,她边走边跟他讲这几天在珺塘的事,把大伯一家子轮番说了遍,他专心听着,半点不耐也没有。她终于结束长篇大论之后,话锋一转:“方修彦,你那天打电话怎么怪怪的?”

  他有些不自在,垂眸闭开她探究的目光:“哪里怪了,你想多了。”

  他哪能说自己因几天不见她,便心里发慌,想她想得都睡不着。

  她左右审视他,最终摸着下巴摇头:“我真越来越不透你在想什么了……”

  他好笑地看她:“别想啦,你不是喊累吗,快回家去洗个澡,再好好睡一觉。”

  她撇嘴:“好吧,暂时放过你,等本小姐养精蓄锐之后再来逼供!”

  方修彦回家后,走进厕所脱了上衣,白皙的后背上布满疤痕,看上去有些吓人,腰侧瘀青了一大块。他倒了跌打酒在手心,摸索着揉搓那一块瘀伤,眉头轻拧,咬牙忍着疼痛。

  方宛心走到厕所门口,见儿子在上药,忙问:“这是怎么弄的?”

  他微微一顿,回头笑道:“我不小心硌了一下,别担心,一点小伤。”

  方宛心走到他身后,倒了药酒帮他揉搓,叹了口气:“你今天去接小涵我就不放心,这不又弄伤了腰,这丫头生来是你的克星还是怎么的,不是伤这儿就是伤那儿……”

  “妈,不关涵涵的事,您别这么说她!”

  她摇头失笑:“你就这么惯着她吧,总有你后悔的那天。”

  他沉着脸不再言语,方宛心看着他背上陈旧的疤痕,不禁红了眼,心如刀割,如果没有那场变故,儿子不会受这么多苦,遭这么多罪,他该是多么优秀的孩子!儿子长得越来越像那个人,斯文俊秀,温文尔雅,但性格上却不同,那个人心志不坚,太过懦弱,若非如此,她与小彦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妈,您怎么哭了?”

  方修彦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她快速抹了下脸上的泪,勉强一笑:“没事,被这药酒熏的。”说着走了出去。

  他深看她一眼,穿好衣服跟着走进客厅:“您是否又想起了……那个人?”

  小时候他不晓事,常吵着要爸爸,他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而他没有。那时邻街的小孩骂他是没爸的野种,他心里很难过,跑回家这么问母亲,她就流着泪说“你没有,那个人不配做你爸爸。”如此一句,再不肯多言,被追问得急了,她就吼道:“你有妈妈就够了!”

  他不知道父母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但母亲对那素未谋面的父亲早已怨恨至及!

  方宛心拉着他坐下,摸着他的脸:“小彦,妈妈对不起你,这些年你跟着我吃了这么多苦。”

  他摇头:“妈,我不苦,您才是含辛茹苦地把我养大,为了我,您日夜操劳,一天好日子也没享过,我将来有本事了,定会好好孝敬您。”

  她热泪盈眶:“好,真是好孩子!”

  方宛心记得第一次见到那个人的情景,春雨绵绵的季节,幽静的咖啡一角,她端着咖啡放到那人身前的桌上:“先生,请慢用。”

  那人衣着考究,长相英俊,手上捧着一本书,头也未抬地道了声谢。他的音质很好听,语气温柔,让人过耳不忘,她对他产生了莫名的好感,那大抵就是所谓的命定,逃不开的冤孽情债。

  他时常来这里,要一杯咖啡,捧一本书就消磨了一下午的光荫,时间久了,她跟他熟络起来,很快便坠入爱河。

  她爱他的儒雅温柔,将一颗真心全付交脱,孰不知这就是苦难的开始,年轻时总是义无反顾,到头来只不过徒惹心伤。若时光倒流,她一定不会爱上那个叫顾光钥的男人,只可惜没有如果,时间的残酷在于只有一次选择机会,任你如何悔恨都是枉然。

