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计谋(下)

  尹妃回到驿馆门口,左木昆正在那儿清点人数,尹妃快步上前:“抓到多少个?”

  左木昆道:“一共十三个。”

  尹妃懊丧道:“应该是十四个。本来我已将其中一个打伤,谁料想,此贼放出烟雾,夺马而逃……是末将无能。”

  左木昆微笑着安抚尹妃道:“双方交手胜负都是难以预料的,对方使用诡计逃脱就更是情理之中的事了,这怎么能怪你。”

  尹妃想了想道:“鹿贺凛已经去追了,应该能追到吧。”

  左木昆这才转头看着尹妃,她的身上有不少血迹,左臂和右肩上的两个伤口处衣服划开,露出皮肉,鲜红一片。

  左木昆微微蹙了眉:“一会儿回去我给你包扎。”

  尹妃顾不得伤口的疼痛,又想起一件十分要紧的事:“将军,刚才那个黑衣人袭击我时,我险些挑开了和她们接头的人的头套,只是被那个黑衣人拦了下来。我想,那个和她们接头的人一定就是隐藏在阳明关的内奸!而且此人应该不是普通百姓。”

  左木昆眸中精光一轮,已含了隐隐的怒气:“你说的没错,此人我们不但认识,而且还熟得很!带上来!”

  有几名军士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黑斗篷上来,军士们想让其跪下,那黑斗篷死命站直不肯下跪。一个军士在她的膝盖后狠狠踢了一脚,黑斗篷这才扑通一声跪倒。

  左木昆冷然道:“抬起头来。”

  黑斗篷的风帽被军士扯下,尹妃凑近一看,竟是汪穆良身边最得力的小将葛秋夜!

  尹妃倒吸一口凉气:“是你?”

  尹妃看了一眼汪穆良,她素来心高气傲,如今自己身边的人居然成了内奸,又气又急,只紫涨着脸一言不发。

  左木昆的双目电一般直视葛秋夜道:“你现在还有何话讲?”

  葛秋夜仰天长叹道:“天不佑我,时也命也,我无话可说。”

  左木昆厉声道:“葛秋夜,你协助北戎奸细混进阳明关,为她们提供住处掩护,还为她们通风报信,置阳明关乃至燕西关于危险之中,真真罪不容诛!我来问你,你为何要暗通北戎,你们有何阴谋?”

  葛秋夜深吸一口气道:“不必多问了,既然落入你们手中,要杀要剐请随意吧!”

  左木昆慢言道:“听本将好言相劝,知时达务,如实交待,否则,将你交到姜将军手中,到那时,恐怕你想死都是件奢侈的事了!”

  葛秋夜咽了口唾沫,缓缓闭上双眼。汪穆良看见葛秋夜怠慢的表情,恨不得宰了她。她一声怒骂,拔出钢刀,被尹妃一把抱住。

  尹妃只笑道:“汪将军,你不该发怒啊,这次我们抓了一条大鱼,还怕粉碎不了北戎的阴谋吗?”

  左木昆道:“将此贼暂押大牢之中,十人一班,严密看守,任何人不得接近!”

  汪穆良高声答应,率军士将葛秋夜五花大绑,押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尹妃有些出神地望着深蓝天野。已经到了大漠的尽头了,再往身隐隐看得见有驿馆的点点灯火药味。回首极目望去,只是茫茫的原野开阔,唯有一颗胡杨,停驻在视线里,随风沙沙晃动。满枝的叶,这样渺广的大漠中,在马上吹着拂面的风,仿佛只是飘荡在茫茫大海孤伶伶的一叶,无边无际的原野,仿佛永远都不能走到尽头。

  若是真能只是苍海一叶,随波飘荡,任意东西该有多好。可是天下那么大,自己又要到哪里去呢?自己费劲心力,目的地又到底在哪里呢?

  远处有夏虫唧唧的鸣声,仿佛亦带了秋声,银白月光斜斜的照在左木昆的盔甲上,有淡淡的一圈光晕。再好看的光晕,那也有铁甲的杀气。尹妃轻轻一叹:“将军,我忽然发现一件很要紧的事。”

  “什么事?”左木昆侧头看她。

  尹妃伸手缓缓抚着马缰,这才发现自己的手那样凉,像是寒冬腊月在冰水里浸过一般,她只道:“没什么。你无须明白。”

  入夜,一弯下弦月照着窗,似蒙昧珠光流淌了一地,烛火一盏一盏幽灭不定,红泪一滴一滴顺势滑落于烛台之上,映着沾染了凋败灰尘的帷帐,浓朱淡红,混杂了堂外的草木荒疏气味,幽幽地迷漫着,室内笼罩在一片暗色中。

  左木昆拿着金疮药,倒了些在盘中备用,又拿了白酒放在旁边。尹妃坐在床榻上,看了看自己手臂和肩膀上的伤。说实话,她从前从未受过这样的伤,对她来说已经算是重的了,刚想抱怨两句,看到左木昆身上的伤疤后尹妃知趣地闭了嘴。

  左木昆拿着棉花蘸了白酒就往尹妃伤口上擦,尹妃还是忍不住缩了缩:“很疼吗?”

