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为有源头活水来

  01

  南京,紫禁城凤藻宫。

  宜阳王殿下已于昨日宫门下钥之前回宫,上报皇后永嘉公主被劫一事,皇后大怒,罚其跪于凤藻宫大殿外,如今已经一夜。

  皇后跟前的大宫女婵娟从小将宜阳王一手抱大,心里最见不得宜阳王受到如此惩罚,苦于皇后威严,想求情而不得。

  卯时一到,皇后晨起的时分也到了。她上前伺候皇后洗漱更衣,把皇后扶到梳妆台前时,她终于找到一个机会:“皇后娘娘,殿下已经跪着整整一夜,还望皇后娘娘体恤殿下舟车劳顿,饶恕殿下。”

  “逆子一个,你就不用求情了。”皇后一夜未睡,心里对永嘉公主万分担忧,一觉醒来,亲信宫女就提起饶恕宜阳王之事,自然是怒火更盛。宜阳王虽然被罚,但是在她心里,还是生死未卜的女儿更要紧。

  她把梳子一扔,冷淡道:“今日后宫妃嫔大请安,还不快些给本宫梳妆?若是让德妃那个贱蹄子看了笑话,你可难辞其咎。”

  婵娟一看皇后余怒未消,便知自己闯下大祸,触了皇后娘娘的霉头,连忙口上谢罪,手上拿起梳子给皇后梳髻。

  顾如安起了大早去尚宫局取回皇后坏了的凤冠,今日是后宫大请安,休说是后宫嫔妃,就算是慈宁宫的太妃太嫔们,都要赶到凤藻宫。皇后的凤冠前几日掉了一颗珠子,必须今天取回来用。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凤冠进了皇后寝殿,平稳跪下禀告道:“皇后娘娘凤体金安,奴婢已将凤冠取回。”

  在凤藻宫中,除了皇后自小的侍女婵娟,最有头有脸的奴婢就是顾如安。她出身高门,是丞相府嫡出的大小姐,在凤藻宫里勤勤恳恳侍奉皇后多年,深得皇后信任。婵娟平日里负责皇后的生活起居和后宫人情往来的安排,顾如安则负责一切和财务有关的事项,凤藻宫各处的流水,都在她那里记上一笔。

  顾如安能走到这一步,并非皇后最放心顾如安那张嘴。而是因为宫中三千宫女,只有顾如安识文断字,而且身为丞相的女儿,她的生死动荡,统统会牵连到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父亲。皇后自信她手里攥着顾如安父亲的生死,顾如安绝对不会背叛她。

  “辛苦你了。”皇后因为梳妆不能转身,所以背对着顾如安对她抬手道,“先下去歇一会儿,待绍勤太妃和理密太妃来时,你再去接。”

  顾如安领命退下,皇后却一直看着铜镜里反射出的她的身影。

  顾如安进宫二十年来,皇后没有哪一刻怀疑过她,一直对她公开所有秘密,无一隐藏。可是自从八年前俞凛之认祖归宗回到临安之后,她的疑心一天一天地重了起来。

  或许,顾如安没有问题。

  可是她的儿子,那个武林盟主之子,却不简单。

  如今一直被她捧在手心里疼的永嘉公主被掳走一事,进一步加深了她的怀疑。永嘉的失踪,绝对不是偶然。

  此时武林盟主俞见武正被收押,俞凛之只要不笨,肯定会借由此事与朝廷谈判,把他父亲放出来。她自始至终认为永嘉是被俞凛之抓走了,在皇后眼中,没有哪一个西域小国有这个胆子,绑架公主。

  皇后想了想,对婵娟吩咐道:“你且去叫宜阳王起来,先去偏殿歇着,请个太医来看看,别真的跪出个好歹。”

  沈清渝从小就比太子更得她欢心,虽然她现在仍然在气头上,还是不忍心真的让他受太多苦。让他跪一整夜,一是做给皇帝看,二是做给宗室们看,三是给德妃看。

  她总是怀疑,俞见武背后,一直是德妃在捣鬼。否则,他一个游侠,怎么可能在短短十年之内便登上武林盟主之位?

  梳妆完毕,正好太监进来通传,理密太妃不知何时提前出发,先于绍勤太妃和其他先皇妃嫔,已经到了。皇后让婵娟扶着出去,顾如安也早就伴随在理密太妃身边,替她拿着扇子。

  皇后走到理密太妃身侧,亲热地挽住太妃的手臂:“太妃娘娘来了,儿媳等您很久了。”

  理密太妃态度生硬,完全和从前的温和做派是两个样子,冷淡地甩开皇后的手,直接质问道:“哀家问你,你可是将宜阳王罚了?”

  “是。”皇后也想不到消息这么快就传到理密太妃耳中,只能面露尴尬地答应。

  理密太妃是仙逝皇太后的亲妹妹,战死的端靖王的生母,永嘉公主沈涵嫣的亲祖母,算得上当今圣上的半个养母。

  当初皇太后壮年薨逝,皇帝年纪尚小,还未册立中宫,后宫大小事务皆是理密太妃主管,直到皇后大婚入宫,权柄才移交至皇后手中。但是理密太妃的威严依旧,纵使过了这么多年,皇后还是对她又敬又怕。眼下理密太妃正生气,皇后也不敢忤逆她,只能在一边唯唯诺诺的。

  “皇后,你可知你比不上德妃的缘故。”理密太妃转过身去,看着远处正从凤藻宫正门乘着轿辇进来的德妃。

  她语气冷淡疏离,充满警戒意味地对皇后道:“你现在最不应该做的就是惩罚宜阳王,而是通过宜阳王向江湖人士示好,让他们尽快找到嫣儿。”

