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苍白废墟的红色泪珠(下结)

  “我用悲伤加持的地狱之火,会慢慢烧尽你们的灵魂。娘亲受的痛苦,你们也应该承担。”女孩儿的声音娇嫩稚气,分外好听,“还有这个奇怪的大盖子,我不喜欢。”怨姬左手指向头顶,轻轻一晃,那九层禁制便如一张白纸般被彻底粉碎。

  她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脑中传来某种太古久远的乐调,恢弘又温柔,就像为公主弹奏的安眠曲。“唔,好困哦……娘亲娘亲,阿怨这次也有好好保护娘亲哦……娘亲,阿怨要睡了,娘亲要好好保护自己哦……娘亲……”小姑娘揉揉眼睛,娇声娇气地嘀嘀咕咕,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随后双眼一闭,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仿佛熟睡,天真的面容像初生的小天使。

  谁也想不到,睡颜纯洁无瑕的她,会是那个能给狠戾的地狱之火加持并瞬间虐杀那么多生命和灵魂的家伙……

  禁地之外的空气突然有一瞬间的停滞,仿佛时间凝固了一瞬间,一股气流猛地冲开漫天的愁云惨雾——天,终于亮了。

  “殿下快醒了,去扬曦谷入口处等待吧。”一直趴在半空中闭目养神的饕餮突然睁开了琥珀色双眸,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庆幸和喜悦。“殿下醒了?太好了!”不知何时已经折返的玄武开心得简直要跳起来了。

  话音未落,阳光破出一线,随即与灰黑的浓云此长彼消,有葱郁的生机随着阳光扫过大地,地面和好如初,不再晃动不安;怨力肆虐的范围已经停止扩大,狂暴的风仿佛被无形双手成功顺毛的大猫,轻缓如小夜曲幽幽拂身,吹得人舒服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线了,鸟语花香重新蔓延开来。

  “啪!”面前的九重禁制悉数碎裂,消失无踪,青龙他们愈发高兴了。可是又等了好一阵,扬曦谷谷口一个人影都没出现。“……该不会真的出什么事了吧?”玄武有些急了,当下便要冲进去。“冷静。别忘了,我们都进不去。小殿下重新沉眠,殿下必然很快醒来,尚未出现也许另有原因。”饕餮一爪子把玄武拍回原地,声音里依然不慌不忙。

  饕餮不愧是陪伴姬君最久的兽王之一,他太了解自家小姑娘了。雪蔷在怨姬沉睡了一刻钟后才醒来,眯起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灿烂的阳光:“唔?结束了?”她努力坐起身,看着身上多得吓人的伤口苦笑一声,右手捏诀施放出纯白的忘川轮回火迅速修复了伤痕,只是不知为何身上的血迹无法完全去除。

  为了看上去不那么可怜巴巴,她右手半举,做了一个拉开柜门的动作,空气一阵扭曲,竟真的打开了一个柜子大小的裂口,雪蔷从里面随手拎出一件嫩柳色大袖衫披在外面,遮住了身上的狼狈不堪,又从空间裂缝里拿出了梳子和发簪发带,将头发好好地重新绾起来,又成了那个强大美丽的姬君殿下。

  “该出去了,潜估计也等急了吧。”想起那个始终如一陪伴的挚友,雪蔷的笑意渗了一丝到眼睛里,令她看起来越发的玲珑可爱。

  少女正要举步,下意识地抬起眼睛环顾四周,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凤族领地扬曦谷。不能怪她反射弧太长,瞅瞅以她为中心扩散出去的狼藉遍地满目疮痍,这里和灿烂美丽的烂漫山谷有一毛钱的关系么?这不会是某国为了抓她而发射了核弹的爆炸中心地区吧?

  雪蔷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唤出随身的奂生妖镜,定睛看向镜中:果然,左瞳还残留着一丝殷红,正慢慢转深直至完全隐于琉璃黑眸中消失不见。那个孩子,又生气了啊……女孩儿叹了口气,也不见如何动作,身子已经渐渐浮至离地面约三尺高的地方稳稳立着,双手相叠做出祈祷的手势。

  “夏雨别夕庭,缇暮织簟锦,人语雁归林,东山月满荫,芳草憩秋亭,棋花对灯引,起舞献君邻,长青共此心。盏天灯,他年寄愿,啭林萤,熏风染月。生生繁华于枯荑,萋萋空翠自灵犀,辉星皓夜苍千顷,此宵风醉月舞萤……”(洛天依《风萤月》)尔雅古音从雪蔷口中吟咏而出,女孩儿闭目专注地咏唱着这首晶莹温柔的歌,身周渐渐漫出盈盈蓝光,随着歌声一点一点扩散开去,带着仁慈和悲悯温和地覆上大地。

