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内阁

  天朗气清,惠风和煦。柳叶刚刚抽芽,碧绿柔软的枝条迎风摆动,一阵一阵荡涤着湖面,泛起圈圈涟漪。燕子衔着黄泥在梁间飞舞,九如堂内,落英缤纷,杂花满地。

  两个刚留了头的小宫女执着扫帚在庭院中扫着花瓣,微风吹过来,花瓣迷了眼睛,两人快乐的咯咯笑着,随即不约而同闭了嘴,环视了下四周,吐了吐舌,又继续做起活来。

  长廊间,桂枝给鹦鹉架上的饮水器中注满水。

  两只黄绿色羽毛的鹦鹉神气活现的在鹦鹉架上踱着步,桂枝逗它们说两句话,扭身透过大开的窗牖往屋内望去。

  临窗的案几前,一个挽着双垂鬟的少女提着笔专注的临摹着字帖。阳光打在她的脸上,给她的雪白的肌肤镀上了一层光芒。她垂着眼睑,眼睫毛卷翘,仿佛落了两只金色蝴蝶在她眼上。

  这样的三公主无疑是极吸引人注目的。

  桂枝看了一会儿,想到今日该去瑞熙宫,不是,现在更名为瑞祥宫去向薛贵妃汇报九如堂近日来的情况,她有些胆怯。

  又呆站了一会儿,桂枝召来两个正在扫洒庭院的小宫女,叮嘱道:“我先出去办会儿事,你们在这儿,仔细别让鹦鹉跑了。”

  两个小宫女忙不迭点头应了下来,桂枝便沿着石子小径走了出去。

  屋里面,钟敏瑄搁下笔,揉了揉手腕,兰枝忙将茶盏递了过来。

  “你进步甚大,可见这些日子下了功夫了。”一个青衣妇人看着钟敏瑄刚刚写的字,点头称颂。妇人穿着交领的襦裙,裙摆绣着折枝兰草,整个人看上去气度高华。

  “先生,”钟敏瑄恭声唤了一声,“先生过誉了,学生觉得没什么变化。”

  被钟敏瑄敬称先生的妇人唤作祝德音,其父是内阁三大学士之一的祝洵,夫家同样是位列三阁的温家,所以宫人都称呼妇人为温祝氏。

  顾家、温家、祝家同是三阁世家,其中又以顾家权力最大,现在的内阁首辅,就是钟敏瑄的外祖父顾同蓊,温秉华与祝洵皆为次辅。祝德音所嫁之人,就是温秉华的次子。

  祝德音与顾韫贞是手帕交,自钟敏瑄六岁入太学起,就是祝德音教导她诗书礼义。祝德音性情温平,身上有一种儒雅的气质,年少时曾和自己的夫君共同著书立说,钟敏瑄很是尊敬她。

  祝德音也是很喜欢钟敏瑄的,站在先生的角度来看,这个女学生冰雪剔透,颖悟聪慧,她授书时一点即化。她伸手点了点墨水已干的几个毛笔字,心中有些不解,“你素日所习都是簪花小楷,为什么我看你这几个字,有点像钱体?”

  钟敏瑄捏了把汗,自己自幼都是习楷书的,只是后来突逢异变,才转而习行书,当时自己临摹的是前朝有“行草第一人”之称的钱学渊大学士。

  她知道如果自己平白便弃楷书而习行书,肯定会惹人怀疑,这些日子也都小心翼翼不暴露字迹。没想到,在祝先生这位书法大家面前还是险些暴露了。

  钟敏瑄低着头,暗暗决定以后得更加小心谨慎行事才是。

  “前几日整理房间,找出一本钱大家的字帖出来,照着临摹了几次,先生说学生的字迹像钱体,却是高抬学生了。”钟敏瑄面上带了一些无措。

  祝德音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钟敏瑄的几个行体字写得颇有风骨,可知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倒是楷字生疏了许多。不过她到底没有点出来,只是道:“我瞧着你行书倒有几分天赋,以后也可多练练,只一条,你母后擅楷书,你也不得荒废了。”

  “学生受教了。”

  祝德音原先是全日都要在九如堂的,现在孝昭皇后辞世,钟敏瑄得为母守孝,因此如今祝德音只有每日上午会来。

  根据大周礼制,大行皇后去世二十七日内,举国服缟素,不准嫁娶作乐,四十九日内不准屠宰,皇家一年之内不准办喜事。

  太子自然得每日上朝,因此便由钟敏瑄、钟敏柔和钟怀钰素服素食替孝昭皇后守孝一年。

  钟敏瑄看着自己的字迹,心里又觉得有些烦躁,她端起茶盏,盏中茶水已凉,碧郁的茶水,闻着便觉得苦涩。

  她起身去廊下逗了会儿鹦鹉。

  长廊那头,桂枝走了过来,朝她施了个礼,钟敏瑄点了点头,便让她去小厨房看看膳食准备好了没有。

  “红豆,背两句诗听听。”钟敏瑄手上卷着帕子,摸了摸其中一只虎皮鹦鹉腹部上的羽毛。

  红豆振了振翅膀,张嘴说话:“阳春二三月,草与水同色。”它说话时摇头晃脑,活像个老儒生。

  钟敏瑄被它这番滑稽的样子逗乐,抓了一把谷子在掌心,让它轻轻啄着。另一只羽毛亮丽的鹦鹉不屑的朝红豆犯了个白眼,而后闭上眼老神在在的蹲在栖木上打盹。

  她正兴致勃勃的逗着鹦鹉,郑氏领着一个宫女挨了过来。

  “公主,这是淑妃娘娘遣过来的宫女结萍,您看,要不要给送回去?”郑氏小心翼翼问道,“奴婢恐怕淑妃娘娘心思不纯。”

  钟敏瑄看了眼结萍,见她不卑不亢跪在那儿,并没有因为郑氏的话语变脸色,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不必了,让她留在九如堂吧。”

  “公主,”郑氏诧然,“按照宫规,九如堂的宫人都已经是满了的,这个结萍留在九如堂,恐怕没有需要她的地方吧?您要是缺宫女的话,可以与薛贵妃说一声,她立马给你选几个手脚麻利的过来。”

  钟敏瑄走进屋,郑氏忙跟上去,只留下结萍一个跪在长廊里。

  “结萍的房间本宫已经让兰枝收拾好了,只等搬进去就行了。这事没必要去寻薛贵妃,难不成本宫连讨要一个宫女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郑氏忙道:“公主说笑了,别说讨要一个宫女,公主就是需要十个八个,薛贵妃也能给你送过来。只是,淑妃娘娘往日与公主并不亲近,平白无故的……”

  “淑妃娘娘给本宫送个宫女来又如何?薛贵妃不也是送了两个宫女给本宫吗?”钟敏瑄感觉脑袋隐隐作疼,实在是不愿意与郑氏说话,“你先下去吧,结萍就不需要你来安排了。”

  郑氏有些不甘愿,欠身退下了。

  御药房内,一名皂衣药童正握着柄蒲扇给炉火煽风。

  “清平,药煎好了没有?”有人在门口扬声喊着。

  “煎好了煎好了。”皂衣药童连声应道,起身寻了块白方巾包着煎药的紫砂锅的两只耳朵,将砂锅中熬得浓稠的中药倒在青花凤纹碗中,用红色漆盘托着捧到了外面。

  “慢手慢脚的。”门外的宫人低低咕哝了一句,接过漆盘就走了。

  药童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直叹道在御药房煎药真不是件好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