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如意

  米宓病重的消息,是在佑灿有孕两个多月的时候传来的。太医满头是汗,她说原本米宓只是感染风寒,但现在天气日渐寒冷,她被关在天牢里也没有太医诊治,病情愈发严重,现在已经卧床不起,只怕是情况不好了。尹妃默默许久,终于决定前去看看她。

  “你别误会,我来不是因为原谅了你,我只是觉得,咱们认识七八年了,我总得念着点旧情。”

  尹妃还是没有把米宓放出天牢,只是在天牢里铺上了棉被为她保暖。

  米宓双目深凹,憔悴枯槁,瘦得竟脱了形,简直如冬日里的一脉枯竹,轻轻一触就会被碰断。米宓气若游丝:“多谢陛下还肯来看我。”

  她仿佛想要笑,可她的脸微微抽搐着,半天也挤不出一个笑容来:“当日,我以为陛下恨毒了我,大概连我死了也不会过问一句。”

  “我不像你,心狠至此。”尹妃到底还是心软了,“我会让太医院最好的太医来给你诊治,你最好给我活着。”

  米宓看着尹妃,犹豫着问道:“事已至此,还请陛下告诉我,我到底是哪里露了馅,让陛下知道了所有真相?”

  尹妃冷冷道:“颖儿从鸽子那里得知了此事必与你有关,而桓启灿在你府中,以及你府中的密道不过是我买通了你的下人,她们将消息通报给了我。你猜猜,她们是更怕你还是更怕我?”

  米宓眼中微有泪光闪烁:“陛下,我真的不想让你伤心,我跟桓启灿是有密约,但他答应过我,不会伤害你,我这才与他联手。反正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你知道,只有你的爱卿们死了,我们才能找到回去的机会。”

  尹妃神色微冷若秋霜清寒:“那你告诉我,你和他是怎么狼狈为奸的?”

  米宓回忆了一会儿:“几个月前,就是骆凤卿头七刚过的时候,那天夜里,有一个蒙面人,也就是自尽的任夔,他潜入我的府中,他说他是桓启灿的手下。我当时很震惊,我以为桓启灿已经死了。后来任夔把事情都跟我说了一遍,他说桓启灿知道我想让边侧卿死,所以愿和我联手,互相帮助。”

  米宓费力地喘了几口气:“我后来问他,他怎么知道我想让他们死?桓启灿说,我带着帝烨轩出去打仗,只要有我保护他,他就一定不会死,但他最后却战死沙场,那就说明我压根就没想让他活着回来。”

  “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留他在我府中,把那个密道也告诉了他,那天那只信鸽飞来的时候,桓启灿预感到事情不对,偷偷从密道溜了,没想到你提前知道了密道的所在,定是你派人擒住了他,没错吧?”

  尹妃缓缓点头:“他刚从密道出来,就被御林军逮个正着,是汐泽擒住了他,把他押回密道,锁在那里。”

  米宓无力地垂首,似是灰心到了极处:“这段时间,我被关在这里,许多事也想清楚了,我想,老天爷这样安排,定有他的用意。我注定是斗不过你的,也注定是回不去的。”

  尹妃笑意轻绽,似有怜惜之意:“我没想跟你斗。我只是后悔,如果当初我对你有那么一点防备,烨轩就不会死。但我不明白,是他执意要跟着你上战场,这到底是为什么。”

  米宓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默默:“陛下,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但,绝不是现在。”

  尹妃叹了口气:“罢了,我们的情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次日,尹妃下旨,特赦米宓出天牢,重新住回将军府养病,只是还是庶人身份,没有俸禄,尹妃给了她一些布帛和针线,让她自食其力。

  “我只当是给我的三个未出世的孩子积福罢了。”尹妃如是说道。

  尹妃的长公主嘉树是在除夕出生的。那天是阖宫欢庆的日子。上至皇帝,下至平民,无不精心打扮,花团锦簇,盛世浮华,倾人欲醉。歌舞升平,喜乐如海,整个嘉荫殿被繁华浸染得淋漓尽致。尹妃和安勋坐在上头,余下的汐泽等人和满朝文武大臣坐在下座,举杯相庆,把酒言欢。

  此时安勋已近临产之期,肚腹隆然。原本尹妃是不想让他劳累的,但这是她登基以后的第一个除夕大宴,若是身旁没有正卿在,总显得有些不合适。好在安勋的身体一向很好,尹妃也能稍稍放心一些。

  尹妃一边跟朝臣们说着话,一边留意着安勋的神态,生怕他有一点不适。朝臣们也了解他们的皇帝的心思,祝贺的话除了国泰民安皇上万岁之外,就是祝安勋平安诞下长公主。

  因为安勋和沐言、佑灿都不能喝酒,所以尹妃特意嘱咐了给他们单独准备了燕窝牛乳。酒宴才进行到一半,安勋突然眉心一蹙,似是极痛苦的样子,倒在了尹妃怀里。

  尹妃急得面色铁青,赶紧扶住了安勋,喝道:“太医!太医!”

