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怒火

  任氏静默一会儿,才说道:“永熹公主虽然各方面天赋都十分高,不过到底还是年纪小,正是贪玩的年纪,微臣来九如堂已有数日了,永熹公主从不听微臣的教导。”

  公主的女先生也是领皇家俸禄的,在皇家面前可以自称微臣。

  薛太妃听了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从前永熹公主可是很听祝先生的话的,怎么,任先生一来,永熹公主不肯听你的话?”

  任氏哂笑道:“许是微臣性子太绵软了些,微臣以后一定会对永熹公主严加管教的。”

  “辛苦先生了,”薛太妃才让宫人给任氏看座,“先生觉得四公主和永熹公主的才学比起来怎么样?”

  自然是比不得的……这话任氏只在心中过了一遍,面上仍谦谨答道:“微臣刚刚只看了四公主的字,很是清秀,四公主年纪还小,只要多给些时日,她在书法上造诣肯定会更精进的。”

  到底还是没有说清楚究竟钟敏茹能不能和钟敏瑄相比,其实薛太妃心里也明白钟敏茹差了钟敏瑄一大截,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心罢了,不甘心自己的侄孙女比端佑太后的孙女比下去。

  薛太妃心中有些挫败,她让宫人赐了两匹碧色织暗花竹叶的锦缎给任氏,任氏谢恩后方才辞了出去。

  任氏出了门才轻轻吐了口气,就见四公主在外面和小宫女踢毽子玩,因着运动的缘故,她双颊红扑扑的,鼻尖上还沁出细密的汗珠。

  听说三公主和四公主面貌上都肖似生母,透过这二位公主的容貌,也能想见孝昭皇后的容貌定然在薛贵妃之上了。

  任氏给四公主福了一身,钟敏茹就停下踢毽子的动作,将毽子丢给薛太妃新赐给她的宫女荟枝,朝任氏走过去。“我姨祖母跟你说了什么了?”她趾高气昂的对任氏说道。

  “回公主的话,太妃娘娘问了微臣关于永熹公主课业上的一些问题。”

  钟敏茹就难掩厌恶的对任氏说道:“那我三皇姐课业上究竟有什么问题?”

  任氏看着钟敏茹这副表情就知道两个公主之间肯定有罅隙,横竖她只是暂时接替祝德音,等祝德音回来了,她也就甚少进宫了。宫里腌臜事情太多,她实在不想连两个公主之间的矛盾都搅进去。想到这儿,任氏诀说道:“永熹公主素日里总爱逗弄着她养的两只狗儿,课业上说不上马虎,却也不见得有多用心。”

  钟敏茹听了就很得意,脸上也终于浮出了欣悦的笑容,任氏趁机离开了。

  她回到九如堂的时候,先看到顾徽蹲在那儿看着两只小狗各自抱着一根牛皮做的咬胶在啃。它们正在换牙期,每时每刻都会觉得牙齿痒,需要东西磨牙的。

  顾徽听到动静,抬头朝她一看。任氏从前也是时常见过顾徽的,此时才觉得顾徽生得真是冰肌玉骨,眉目间也给人以清透的感觉。

  “刚刚太子殿下与六皇子过来,他们几个在里间说话,先生先陪学生在这儿等等吧。”顾徽说道。

  任氏往正厅望过去,就见永熹公主坐在那儿,左手边坐了太子,右手边坐了六皇子,兰枝正给他们斟茶添水。她点了点头,就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看着顾徽与小狗玩耍。

  皇宫以及东宫这几日都在清查宫人,钟怀斐和钟怀钰宫中的宫人也来了个大清洗。往日里谁都想不到薛令娴手伸得这么长,等到发现了阖宫上下无不震撼。

  伺候了钟怀钰的嬷嬷和小黄门,竟然是薛令娴在钟怀钰出生以前就收买了的。贴身伺候钟怀钰的小黄门抵不住刑狱司的酷刑,终于招认,薛才人以他的家人威胁他为她做事。钟怀钰这才明白过来,这些年他身边的小黄门为什么一直撺掇着他疏远自己的亲姐姐。

  东宫的王承徽也是薛令娴安排进东宫的,前年太子妃险些小产便是这位王承徽使的好手段。太子妃怀孕时感染了风寒,因怕腹中的孩子受了影响,不敢熬药,只敢熬贝母梨水喝。王承徽就是利用附子与贝母相克,在太子妃每日的膳食中兑入附子粉。若不是发现得及时,太子妃和皇长孙就会全没了。只是当时所有人也没有想到,对太子妃下此毒手的竟然是看上去最是温柔可亲的王承徽。

  钟怀斐捏着茶杯的手指狠狠攥紧,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身边有如此包藏祸心之人。

  钟敏瑄垂着眼睑看着茶杯中的茶叶沉沉浮浮,武夷岩山的茶叶,冬日里收集的雪水,尝起来只觉得甘甜中带着竹叶的清香。

  她一直在看着茶叶,钟怀斐又一直不说话,终于把钟怀斐憋坏了,他开口说道:“你们怎么干坐着不说话?皇兄,你不是只是为了来喝茶的吧?”

