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柳木(3)

  过了一夜,马央第二天早早地就来知县府接零若,跟他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小儿子马月圆。

  爷爷和二爷爷一直把零若送出了县,临走前,二爷爷交给零若一个包袱,说道:“零若,你只管去考就是了,中不中都不打紧,你若是真想要功名,将来我捐钱替你买一个也是可以的。”

  二爷爷并不知道枣鱼的事,因此也不知道零若一心要去考举人的原因。

  “我一定要考的。”零若说。

  二爷爷摸着零若的头,一脸慈祥地说:“你从省城考完举回来,就在县里多住几天,多陪陪我。”

  零若知道二爷爷的心结,他的儿子,也就是零若的叔父至今都没有娶妻,又因为常年在外地做官,所以一直不能陪在二爷爷身边。因为这样,所以二爷爷甚至比爷爷还要宠爱零若,但零若却很不喜欢二爷爷身上那股子因为常年混迹官场而得来的官威。

  零若说道:“回来我就来看您。”

  “早去早回!”二爷爷微笑道。

  车夫举起手里的鞭子抽打在马屁股上,架着马车离开了同谷县。爷爷,二爷爷和马央逐渐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马车行驶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这种左右颠簸的感觉让零若很不舒服,马月圆则显得很自在,他正靠在角落里打盹儿。

  零若揭起马车窗户上的步帘,看到的是一些郁郁葱葱的树木,从这条路一直走能走到殪虎桥,并且车夫最远也只能把零若他们到那里,后面的山路只能靠自己走。

  “孔秀才,你们要是去省城,可别忘了去看人鱼啊!”车夫从窗户与布帘之间的缝隙里瞥见了零若,拉扯着他的大嗓门说道。

  零若放下帘子,从马车里钻出来,坐在他身旁说:“什么人鱼?”

  零若现在对鱼很敏感。

  车夫扬起手里的长鞭在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下,侧着脸说道:“前几天有人在省城的河里钓到了一条人鱼,这件事在整个省城里闹的沸沸扬扬,不少地方的人听到风声都赶去要看个究竟。”

  “真的假的?”马拉着车飞驰着,零若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许多,生怕车夫听不到。

  “当然是真的!”车夫回答说。

  零若又问他:“人鱼是什么样子的?”

  “我听别人说人鱼刚刚被钓出来的时候是一条鱼的样子,后来又变成了一个妙龄女子的模样,再后来被人发现了捉住关在笼子里,就慢慢地就又变回了原形,不知道是因为缺水还是被太阳暴晒造成的,一些人怕她死了,就找了一个装满水的水缸把她放在里面。这几天省城被人群挤满了,衙门也参与到了当中,他们派人把那地方围了起来,要是想进去看人鱼,是要交钱的嘞。”

  “那你不如跟我们一块去省城看人鱼。”零若问道。

  车夫憨厚地笑笑,说:“我可没有多余的钱往那地方使,就算我想去,等过了殪虎桥,后面的山路马车也走不了。不过也怪可惜的,听说皇都有人出了一大笔钱想买走人鱼进贡给皇帝,现在正跟知府大人协商,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要是真被买走了,这以后就是有钱想去看也看不成了。”

  零若听完车夫的话就钻回车篷里,但心里却暗自为那条人鱼祈福,他希望人鱼别落入那个来自皇都得人手里,也别再受困于任何人为她下的牢笼中。

  车夫甩着手里的皮鞭,在风中猎猎作响,那匹马听到这个声音以为是车夫又要抽打它,速度顿时快了不少。天色渐渐暗下来,车夫在一条河边牵着马喝过水,又喂过草料,才继续赶路。

  车夫坐在马车上,把手里的鞭子放下,从口袋里摸出烟袋锅抽起来,脸上洋溢着惬意的神情。

  月亮从一个山头悄悄探出头,四处的虫鸣声也慢慢地响起。

  马车走的很慢,除了周围的虫鸣,剩下的就只有哒哒的马蹄声。

  “怎么走的慢了?”零若从车篷里探出头来问道。

  车夫吐出一口烟,得意地说道:“孔秀才虽然识得字,会写文章,但这个你可就不懂了!这白天只管赶路,不用去理会别的,自然要快;晚上不光要赶路,还要避免冲撞过路的神灵鬼怪,自然就要慢。”

  “还有这样的说法!”零若有些惊讶。

  “那是当然了!路在白天是给人走的,可一到了晚上,路上走的就不一定是人了,所以,晚上赶路要谨慎,免得冲撞了它们,惹一身的晦气。孔秀才还是回车里去吧,我也要靠着迷瞪一会儿,让马自己走。”车夫把手里的烟袋锅又吸了一口,接着在车辕上把烟袋锅里没有燃尽的烟叶瞌出来,收好烟袋锅就自顾自地靠着马车扯起呼来。

  零若回到马车里,马月圆正在看书,因为马车颠簸,所以他就把灯拿在手里,另一只手则拿着书。

  不过这盏灯的形状很怪异。底座倒是跟普通的灯具一样,但上边的灯室形状活脱脱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凉亭,四方四正的,四个延伸出来的边角上各悬挂着一只做工精致的小铃铛,室壁上专门镂刻了花纹,通体黑的发亮。

  零若在对面坐下来,眼睛看着他手里问道:“马秀才,你这灯怎么跟一般的灯不一样?”

  “我这不是一般的灯。”马月圆说。

  零若说:“哪里不一般了?”

  马月圆把书放下,把灯换到拿书的手里,说道:“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过,魑魅魍魉、妖怪异类都怕火,所以要随身带着烛火,可它们虽然怕火,却不怕烛火那样的凡火,我这灯中的火也不是一般的火,而是犀火!”

  “犀火?”零若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马月圆接着说:“这盏灯是由犀角制成的,古人说犀照通灵,能见一切所不能见之事,而且鬼怪都害怕燃犀所产生的火焰。”

  他说的这个零若倒是在两本不同的书上都看到过,一本叫做《晋书》,另外一本叫做《异苑》,《异苑》上说“晋温峤至牛渚矶,闻水底有音乐之声,水深不可测。传言下多怪物,乃燃犀角而照之。须臾,见水族覆火,奇形异状,或乘马车著赤衣帻。其夜,梦人谓曰:‘与君幽明道阁,何意相照耶?’峤甚惧之,未几卒。”

  《晋书》里的记载跟《异苑》上说的差不多,只不过更为详细一些。说的是东晋时候有一个叫温峤的人,当时太子登基,朝中的大臣们都议论要温峤留在朝中辅政,温峤因为先帝已托付了别人要辅佐太子,便推辞要辞官归隐,但是又看到京都残破不堪,物资缺乏,于是筹备了一批物资,添置了宫廷的器用才离开,返回家乡武昌的时候走到牛渚矶,见河水深不可测,又听很多人都说水下多怪物,他就叫下人点燃犀角下水照看。不一会儿,只见水中怪物前来掩火,奇形怪状,还有乘马车穿红色衣服的。当天晚上温峤就梦见一个人对他说:“我们和你幽明有别,各不相扰,为什么要来照我们呢?”看样子很愤怒。以前温峤牙齿有病,这时把牙拔了,因此中风,回去之后不到一年就死了,死的时候只有四十二岁。

  零若说:“我看你不像是秀才,倒像是个阴阳术士!”

  马月圆手里的灯火像一个舞动的精灵跳动着,散发出微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