  开学之前,学校都要组织新生军训,方修彦情况特殊,勉除训练,不必提前去学校报到。一中离家太远,每天来回都得花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而且得转两趟公交车,基于安全与方便,杨雅瑜与方宛心商量后,最终决定让两个孩子住校。江之涵必须参加军训,所以提前一周报到,入住寝室,本是对新生活新环境有着美好向往,却因为军训而大打折扣。

  烈日当空下,毒辣晒人,混在一堆生面孔中,前面站着不苟言笑的训练教官,时不时地吼两嗓子,江之涵只觉苦不堪言。也怪她平时缺乏锻炼,跑个几圈儿就胸闷气短,头脑发晕。偏偏这个教练总看她不顺眼,死盯着她不放,出一点错就训斥,当着众多新同学的面,一点情面也不留,总让她下不来台。

  她就纳闷了,自己是长得天怒人怨还是怎么得罪他了?心中虽将他骂了无数遍,但形势比人强,还是识相地服从着指令。在这个长着张扑克脸的教官的严厉训练与督促下,她咬牙熬过了苦逼的一周,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几乎晒成了块黑炭,身上本来就没几斤肉,这下更是形消骨立,瘦成了一个活动骷髅。军训结束回家时,杨雅瑜见她如此形容,吓了一大跳,赶忙熬各种营养汤给她补。

  说实话,轮番上阵的药材汤对江之涵而言不是享受,而是另一种折磨。中考前的汤水她已经喝怕了,闻到就想吐!是以只得阳奉阴违,想方设法躲避,趁杨雅瑜不注意,偷偷将汤水倒进阳台上的兰花盆里,大概是营养过胜,没多久兰花就死了。那几盆兰花是江正通最爱的,平时精心照料的宝贝疙瘩,查看之下发现了一些药材残渣,推敲下去,江之涵偷偷倒汤水的事被发现,免不了又被一顿训。

  开学那日,方宛心陪着方修彦来校处理报名手续,负责招生的主任亲自接见,了解了他的特殊情况,又看了他的中考成绩,对他既欣赏又惋惜。方修彦的到来,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要看到他的,十有八九会多看几眼,然后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方修彦对于别人异样的目光已见得多了,虽然还是感到不快,却可以坦然面对。方宛心见儿子从容的态度,心内稍安,但见众人探究好奇的眼光,她又觉得心痛难忍。江之涵心里添堵,但嘴巴长在别人脸上,她也莫可奈何地装耳聋眼瞎,只要别当面来找不痛快,她就无视之。

  学校的男女生宿舍相隔两头,中间隔了个人工湖,环境不错,四人一间,厕所浴室分开,全天供应热水。江之涵跑前跑后,帮他搬生活用品,又帮他铺床,若是平时,女生是不能进男生宿舍的,但开学日,她混在家属堆里,在男生楼里进进出出。方修彦见她忙得团团转,几次试图帮忙,她推他坐在椅子上:“你乖乖坐着就是帮忙啦!”

  寝室里的两个男生见她忙前忙后,细心周到,自来熟地开起了方修彦的玩笑,一个戴眼镜看着挺斯文的男生说:“小媳妇儿叫你坐着就坐着呗!”

  旁边一个面色黝黑的人附和:“是啊,我想有人帮还找不着呢。”

  方修彦脸色微红,竟不与争辩,嘴角含笑,显然是默认的意思。江之涵没注意他的神色,抱着手臂,将眼前这两人打量一番,皮笑肉不笑地说:“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哈,这个季节容易上火,两位小心嘴巴生疮啊!”

  两个男生对视一眼,又仔细看了看她,齐声喊:“江之涵!”

  她挑眉,搜寻着脑海中的记忆之后,确实不认识这俩货,她何时这么有名了?

  戴眼镜的男生见她茫然的表情,提醒道:“军训的时候,有个女生总被教练训,一听那教官拔高的声音,我们就知道接下来他要喊‘江之涵’,那一周,这三字在操场上可是如雷贯耳啊!”

  江之涵咬牙,心里又把那扑克脸教官骂了一遍,此事绝对会成为她人生的污点,别人的笑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