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远行(下)

  左木昆见尹妃只是静默不语,道:“你平时用什么兵器?”

  尹妃指了指腰上系的铁剑:“军营里发的剑啊。”

  左木昆颇有兴味地瞧着她:“我看你的武功招式,似乎剑法并不熟悉,平时应该用刀多些吧?”

  “你怎么知道?”

  “你的武功是跟谁学的?”左木昆微微眯了眼睛。

  尹妃轻嘘一声:“你这是在试探我啊?不信任我?”她轻哂:“无门无派,自学成才。”

  左木昆微愣,不觉微笑:“试探是一回事,信任是另一回事。无论是谁,我都是要摸清底细的。”

  尹妃“嗤”地一笑:“随便你吧。”

  左木昆的沉默是浩瀚的海,让人无法揣度下一秒是惊涛骇浪还是波平浪静。

  片刻,他豁地抽出佩在腰间的那一把弯刀,他将弯刀拔出刀鞘,那青银的光泽恍若一轮明月一般晃上尹妃的眼角。

  尹妃不觉注目,那弯刀刀柄以黑麟玉铸成,通体乌黑发沉,刀刃薄如蝉翼,微微泛着青色的光辉,一见便知是吹发可断的名器。

  左木昆将弯刀交至尹妃手中:“这赤冶白鹿刀跟了我十几年了,你喜欢就拿去。”

  尹妃接过,刀锋映得眉发鬓角皆生凉意,那弯似半轮明月的刀身隐隐泛出碧青冷光,果然是一把好刀。

  尹妃伸手轻轻一弹刀身,叮然作响:“你的意思是,把它送给我?”

  “当然不是白送。你得拿军功来换。”他的眸子如深邃的乌潭,倒映出尹妃的容颜。

  尹妃未尝感觉不到左木昆隐隐的情意,只作不解,轻轻别转头去。

  真的,一个女人若真心爱着一个男人,连他细微的关怀亦能一叶落知秋:若不喜欢,无论他如何情深,不过只能让她装聋作哑,恍若未闻而已。

  尹妃刚想把刀还给他,左木昆乜斜看她:“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不收回。”

  左木昆旋即头也不回地走了,吩咐道:“休息够了,上马。”

  汪穆良带领阳明关所有的小将和军士在关隘前等待,只见极远处的地平线上扬起一痕浅浅的黄色,那一派黄线渐渐近了,细看之下竟是大队人马扬起一人多高的黄沙,如一道屏障慢慢逼近,闻得马蹄声如奔雷席卷,一时竟分不出多少人来。

  待得奔到近处,但见一色军士服制皆是东盛军中式样,人既矫捷,马亦雄峻,虎虎生威。前面十二骑人马奔到眼前三十余步,拉马向两旁一分,最后一骑从内中翩然驰出。马上之人一袭银甲白袍,于灰蓝天色下熠熠生辉,愈加衬得他眉目英挺,恍若日神东君耀然自天际落。

  汪穆良马上拱手含笑:“末将恭候左将军。”

  四周金戈铁马未动,只听见风声猎猎,偶尔一声马嘶萧萧。左木昆下了马,四处看了看,赞许道:“不错,你这儿的布防安排得很是妥帖。”

  汪穆良很是恭敬谦和,甚至有些谄媚:“能被左将军夸赞,是末将的福气!”

  尹妃凑到左木昆身后站着,细细打量阳明关。这里还比不上燕西关,别的不说,风沙就不知大了多少,她这一路骑马过来,呛得只觉满肺都是沙子。

  汪穆良引着他们入关,左木昆站在城楼上远眺,汪穆良愁眉苦脸道:“还请左将军垂怜,我等实在是查不出是否有北戎人入关。在这偌大的阳明关要找到这几个藏匿起来的人,那可真是大海捞针呀!”

  左木昆微一沉吟,温和唤道:“白锦?”

  他这一唤,颇有期许嘱托之意,尹妃不疾不徐道:“目前看来,这些北戎人定然隐藏于坊市之中,我们就来个打草惊蛇。”

  “哦,怎么打草惊蛇?”左木昆挑眉看她。

  尹妃冲他们招了招手,二人凑上前来。

  已是深夜,阳明关内一片寂静。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呐喊,数十名军士高举灯笼火把,挨门挨户敲打。坊内所有人家都打开户门,军士们挨家挨户盘查。

  在一户人家门前,军士正盘查一位中年人:“你们家几口人?”

  中年人答:“连老带幼,十二口。”

  “有没有北戎人?”

  中年人愣住了:“北,北戎人?”

  军士不耐烦地催问道:“到底有没有?”

  中年人赶忙道:“没有,没有!”

  军士道:“行了,回去睡觉吧。”

  中年人小心地探问军士道:“军爷,你们这是在查什么呀?”

  军士恶声道:“查北戎奸细,抓着就杀!”

