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奇袭(下)

  红衣女郎取下面纱,正是尹妃。她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传令下去,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绝不能放任何人从这里过去!”

  清晨,雄伟的珞珈山在雾气朦胧中若隐若现,一条狭窄的官道蜿蜒在群山峭壁之间。马上的白衣女子满脸汗水,狂鞭坐骑,口中高声厉喝。前面出现了一条岔路,女子双手带缰,一声断喝,马毫不犹豫地向岔路奔去。

  岔路的尽头便是珞珈山碉楼,两扇沉厚的大门敞开着。骏马飞腾,蹄踏如雷,带着一道烟尘冲进驿站。

  马上的女子高声喊着:“守隘的军士何在!紧急军情送往京城!”

  没有回答,空旷的院落里只有她自己的回声。

  女子纳闷地四下扫视了一遍,猛地,她的心抽紧了,碉楼上没有守隘军士的影子,平日里禁卫森严的隘口,此时竟然门户大开,一天中最为忙碌的正房,现在却房门紧闭。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抽出腰间的钢刀。

  “吱嘎”一声巨响从身后传来,女子猛地回过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大门竟在没有人操纵之下缓缓地关闭了!

  女子倒抽一口凉气,猛地一提马缰,骏马长嘶着向大门冲去,说时迟那时快,数十名黑衣人鬼魅一般从房后闪了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女子厉声狂叫,手中的钢刀化作一团光雾,拦在前面的几名黑衣人登时惨叫着飞了出去。大门仅剩下一人一马的缝隙,女子情急拼命,狂鞭坐骑向大门直冲而来。

  “咔嚓”一声巨响,伴随着马的悲嘶,大门将马死死地夹住,女子大吼着纵身一跃,竟从马头前翻了出去,身体重重地落在碉楼的大门外。她跳起身拼命向山坳里跑去。

  身后,碉楼大门轰鸣着打开了,一众黑衣人冲出大门追杀而来……

  尹妃怔忪间看着窗外白晕晕的雪光迷蒙,纷繁的雪朵如尖而锐的细细砂石,铺天铺地地砸着。

  只见帘子一掀,鹿贺凛带着冷风急匆匆地进来:“抓到了。”

  鹿贺凛一挥手,几个军士押着刚才马上的白衣女子入内,狠狠按倒让她跪在尹妃面前。

  无尽的恨意在女子的胸腔里激烈地膨胀,几乎要冲破她的身体。她的牙齿格格地发抖:“白锦!是你!居然是你!你这个犯上作乱的奸贼!竟敢私自袭击珞珈山隘口,杀死所有守隘的军士!你想造反吗!”

  尹妃的眼眸明明沉静如水,却有着碎冰浮涌的凛冽:“庄将军严重了,造反二字,尹妃愧不敢当。”

  长久的愕然之后,庄娴月的面容只余下骇然的沉影:“你,你……尹妃?你是尹妃?!”

  尹妃的笑意渐渐淡下去,成了幽微一抹,仿若落日时分即将被夜色吞没的最后一缕霞光:“不错,我就是尹妃。庄将军可能没想到吧,袭击珞珈山隘口,并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一个巴掌拍不响嘛。庄将军更没想到的是,姜问的死……”

  尹妃顿了顿,声线清凌凌的:“是我的杰作。”

  庄娴月的瞳孔倏然一跳,仿佛双眼被针刺了似的,几乎要沁出血色的红来.她本经过一场激战已是疲惫不堪,如何禁得起这样的刺激,只觉得一阵晕眩,天地也要颠覆过来:“你,你说什么……”

  尹妃的嘴脸漫上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那吸铁石是我命人放上去的,北戎的伏兵也是我与北戎皇帝商量好的。目的,就是要除掉姜问。”

  庄娴月的言语格外沉缓而吃力:“你疯了!你就不怕被发现?就不怕左将军追查出来你才是幕后元凶?你,你为何要害姜将军!害了那么多东盛的将士!”

  尹妃慢条斯理地顺领子上吹落的米珠流苏,笑道:“你先别急啊。我来问你,姜问若是死了,谁会成为燕西关当之无愧的大将?”

  有一瞬间的死寂,庄娴月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左木昆!”

  尹妃缓缓点头:“不错。现在你明白了吗?”

  “你,你和左木昆联手,害死了姜将军……”庄娴月浑身一软,无力地跌在地上。

  尹妃紧一紧身上的大氅,定定地望着檐下积水冻成的冰柱,尺许长的透明晶体,反射着晶莹的日光,她的声音正如寒冰一般冷冽:“姜问必须死,你,也必须死。这就是我杀了所有守隘军士,在这儿等着你的原因。”

  庄娴月的唇角泛起一朵薄薄的笑意:“是了。你说的不错,我是要偷偷回京城向米大将军报信,因为我觉得此事有蹊跷。可没想到,你早就在这里等着我了。”

  尹妃漠然相对:“你与北戎暗中勾结,置姜将军于死地,不料事情败露被我们当即杀死在燕西关,以除祸害。庄将军觉得这样的结果如何?”

  庄娴月怒目向她,神色凄厉而狰狞,似凌乱在疾风中的一缕花魂:“你敢!”