  左木昆微微含了一丝戏谑的笑:“不疼,舒服得很。”

  尹妃斜着眼看他:“你骗人。”

  左木昆使劲握着她的胳膊:“知道你还问。”

  冰凉的白酒挨到尹妃皮肤上时她浑身一凛,下意识抓住左木昆的手腕:“我看我还是别上药了,别回头我不是伤口溃烂而死,而是被你这没轻没重的疼死。”

  左木昆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手上的劲却松了几分:“废话这么多,你少说几句不会死的。”

  左木昆站起身收拾药瓶:“你早点睡,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尹妃呲牙咧嘴地让他上完了药,早就浑身都是汗,衣服黏腻的触感让她有些不适:“谢谢将军……我洗完澡就睡。”

  左木昆顿了顿,奇怪地看她:“你不知道伤口不能沾水?”

  尹妃一愣,撇了撇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洗就不洗嘛。”

  话虽这么说,尹妃还是悄悄烧了开水给自己洗了个澡。

  夜静静的,四面里的微风扑到人脸上,也并无寒冷的感觉,左木昆看着尹妃房中亮着的灯火,和里头闪过的人影,微微一笑。

  严刑之下,葛秋夜招供,北戎答应事成之后以万金相赠,并予她大将军之职,她这才通敌做了内奸。

  三天后左木昆领兵回到了燕西关,姜问大喜,听闻此事又是尹妃的功劳,又有左木昆的进言,于是将她擢升至正先锋。由于正先锋是个正经的军职,按律要将此事奏明朝廷。

  米宓回到自己府中已是巳时一刻,外头暑气渐盛,便命侍从放下了门窗上的湘妃竹细帘,又有宫女拨下重重纱帷上金帐钩,通梁而下的雪色纱帷便重重累累舒落了下来,恍若千堆新雪,隔断了外头的辉色阳光。

  下人殷勤奉茶上来,茶水是用杭白菊泡的,微黄的花朵一朵朵在滚水里绽放开来,明媚鲜活,展出原本洁白的色泽来,茶水却是青青的。轻轻一低头,便闻得到那股清逸香气。

  这几日米宓的脾气越来越不好,常有下人稍不遂她意便被杖责数十的,难免人人自危,连茶水也要一遍遍检查是否有疏漏的地方。

  外头通报道:“大将军,明副将来了。”

  明月打帘进来,拜道:“燕西关的加急奏章,请将军过目。”

  米宓打开奏章看了看:“姜问提拔了一个正先锋?”

  明月一愣:“只是提拔了个先锋吗?末将还以为是多紧急的军情呢,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啊。”

  米宓不语,含了一口茶水在口,茶水早就放凉了,冰凉地泅在舌尖喉头,米宓冷静道:“燕西关有个谁你不知道吗?虽说死了,但是……”

  “末将倒是觉得,如今将军地位显赫,那人就算是活着,又如何能有和将军并立抗衡的资本?还不是俎上鱼肉。”明月说这话时眉眼皆是如春的笑意,而那笑意里冰凉的隽永之味亦是细辨可出。

  彼时纱帷重重垂垂,整个将军府恍若深潭静水般寂寂无声。鎏金异兽纹铜炉内燃着清雅的百和香,氤氲的淡烟若有似无地悠然散开,铺在半透明的纱帷之上,袅袅婷婷,更是恍若置身瑶台仙境之中。

  纱帷之外,隐隐可见垂手直立着的如泥胎木偶一般的侍从。米宓转头喝斥:“糊涂东西,已经奉了这么多香花,还焚什么香,也不管冲了气味!”

  卓儿忙着人把香炉搬了出去,又收拾了地上的珠子,一并带着人退下。

  米宓方道:“其实你知道,我一直不是很相信尹妃死了。之前她的尸身从燕西关千里迢迢地运回来,早就不成样子了,是不是她也不好说。还是让姜问留心些才好。”

  明月微微沉吟,低垂的睫毛在面颊上投下一片如月形的鸦色,似她此刻疑虑的心情:“将军的意思末将明白,只是姜将军远在千里,该让她如何留心呢?”

  米宓轻轻一嗤,目光清净如波澜不兴的水面,唯见水光,不觉波动:“那还不好办?”

  姜问接到米宓的命令时已是燕西关的寒冬了。这日午后,尹妃才用过午饭,外头铅云低垂,阴暗余雨,不过半个时辰便下起了雪珠子,兼着细细的雨丝打在瓦上飒飒轻响,听得久了,绵绵地仿佛能抽走人全部的力气。

  尹妃困意渐起,怀抱着手炉只望着那雪珠发怔。

  鹿贺凛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姜将军让你去一趟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