  中年人吓得一哆嗦,赶紧关上了大门。

  整个晚上阳明关的各街各坊各门各户到处是军士搜捕北戎奸细的声音,城南城北的两个城门全部关闭。

  北门旁的城墙上贴着将军府的巨幅告示,告示前围满了想要出城的人,大家议论纷纷:“怎么回事,城门怎么关了?”“就是呀,昨天还好好的。这不,将军府出告示了。”“上面写的什么呀?”“上面说,阳明关中混有北戎奸细,目前,阳明关的守军正在全城搜查。自即日起,三个城门只开城东的城门,其余全部关闭。”“啊,抓奸细呀,我说呢。走吧,走吧,奔东门!”

  东门前,出城的百姓、客商排成长队接受军士们的检查。尹妃和鹿贺凛率军士身着便服站在城楼上,静静地向下望着,每一个出城之人尽收眼底。

  将军府内,汪穆良躬身道:“大人,昨夜奉令全城查找北戎奸细,各坊已查到疑似北戎奸细二十名,现在府外候命。”

  左木昆道:“带上堂来!”汪穆良躬身答是。

  城门上张贴着将军府的告示,下面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看热闹的人群。一名军士站在告示下高声喊着:“诸位乡亲听着!将军府现正捉拿隐藏在阳明关中的北戎奸细!哪一户家中有化外之人,或将房舍出租给化外之人的,立刻知会将军府,否则以通敌论处!今日午后,将军府即派军士挨户搜查!有违令私藏北戎奸细的,诛九族!”

  一个身穿套头黑斗篷的人挤出人群,向外头走去。

  一只手飞快地拍击着朱漆大门,“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仆佣模样的人闪了出来,低声道:“您回来了。”

  敲门的正是刚刚看告示的那个穿套头黑斗篷的人,他点点头低声问道:“他们在吗?”仆佣点点头道:“在后面。”黑斗篷急促地道:“请他们到院中!”说着,他飞快闪了进来,关闭大门。

  几名黑衣人快步来到院中,早已等在那里的黑斗篷快步迎上:“不好了,出事了!”

  领头的黑衣人一惊:“怎么了?”

  黑斗篷急道:“除了我,还有别人知道你们在阳明关吗?”

  黑衣人答道:“当然没有,我们一直在这里藏着,除了你谁也没有见过!到底怎么了?”

  黑斗篷道:“不知为何,现在满城在抓北戎奸细,三门已有两门封闭,午后,将军府的军士就要来挨户搜查!”

  黑衣人猛吃一惊:“什么?你能肯定是冲我们来的?”

  黑斗篷沉吟片刻道:“不管是冲谁来的,你们必须马上离开,到外面去躲避几日。否则一旦被禁军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你们马上收拾一下,咱们立刻出城。”

  黑衣人点了点头,转身向后面奔去。不一会只听“吱呀”一声,后门打开,两辆马车缓缓驶了出来,向前街而去,仆佣随即关闭了后门。

  夜色如轻扬的羽帐缓缓洒落,大漠的夜是深深的蓝色,星垂平野,明亮地燃着银亮的光,仿佛银汉迢迢伸手不可及。

  尹妃独自面对沙盘,静静地思索着。鹿贺凛进来道:“全城都动起来了。今天上午,军士们带到将军府的可疑之人就达六十人之多,但经左将军的盘查,都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尹妃点了点头,微笑道:“非常好。目前,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北戎人已经呆不下去了,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混出城去。越是这个时候咱们越要打起十分的精神,绝不可疏忽大意。”

  鹿贺凛应道:“我明白。我这就赶到东门,守株待兔。”

  尹妃和鹿贺凛手扶城垛向下望去,只见下面人群一乱,两旁分开,两辆马车驶到城门前。军士头领迎上前去,喝道:“站住!”

  赶车人“驭”的一声勒停了马车,下车道:“军爷,烦劳您通融通融,听说阳明关有北戎奸细,我们这些小生意人实在是怕得不行,您就,嗨,您就当做个善事儿,放我们过去吧。”说着,那赶车人往军士手里塞了一袋银子。

  军士却不吃这一套:“你这马车我们必须查,若是没问题,你分文不给我也会让你过去。若是有问题,你给我一座金山我也不可能放你走。查!”军士手一挥。

  这厢军士们检查了这两辆马车,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军士把手一挥,让手下的放他们通行。那赶车人看见没事,连忙吆喝同伴起行,几辆大车慢慢向城外而去。

  就在不远处,有个供行路之人临时歇脚的茶棚,四面通透。尹妃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这里,她一个人要了一壶茶坐在桌子前品茗,眼睛却注视着城门前过往的人群和车辆。

  尹妃看见那两辆马车缓缓经过茶棚向北驶去,她连忙起身出棚,从栓马桩上解下自己的马,飞身上马尾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