  她很喜欢这首歌,觉得曲子里渗着汉家风华,所以选择了这首曲子作为承载“复生”规则的歌,每一个字都带着对生命的尊重被庄重吐露。

  这是她的力量,也是她身受天罚的原罪之一——出口即规则。

  随着歌声弥漫开的蓝色光芒渐渐没入泥土,于是奇迹出现,倒塌的建筑物被重新组合完整,死去的植物如同经受洗礼一般重放光彩,草木蓊蓊郁郁,花朵沾染露珠,沉默的林间再次响起了悦耳的鸟儿叽叽喳喳声。时近深夜,有夏虫低鸣,漫天星辰带着细碎流光铺陈开去,衬得夜空澄净疏朗,分外好看。

  一曲唱罢,雪蔷有些脱力地落回地面,一个站立不稳差点跪倒,幸好她旁边就是一根石柱,连忙条件反射地扶住了。再次环顾四周,已经恢复了昔日热闹繁华的景象。只是,那些被地狱之火焚尽灵魂的生命,即使是雪蔷也不可能再唤回来了。黄檀,松柏,柳芳菲,那些小凤凰,还有——陶艾苗。想起昔日好友,雪蔷仍然不愿相信是她背叛自己,让自己陷入那般九死一生的境地,可是事实摆在眼前,不是说否认就能否认的。

  为了所谓的爱情,人类可以这般将友谊视若敝履么?就像,当年的那一场噩梦一样?雪蔷终是再也忍不住,难过得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想起从前相处的欢声笑语点点滴滴,想起每天必定上演的“瓷猫大战记”,想起在花园里一起喝下午茶的惬意想起自己在课上睡着时云瓷和艾苗机警地打掩护……她没有想到自己的诚挚换来的是这样讽刺的结果,更何况云瓷她还……对了,云瓷!艾苗死了,死在自己的手上,云瓷如果知道了会如何反应呢?

  雪蔷有些不敢想下去了。想了很久,终于有了决定。她擦干脸上的泪珠,扶着石柱站直身子,目光里满是漠然——那种绝望到极致才会顿悟的漠然。也许,有些事情终究是会变的,有些东西始终是会消失的。但她是姬君,是背负人界命脉的“神之眼”,是神赐给这世界最后的恩赏,这件事情是永远不会变的,是天道的铁则,也是自己无可避免的宿命和使命。

  是的,“他们”,便是神祇。

  由一位主神统领,四位神王组成的真正的“神族”。

  而人类其实真的是很糊涂的,他们看不清神与仙的区别,神族统领仙族,所以常常一起出现,人类因此将他们呼为“神仙”,愚昧地认为他们是一样的。这是对神的不敬甚至可以说是忤逆,然而神并没有计较这些,他们的目光,在这个小小的人界之外。

  但是雪蔷身为神祇亲封的“姬君”,为此很是厌恶人类。可偶尔,她又会艳羡人类中的热闹欢笑而忍不住入世,感受这红尘万丈温热灼烫。她也只不过是个小姑娘,注定了长不大的小姑娘,她也会有愿望有梦想,只不过被宿命束缚在规则之内无法将这些真话告诉这个世界。

  雪蔷慢慢往谷外走去,徒留禁地内一片空荡冷寂。

  “殿下!”刚一瞧见谷口的人影,神将青龙就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伸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少女,关切地急急发问,“殿下可是受伤了?那些倒龙派可是冒犯了殿下?”雪蔷扬手止住了他连珠炮似的问题,静静地看进了向她走来的神兽饕餮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再无张狂桀骜,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担心。

  “潜,我没事的,不要难过。”雪蔷半跪下来,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在那柔软温暖的颈毛上蹭了蹭,声音温软且带了一丝讨好,明显是看出了这位眼里的不悦。虽是不悦,却也让雪蔷觉得安宁静好,因为那分明是看出了衣衫遮掩下的重重伤痕而对伤害她的事物极度愤怒的不悦。“璃,莫怕,我在这里。”潜瞪了她半天,最终在她小心翼翼的笑容里败下阵来,下巴摩挲着她的发顶,声音温宠怜惜。

  玄武和青龙对视一眼,觉得这对话有点奇怪,但也不敢打断这两位的交流,世界仿佛为他们劈开了另一个境界,这是他们独有的默契。在潜身上腻了一会儿,雪蔷才回过头来,仍然是招牌的乖巧笑容:“霄蓝,墨玄,去把我没事的消息告诉大家吧,他们大概也急坏了。”“是。”见到雪蔷与往常无异的模样才放下心来的神将恭敬施礼,听命行事。

  凤君和各灵族代表闻听此事,又见先前被毁坏的地方都恢复了生机,便也问候了一下就各自去回禀姬君无事的消息了。

  姬君安然归来,等于各界秩序依然能维系平衡,这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所以如果姬君因此事而要对凤族加以惩罚也是理所当然的,包括凤君在内都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