  钟怀斐尴尬的轻咳一声。

  “我不是在等你们先出声吗?”钟敏瑄奇道,“是你们有事情过来找我,难道还得由我先开口问你们是什么事情?”

  钟怀钰被噎了回去,他又没好气的顶了回去:“既然你早就知道薛……薛才人不怀好心,你怎么不和我们说?”

  钟敏瑄朝着钟怀斐看了看,“皇兄是知道的,至于你,我觉得事先应该没必要让你知道吧?”她这些日子实在是太憋闷了,曾被自己亲弟弟指着鼻子骂,她现在只想狠狠打钟怀钰的脸。

  “你……”钟怀钰跳起来就要反驳钟敏瑄的话,可是他脸憋得通红,硬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母后不在,皇兄忙着为父亲排忧解难,我既是你的姐姐,就有那个权力来教诲你。你对我有什么不服的?无非是不满我给你安排师傅,给你安排侍读,可是钟怀钰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只单单管你和柔柔两个,钟敏茹、钟敏思同样是我的妹妹,你可曾见过我插手过她们的日常起居和课业?”

  “啪——”这是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的声音,钟敏瑄起身看着钟怀钰。她脸上毫无素日的风轻云淡,目光冷得似淬了寒冰。

  钟怀钰何曾见过这样的钟敏瑄,饶是当初在皇陵他当着父皇的面骂她,饶是那日他不分青红皂白就冲进九如堂质问她,也没见钟敏瑄这样生气。她看上去很愤怒,愤怒地似乎整个人都要炸裂一般。

  钟怀钰感觉心底隐隐发毛,脚下忍不住后退,钟敏瑄就步步逼近他。不能再退了啊,钟怀钰的额头冒出汗水,他紧张的握着拳头,他的后背已经快贴到了柱子。钟怀钰朝对面的钟怀斐望过去,希冀他能出声打破这僵硬的局面。钟怀钰压根没看这边,而是拈着点心吃。

  救命啊……钟怀钰能感觉到自己的小腿在打颤,真是没志气,他好歹是个男子汉,怎么气势上就被区区一小女子压垮了?钟怀钰暗暗给自己打气,他抬起头,直视着钟敏瑄,“喂,你不要再往前了。”

  “你说,我们这些旧账也该一起算算了吧?”钟敏瑄就停住往前的脚步,立在原地。

  “旧……旧账?”钟怀钰舌头都在打结。

  “放心吧,你不记得,我可是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得一清二楚。”

  钟怀钰吃了一惊。

  “为母后守灵时,当时我下台阶,是你扔石头砸我,害得我摔倒崴了脚。”

  “陵寝里,是你指着我的鼻尖质问我怎么在那儿?你倒是说说,我的母亲即将迁进地宫,我怎么在那儿?”

  “我生病时柔柔尚且懂得怕我冷清过来陪我说话,你倒好,听了外人的挑拨,就给我送死蛇给我添堵。”

  “我为了你好才费心费力把徐嬷嬷和檀郎都送到你身边,你却以为我是想牵制你,还与我大吵大闹。”

  ……

  钟怀钰只觉得越听头皮越发麻,他已经站不住了,后背紧紧贴在柱子上才没有摔倒。

  钟敏瑄一连声又指出了钟怀钰十几点不是,末了,钟敏瑄说道:“钟怀钰,我觉得你是该收拾收拾了。”

  钟怀钰猛地抬头看钟敏瑄,她却侧头去看兰枝,“把戒尺找出来给我。”

  钟怀斐震愕的望向钟敏瑄,钟怀钰有些不明所以,他的师傅是有戒尺的,可是因为他是嫡出的皇子,师傅的戒尺却从来不敢落在他的身上,所以钟怀钰是从来没有尝过挨板子的疼痛的。

  钟怀斐却是挨过的。

  幼时他跟在皇祖母身边。因为他是嫡长子,皇祖母对他要求很高,也很严厉,经常抽查他的功课,检查他背书。若是他有一个字写错、一句诗背不出来,皇祖母必定会用戒尺狠狠抽打他的掌心一下。

  他还记得三岁的妹妹就搂着皇祖母的腰靠在皇祖母的背上,偷偷探出头来看皇祖母教训他。皇祖母宠溺着娇滴滴的孙女,一句重话都不曾对钟敏瑄说过,更别提去体罚钟敏瑄了。钟敏瑄不知挨板子的痛楚,就在那快活的咯咯笑出声来。

  七八年过去了,钟怀斐有时候还能真真切切的感觉到那种痛感。

  他曾听母后说过,皇祖母的戒尺是昔年皇祖父用来教训父皇的,后来皇祖母就把她当做玩具送给了钟敏瑄。

  兰枝很快就回来了,手中陪着一个红底黑面珐琅葵花长方形的盒子。“公主,您要的戒尺取来了。”

  钟敏瑄就打开盒盖,露出了里面一根约有两指阔、四边皆有缕面的戒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