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风雨前夕

  广陵公主一路顺顺当当进了宫,出马车换乘轿子,出了轿子,她才压下心中的想法,淡淡道:“念春,你看我怎么样?”念春笑道:“公主好着呢,不急不躁不娇不喘,很得体。”广陵公主这才上去,吩咐小太监去禀报给女皇。女皇让她进去。

  广陵公主刚一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身青衣广袖袍的张昌宗和一身白底红边印有暗纹广袖衣裳的张易之,各坐一边,温言软语的一个翻阅着已经朱笔批阅的奏章,一个翻阅着还未曾打开的奏章,广陵公主想不到这两个男人会如此得宠,竟然有权可以碰到奏章——她的母皇,对于权利的渴望,她比谁都清楚……

  广陵公主咳了一声,女皇抬起头来看见是女儿,道:“广陵来了,坐罢。”二张兄弟听到广陵二字才抬起头,看见是广陵公主连忙起身,道:“臣等见过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广陵公主让他们的确动作、语气之中带了几分傲气,心下就把上官婉的话信了几分,只是现在无心和他们说话,便只淡淡点头,也就算应付过去了。

  女皇道:“广陵这几日来宫里如此频繁,怕不只是来看朕的吧?若是有其他事儿尽早一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广陵公主一听她母皇这话,就明白她母皇虽然年龄老了,可是心里明镜似的。但饶是如此,她也不敢说实话问她母皇“你准备把皇位传给谁”这样的问题,于是便笑道:“广陵能有什么事儿,不过是想着母皇近来几次出宫都是去了栗承嗣府上看戏听书,怕劳了神才过来看看,丫头们嘴巴笨呼呼的能说清楚什么,还是女儿来看了放心才是。”

  女皇没有立刻说话,慢吞吞的喝了一盏茶,看到二张兄弟颇有眼色的走了,才把还有满盏的茶放下,略带威严道:“广陵,去嗣儿府上,不是你与朕同行吗?你和婉儿都应该看到,朕吃茶听戏毫无异常,怎么广陵转头就忘?”

  广陵公主听这话多有不满,不免又在心里暗暗埋怨操之过急,反倒露了马脚,不由得咳了几声掩饰:“在栗承嗣府上是无异常,可是母皇精神疲倦,又因为高兴多跑了几次去栗承嗣府上游玩,身心俱疲,虽然母皇是感觉不到的,可这身体哪里受得了?所以广陵才来,劝让张叔叔给母皇看看身体,也当是无病调理也是好的。”

  女皇听到张叔叔,一时没想起来是谁,还是云儿在耳边悄悄地说了一声“张太医”这才想起来他,虽然不知心里怎么想的,可好歹脸上和颜悦色起来了:“广陵是说张侍玉朕前几天已经让他解甲归田了回寒烟小院去了,以后别再提起了。”

  广陵公主道:“寒烟小院?这是张叔叔在以前置办的房子吗?我都没有听叔叔提起过。”张侍玉之于栗曌,那可是不逊于当年一句话力挽栗昭仪狂澜的李文和支持昭仪为后的薛道林等人的。如今早已经尘埃落定,张侍玉也已经年近花甲,是该去寒烟小院,赴赠玉之约,和他的赠玉之人共度余生了——栗曌从来不会亏待对她来说是功臣的人。

  前提是,这个功臣一直毫无保留的衷心于她。

  张侍玉是董太医一手教出来的,如今的张思琉是张侍玉留下来和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的太医。所以此次召来的,就是张思琉。张思琉不论气质、容貌都和张侍玉几分相似,所以女皇每每看见他都会回忆起往事,她相信张侍玉会守口如瓶,所以对于张思琉也不忌讳。

  虽然广陵公主一副孝女的姿态,可是谁也没有当真——女皇也不过是当个笑话,笑笑也就翻了过去。毕竟广陵公主是她唯一的也是最疼爱的女儿,所以她还是不愿把女儿想的那么复杂——她一直都记着,许多年前,她的小女儿因为没有人陪她玩儿从背后蒙住她的眼睛,笑着让她猜是谁。

  女皇老了,就喜欢说说以前的事,她的对手王皇后和萧淑妃死了,是她赢了,她的丈夫李哲死了,她还活着,她的儿子太子李玥死了,她还活着,李敏死了她还活着,如今……她或许终于要死了。广陵公主看她的母皇沉浸在以前的过往里,道:“母皇?母皇!”

  女皇慢悠悠的道:“广陵,怎么了?”广陵公主道:“母皇不必伤怀过去,母皇前半辈子已经受够了苦难,如今这后半辈子应该享福才是了。”女皇听了笑道:“广陵啊,有些事情你还年轻,不懂。人老了就习惯的去回头看看,有哪些事是让人可以高兴的,悲伤的,遗憾的,满足的。朕不会伤怀过去,也没有必要伤怀过去,朕是前无古人的女皇帝,有什么遗憾呢?朕回首过去只会感到豪情万丈!如今的帝业,是踏着万人尸骨走出来的,朕如果不能好好打理朝政,又有何脸面下去见众人呢?只有朕做的好了,朕就是下去,也能指着他们的鼻子说朕不弱于男儿!”

  广陵公主默默地听完,没有说话,她只悄悄地使了一个眼色给念春,念春便会意吩咐宫女们从宫殿的后门悄悄地退了出去。只听见女皇又说道:“朕不信什么鬼魂怪谈之说,那不过是世人胡言乱语罢了!不是也有’牝鸡司晨惟家之索’吗?可是结果呢?朕不是吕后也不是窦后,朕是栗曌!是皇帝!”

  女皇把她的名字,放在了身份的前面。

  广陵公主听了,突然鼻子酸酸的,眨巴了几下眼睛,就有泪水泛出来:她一直很敬畏母亲,懂事以来她就知道她的母亲不甘于平凡,是个不同寻常的女人,然而她却也和庸俗的世人一样,只看了母亲表现得光彩,而忽略了背后的心酸。她怎么能不孤独呢?自古都是高处不胜寒,男儿都未必能承受的来的寒冷,如今却是一个女人在感受,还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她心下有些愧疚,她如此为了她的利益算计母亲,真的好吗?

  女皇见女儿闷闷不乐的,道:“广陵,怎么不开心了?是不是母皇这一席话吓到你了?”广陵公主连忙从椅子上起来,道:“广陵突然想起来出来的急了不曾和栗郎说,出来这么久想来公主府已经找的人仰马翻了,所以广陵该回去了。”女皇道:“既如此你就去吧,有时间常常来。”广陵公主嗯了一声,逃也似的就跑了。

  张思琉道:“陛下,您就这么确定公主殿下会因为您一句话,就放弃吗?”女皇哈哈笑了起来,道:“当然不会!朕了解广陵,她不是这么轻易就作罢的人,现在只是一时愧疚罢了,毕竟是朕的公主啊。”

  张思琉道:“陛下英明,心里有数最好。只是既然对于公主殿下无用,您又何必多费口舌?”女皇叹息一声,显得有些落寞和苍凉,道:“朕不过是在用旧情,来感化感化广陵公主如今的心。这江山……朕始终——”

  女皇住了嘴,道:“思琉,今天的话多。”张思琉笑道:“微臣只是吃张易之的醋——他有一身技艺在身,微臣从师父那里也学来一身本领,也从不见陛下如此那样宠信微臣。”女皇笑了起来,道:“你这猴儿,真不知道张侍玉那么一个老实人怎么选中你当弟子的。”张思琉道:“师父可精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