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茶道

  宫里宫外最近发生了许多大事,凡是有人的地方都在议论纷纷。

  一辆马车慢悠悠停在了正阳大街新开的一座茶楼下,一对容貌都十分惹人注目的男女走进茶楼。男子俊朗,女子秀美,正是顾嘉树和顾徽兄妹。小二迎了上来。

  顾嘉树说道:“三楼苍梧谣,昨日定下的房间。”

  小二便将他们领了上去。

  “这座茶楼倒是雅致,集芳园,读上去也觉得唇齿留香。”顾徽笑道,她手中握着柄紫檀木的折扇,手腕一抖,扇面就展开了,顾徽故作风雅的为自己打着扇子。

  顾嘉树按住她的手,哇哇大叫着,“这是朱大家题了字画的扇子,你可不要给我碰坏了。”

  顾徽抽开手,在顾嘉树脑袋上轻轻击打了一下,“去岁冬你送了一座三扇式松柏梅兰纹屏风给珍珍,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偏生我拿了你一把扇子,你就心疼成这样。”

  他们说闹着上了楼梯,迎面就与另外两个人撞上了。

  身后一人是个不惹眼的灰衣人,顾嘉树看到他两只手的掌心都有厚厚的一层茧子,也能猜到他是个练家子。倒是为首之人,顾嘉树目光与为首的那个年轻男子相对,他只穿了一身佛头青的素面细葛布直裰,眉眼如水墨山水般脱俗。他是行走在这市侩的茶楼里的,给人的感觉,却像是走在幽深的山谷之中,意态清闲,仿佛不管是什么样的波澜都引不起他的一丝一毫侧目。

  那个年轻男子与他微微一点头,就擦身而过了。

  小二却恭敬的对着男子鞠了一躬,顾徽问小二那个人是谁,小二就答道:“他是我们集芳园茶楼的老板。”

  “偌大的一间茶楼,背后老板却是这样一位年轻人,真是有趣。”

  小二一面领着他们上楼,一面得意洋洋的说道:“可不止,离这儿差不多有三公里的地方还有一间新开的酒楼叫做金樽月,那也是咱们公子开的酒楼。”

  顾徽抚掌惊喜道:“那间金樽月原来与你们是一家啊?我去尝过了,菜品真的不错。”

  小二听了高兴得合不拢嘴,他将顾嘉树和顾徽领到三楼的一间雅间,推开门,让他们进去。顾嘉树却驻足在门口,望着对面的一间雅间。

  “公子,您在看什么?”

  顾嘉树伸手指着门上悬挂着的一块沉香木的牌子,上面用小篆写着“春草碧”三个字,别的雅间门前的牌子都是黄梨木的。顾嘉树想到昨日预订雅间时,可供选择的二十四间雅间里没有“春草碧”这么一间。顾嘉树就问道:“这间房我昨日怎么没见到?”

  小二忙说道:“这是咱们公子留下来的,目前为止还无一人进去过,谁都不知道里面布置成什么样。”

  “这倒是奇了,难道这间雅间不是用来招待客人的?”顾徽过来说道。

  顾嘉树又看了一眼那一间雅间的门牌,才抬脚走进苍梧谣。

  整间屋室布置得十分沉稳大方,地上铺陈着毛竹的地板,三面墙上挂着张孝祥的三首《苍梧谣•归》。临窗的地方置了红木嵌银丝长方矮几,一套青花缠枝纹茶盅放在靠里的位置。

  小二过去将填在矮几底下的两张铺垫拉了出来,顾嘉树和顾徽入座后,小二将茶水单递给他们。

  顾徽点了点茶水单,“来一壶上好的普洱吧。”

  小二应声下去了。

  顾徽就手托腮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这个茶楼的主人品味倒是不错嘛,我瞧着这个掐丝珐琅花鸟的插屏甚好。

  顾嘉树则看着小楼下游人如织、车水马龙的盛况。

  刚刚那个年轻男子已经上了一辆马车,他似乎也心有所感,抬头往三楼之上看去。顾嘉树躲闪不及,就与那个男子的目光再次撞上。顾嘉树尴尬的看着他,男子却好像什么感觉都没有,放下轿帘,灰衣人驾着车,不过须臾他们就离开顾嘉树的视线之内了。

  顾徽抓着茶楼送来的佐茶的小饼吃,耳边忽然传来淙淙铮铮的琴音,弹的是《流水》。

  兄妹两个才注意到那座插屏后面还摆了一张琴案,一个穿了葱白底绣水仙花八幅湘裙的妙龄女子就端坐在琴案后抚琴。

  顾徽看那女子指法娴熟,想也知道是个谙熟曲艺的。

  她倒是对那个茶楼的主人产生了好奇,京城里的茶楼酒楼并不少,但是能置办得这样宏大的,并且还有那个雄厚的实力能一时之间办了两家的,倒是没见过。

  “我倒是没想到我这么一回家,薛贵妃被废了,怀安侯换人当了,太医院院使也被撤了,早知道我就不出宫了。”顾徽长长吁了口气,似乎为自己错过了这么多好戏的经历十分惋惜。

  顾嘉树噙着笑看她,“好在这一切都没有波及到珍珍。”

  顾徽听了就又拿着折扇敲他的脑袋,“好啊,你要偷看了我和珍珍的来往信件!”