  殿中一片哗然,尹妃把安勋送到了偏殿,太医若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赶来,为安勋把脉后道:“回禀皇上,文正卿这是要生了,皇上别担心,安心在外面等候就是。”

  “在外面等?不,朕就在这陪着他。”尹妃不肯走,太医也不敢多嘴,急急领着几个专管接生的男医为安勋接生。

  汐泽等人听着偏殿里安勋凄厉的呼号,简直如凌迟一般,让人不忍猝闻。尤其是沐言和佑灿两人,他们素来知道安勋是个坚强的人,是何等的痛才能让他如此。他们不禁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尹妃握着安勋的手沁出了一丝薄薄的冷汗:“安勋,你别怕,我就在这儿陪着你,你和孩子都会好好的。”

  安勋艰难地点了点头,说不怕那是假的,谁都会怕,但此时尹妃守在他的身边,让他安心了不少。

  尹妃后来才知道,在那个年代,剖腹产是有,但不是谁都能付得这昂贵的费用。一是因为掌握这门技术的医生屈指可数,且全部都是太医,普通百姓谁请得动?二是需要的药材十分名贵且稀有。但只有这种生产方法,才能保证大人孩子九成的安全。

  止痛的方法有两种,一是麻沸散,二是针灸,若灵按照安勋素日的身体状况选择了麻沸散为他止痛。待安勋安静下来以后开始为他剖腹,几个小男医在一旁递工具和药材。

  等待中的时光总是格外焦灼,虽然偏殿里生了十数个火盆,暖阳如春,但掺着偶尔出入带进的冰冷寒气,那一阵冷一阵暖,好像心也跟着忽冷忽热,七上八下。

  药效让安勋感觉不到疼痛,他逐渐平静下来,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偶尔因为恐惧呻吟一两声,尹妃便温柔地安慰他,为他拭去汗水。

  不知过了多久,隐隐听得极细极细的一声儿啼,似一缕阳光豁然照开满心沉重。尹妃的手微微一紧,转首见若灵从安勋抱出来一个连着脐带的婴儿,她麻利地剪短脐带,将婴儿清洗干净后用襁褓裹着递到了尹妃怀里:“恭喜陛下和文正卿,是个小公主!”

  那孩子洗干净以后哭声大了些,尹妃把孩子往安勋面前送了送:“安勋你看,我们的孩子。”

  安勋不由伸手亲抚孩子的小脸,孩子只一味啼哭,叫人心疼而慌乱:“明明是足月生的,怎么我听着孩子的哭声好像很微弱似的?”

  若灵一边为安勋缝合伤口,一边答道:“正卿不用担心,有的婴儿刚出生时哭声就是比较小的,一般过两天就好了。小公主一切都很正常。”

  尹妃耳朵尖,听到了殿外的打更声,因为除夕守岁,阖宫都不会休息,所以深夜里还是有打更声,相当于现在的整点报时。

  尹妃笑道:“咱们的小公主是新年的第一天出生的。”

  夜空有新雪飘下,洁白的雪花被凌冽的风吹得身不由己,当空乱舞。

  安勋出月子之后身体逐渐好了起来,尹妃在前朝处理政务愈发游刃有余,安勋在后宫也把诸事打理得仅仅有条,一切似乎全都归于平静。

  这一日尹妃正在仪元殿批折子,案头奏折堆积如山,她眉心凝着的郁结之气久久不肯散去。

  苏焕带着亲手做的吃食前去看她:“新做的茯苓糕、金香药,还有解腻的狮口银芽,皇上尝尝?”

  尹妃看着他笑,拿起一块吃了,点了点头:“苏焕你的手艺一向是胜过御厨百倍的。”

  “不过......”尹妃顿了顿,“你有好久都没来见我了,是在躲着我吗?”

  苏焕沉默了一会儿,挤出一丝笑:“我只是看烨轩和冥玄走了,怕皇上心情不好,我嘴又笨,还是不要来惹皇上生气比较好。”

  事实上,他是因为愧疚,因为烨轩和冥玄的去世都是因为他。虽然尹妃现在还不知道,但他在尹妃面前总有种抬不起头的感觉。今日是实在太想她了,忍不住来了一次。

  尹妃喂了一块茯苓糕在他嘴里:“你那脑子用来琢磨吃的就够了,别一天到晚胡思乱想。”

  苏焕低头浅笑:“我方才进来的时候,看皇上仿佛神情不太好,是前朝有什么事吗?”

  尹妃愁容顿生,晃了晃手里的奏折:“可不吗,北戎递上国书,要与咱们联姻。”

  “联姻?”苏焕愣了愣,“皇上就一个才三个多月的公主,拿什么联姻?”

  尹妃笑道:“不是公主,是我。北戎正卿有一个皇子,他们想让我的后宫多一个人。”

  苏焕沉吟了一会儿,满心忧虑:“联姻就算了,就怕是北戎故意安排在咱们眼皮底下的钉子,时时监视咱们的一举一动呢。”

  尹妃的手指在案几上浅浅地一画又一画,似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中国早在1800多年前就已经正式确定有外科手术,华佗发明了麻沸散,这是最早的麻醉药,而中医最高水准的麻醉不需要麻醉药,针灸就能进行全身麻醉,可惜已经失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