  尹妃只冷笑,扬一扬脸,鹿贺凛会意,示意军士将庄娴月拖走。

  似乎有什么“喀嗒”响了一声,尹妃低头看去,原来四双折断了的指甲从庄娴月掌心落下,她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似一头凶猛困兽,向尹妃张牙舞爪道:“尹妃!你会有报应的!你会有报应的!我哪怕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会有报应吗?尹妃无心理会。她只紧紧攥住双拳,仿佛能从中汲取一星半点的力量。

  轻叹间,口中呼出的雾气随着扑入室的几缕寒风,袅娜弥漫在房舍之中。

  人的性命,何尝不是如这轻烟一般,说散,便散了。

  雪连绵无尽地下着,自姜问死后到今日,绵延半月。日日都有雪珠纷纷,潮湿而黏腻。

  因在新年的喜庆中,姜问的丧事便在这样的阴寒天气变得简单而极尽哀悼之情,新丧的白色融在漫天素色冰雪之中,犹叫人觉得心凉伤感。

  窗外纷纷扬扬的六棱雪花旋舞着轻盈落下,漫下无穷无尽的寒冷与阴沉。尹妃伸手用黄铜挑子戳一戳暖炉的火势大小,顺手扔了几片青翠竹叶进去,叶片触到暗红的炉火发出“呲呲”轻声,随即焚出一缕竹叶的清香。

  锦帘垂得严严实实,忽而被掀起半边,外头鹿贺凛的声音随着冷风一同灌入:“左将军来了。”

  尹妃起身相迎:“还没恭喜左将军高升,尹妃在此贺过。”

  左木昆淡淡笑道:“意料之中的事,有什么可高兴的。”

  尹妃的声音清凌凌的,宛如坚冰相触:“兵权在手,事情就成了一半,将军自然应该高兴。”

  左木昆看着尹妃的幽深双眸,直欲看到她无穷无尽的心底去:“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银装素裹的冰雪琉璃天地,屋内却被火盆烘得暖意融融宛如春天,唯有人心,阴冷胜雪。尹妃轻轻呼出一口气:“米宓欠我的,她必须还。只要我们能打一场大胜仗,击退北戎,就能回朝献捷,到时候……”

  这一年天气寒冷,到了二月初五方渐渐有了雪止之意,只是每日早晚仍有些淅淅沥沥之意,阴寒亦未褪去半分。

  待到米宓午睡起来,正见李瞿唐站在门口,手里抱着大束的白梅。那些梅枝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傲立的舒枝之上每朵梅花都是欲开未开的姿态,盈然待放,还有脉脉细雪沾染。只是殿中温暖,那细雪很快化作晶莹水珠,显得那朵朵白梅不着尘泥,莹洁剔透。

  米宓显然被这些清洁莹透的花朵吸引,眸中微有亮色:“好漂亮的梅花,辛苦你折来了。”米宓扭头吩咐道:“卓儿,去拿个瓷瓶来插上。”

  卓儿接过李瞿唐手中的花,抿嘴一笑,欢喜道:“李常容有心了,我们将军最喜欢梅花了。”

  李瞿唐将花递到卓儿手里,看她抱了花朵去寻合适的花瓶,方才不好意思地笑笑:“也没什么,就是路过御花园看梅花开得正好,折些来给将军赏玩罢了。”

  米宓注目于那些洁白无尘的花朵,口中不经意道:“你常来我这儿走动,宫中的流言蜚语可不少。”

  李瞿唐安静片刻,道:“旁人怎么议论都不要紧,我只想离将军近一些,再近一些……”

  米宓心底的冷漠,仿佛被这些话语一一震动,漾起微微的涟漪,闪着零星的银色的光晕,如春日的樱花散落于湖面。那种轻触的温柔,也是震动。

  外头的院子里有几个小宫女在边打扫边嚼闲话,一个青衣宫女指着紧闭的殿门低声道:“你看你看,那个皇上新纳的李常容又来看咱们将军了!”

  另一个粉衣的噗嗤笑道:“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啊?他隔三差五的来,皇上又不管,可不是任由二人在里头耳鬓厮磨,直如做了夫妻一般!”

  一个胆小的蓝衣宫女拉了拉她的袖子:“这话可说不得!”

  粉衣宫女哼了一声:“怎么,许他们做,就不许旁人说了?你们还不知道吧,我小时候读过几天私塾,识得些字。自从这个李常容出现之后,将军屋中就多了一副字,上头写着‘万里瞿唐月,春来六上弦’。李常容的名字不就是李瞿唐吗!”

  青衣宫女捂着嘴吃惊道:“原来那些字写的是这个啊!难不成将军对他也有情?可他是皇上的人啊!皇上怎么也不管管?”

  粉衣宫女撇了撇嘴:“皇上?皇上自保都难,哪还有精力管这些?再说了,宫里那么多人,少了这一个皇上也想不起来,这不还有秦正卿故意不让皇上知道吗。”

  蓝衣宫女好奇道:“这却是为何?”

  粉衣宫女得意洋洋的:“你看,你们都孤陋寡闻吧!李常容长得那么好看,秦正卿巴不得他不要出现在皇上面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