  顾嘉树抱着头辩驳,“我哪有?”

  “那你怎么会知道宫里的事情?”

  “我不会去问成章?”钟怀斐的字是成章。

  顾徽撇了撇嘴,“太子表哥每天那么忙,哪有功夫打理你?”两人说话间,却是时刻听着琴案那边传来的动静的,琴声悠长,丝毫没有波动。顾徽往琴案后面看去,只见那个女子仿佛丝毫没有听到他们二人的说笑声似的,一直垂首抚着琴。

  顾徽递了一个眼神给顾嘉树,不仅这个女孩,整个茶楼,似乎都不简单。

  很快就有一个穿着皂衣的中年男子领着四个四肢修长的男童上来,那几个男童看上去也不过八九岁的年纪,捧着一套造型精巧的白瓷茶具。

  中年男子跪在铺垫上,开始泡茶。

  顾嘉树听着咕哝咕哝的水煮沸的声音,看着那中年男子熟练的投茶、润茶、注水如茶、斟茶,一连串的动作过后,馥郁香清的茶香就弥漫室内。

  顾徽细细品啜着茶水,感觉到茶水通过舌头扩展到舌头,口中弥漫着清香,还带着淡淡的涩味。顾徽说道:“若是让珍珍知道了,她肯定会怪我们寻到茶泡得这般好的先生却不告诉他。”钟敏瑄也是爱吃茶的。

  中年男子就笑道:“姑娘过誉了,咱们集芳园精于茶道的茶艺师甚多,比在下泡得好的更是比比皆是。”

  “先生已经泡茶的手艺已经如此精湛,这座茶楼里还有比先生还精湛的?”顾嘉树问道。

  中年男子哑然失笑,“集芳园的茶艺师都是跟着涪陵子学习茶艺的,比在下手艺好的师兄弟自然还有很多。”

  涪陵子名罗会,是大周著名的茶学专家,被世人尊称为“茶仙”,涪陵子一生嗜茶,纂有大周第一部茶叶专著《茶书》,无论是在茶叶还是茶学的研究上都对世人做出了巨大贡献。可惜罗会于十年前就开始避世简出了,也甚少有人能将他请出来。

  顾嘉树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能够跟着罗会学习泡茶的,但是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个年轻男子,即茶楼的主人,其背后的来历必然不浅。

  马车平稳驶着,轿子里的宋桓君阖目小憩,耳朵却听着外面穿着灰衣的护卫叶滨的话。

  “那两人是顾阁老的次孙和孙女,他们的姑姑就是孝昭皇后。”

  宋桓君早就打听清楚顾嘉树和顾徽的身份,他也不睁眼,就说道:“顾徽,就是嘉……永熹公主的伴读了?”

  叶滨道:“是。”他实在是不懂为什么世子会如此关心那个永熹公主,按理说世子和大周的皇室是没有交集的,更别说那个久在深宫的娇滴滴的金枝玉叶。

  宋桓君缓缓睁开眼,掀开轿帘一隅,看着外面陌生的建筑、陌生的街道,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只因为有她,他才觉得这里处处都充满着生机和趣味。

  “薛家的那个薛扬,现在怎么样了?”薛扬被杖责一百大板,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叶滨就忍不住笑道:“不过一个纨绔子弟,细皮嫩肉的,他连五大板都没挨过去就已经晕了,最后是被人抬着出来的,整个腰往下都被打烂了,鲜血淋漓的,看样子得好好休养了。”

  宋桓君头靠在车壁上,这样的惩戒,他觉得太轻了些,想到上巳那日,薛扬攥着她的手,喷着酒气就要往她的身上凑……宋桓君就恨不得杀了他。

  叶滨久久未听见里面传来动静,就一心一意的驾车。

  马车路过拐弯处时,忽然就听到里面传来极淡的一句话:“撤了盯着顾府的眼线,以后也不用再盯着顾府那边了。”

  叶滨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哎了一声。

  “北齐那边有什么消息?”

  “王妃娘娘正在到处寻找您的下落,她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叶滨小心翼翼的说道。

  宋桓君本来没有表情的脸一抽,良久才道:“罢了……母亲是什么样的性子我还不知道?”

  世子真可怜,叶滨心中忍不住为世子掬了把泪,“咱们齐军与大周的战事又有新的变化了。”叶滨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