  她一向看不上皇后,认为皇后行事不懂变通,只认死理,丝毫不会随机应变。这一次是她的亲孙女失踪,一看皇后如此处置宜阳王,她心里更加不满。

  理密太妃其实并不是从慈宁宫赶过来的,而是从紫宸殿皇帝那里过来的。她很少去前朝,这一次,是专门为了宜阳王而面圣。皇后向来拎不清,她担心皇后一心想扳倒德妃,误了解救永嘉公主的正经事。

  “我方才去皇帝面前请了个安,问了问他的意思。”理密太妃看到德妃扶着太监的手下了轿辇,便转回身看着面色不自在的皇后。

  她知道皇后多年来的痛处就是德妃,所以故意将话题引到德妃身上,让皇后重视。

  “儿媳愿闻其详,还请太妃娘娘转达圣意。”皇后紧抿嘴唇,暗地里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德妃敲骨吸髓。

  理密太妃示意顾如安扶着她,径自往凤藻宫大殿走,皇后立刻机敏地跟在其后,所有宫女太监无一上前,留给两人足够的时间,让她们好好叙话。

  “请皇帝不再追究宜阳王兄长失责之罪,并命他带一队人马前去与俞凛之谈判,联合营救永嘉公主。”理密太妃虽然警惕地压低声音,可是顾如安就在一旁站着,想听不见都难,“此事朝廷难办,但是陛下不能主动下旨,只能委屈皇后演一场戏。”

  当日,凤藻宫中诸妃都没有见到皇后。只有第一个到的德妃和正要进凤藻门的苑昭仪见到她,穿着颜色暗沉的常服往紫宸殿奔去。

  当晚,皇帝即宣旨晓谕六宫。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永嘉公主涵嫣不知所踪,皇后哭谏于紫宸殿,陈母女之爱,责母仪有失。恳求朕下旨,寻公主下落。公主虽端靖王遗孤,亦朕孩儿一般,特命十一皇子宜阳王清渝,领一千炮火队,前往临安与武林盟联合,追寻公主下落,钦此。”

  于是永嘉公主失踪一事传遍天下,宜阳王免去戴罪之身,奉命寻找公主。

  02

  入夜的临安俞府,烛光摇曳,灯火通明,无一人入眠。

  俞凛之高烧不断,嘴唇苍白,额头上的帕子换过一条又一条,还是不见降温。慕灵素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也只是前一夜暂时稳住他的体温,可是并没有维持太久。

  就在刚刚,俞凛之的体温重新回归正常,没合过眼的慕灵素终于有了休息的机会。

  “慕姑娘。”管家端了一碗参汤上来给慕灵素,想让她服下,补补身子也好,“您两天没睡了,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且去隔壁耳房歇一歇罢,老朽在这里盯着,有何状况,差人通报给姑娘。”

  他带着全府为数不多的下人来回奔波,买药、煎药、通风、换被子,忙得脚不沾地。可是他根本顾不上自己,他更担心慕灵素一个体力不支倒下了,少爷更救不好了。

  慕灵素谢绝了管家的好意,走到门槛上坐下,单手扶着额头,闭上眼睛:“不要参汤……去端碗糖水来。”

  坐在床前忙前忙后,三餐粒米未进,她这会儿除了眼前发黑脚步发虚,什么感觉也没有。

  刚才俞凛之的体温正常了些,她才敢走到门口休息一会儿。房间里全是药味,闻起来闷得发腻,她本就头晕,再多待一会儿怕是要吐了。

  “好的。”管家领会了慕灵素的意思,让一边路过的小丫鬟把参汤端回厨房,再煮一碗糖水来。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慕灵素的脸色,发现她极度疲惫,脸色苍白,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慕姑娘可要万万保重啊,少爷仍在危险中,您可不能也倒下了。”

  慕灵素缓了缓,感觉好多了,把手从额头上放下来,睁开眼睛,眼前也没那么花了。她道:“管家您也去休息吧,忙了两天了,好好睡一觉。我在这儿看着他。”

  管家也是五十来岁的人了,身体确实吃不消,就算慕灵素不劝他,他也会去休息。管家嘱咐她几句,就通知丫鬟小厮们洗漱睡觉了。

  房间里,又重新剩下慕灵素和俞凛之两个人。

  慕灵素依旧坐在门槛上等她的糖水,明明困意犹在,可是并不想就这么睡了。一来是她还等着糖水,二来是天都要亮了。

  她的睡眠素来都很差,有光她就睡不着。若是在客房里,有床帐也就罢了,现在她只能睡在贵妃榻上,挡光的东西都没有,她躺下也是白费力气。

  慕灵素就这么坐在门槛上发呆,给她送糖水的小丫鬟都回去睡觉了,她还坐在原地。

  天已经亮了,刚刚敲了辰时的钟。

  她很困很困,可是依旧睡不着。

  “还不睡。”俞凛之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肩上还披着一件外袍。

  慕灵素哪知他会下床,一听背后有人说话,被重重吓了一跳,一下子便从门槛上站起来。她心里惊吓与慌张交加,等她转过身发现是俞凛之站在这儿,担心便涌上心头。

  她抬手放在他的额头上,试试他的体温是否回到了正常,嘴里也不停:“体温是降下来了,你倒是真的闲不住,风口你也敢站。”

  卯时初刻方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持续到了现在,风势一阵强过一阵,门口风大得很。

  俞凛之其实不想又回床上躺着,可是慕灵素开始推他,他也不能跟她犟,只能半推半就回到床前坐下。他道:“我是不困了,你一晚上没睡,回你房中歇一歇吧。”

  他虽然烧得迷迷糊糊的,可是也猜得出来慕灵素肯定忙前忙后,没有好好休息。两三个时辰也就罢了,看这天光,少说也是一整夜,多则好几天,慕灵素都没合眼了。此时的他自觉自己恢复得不错,只是担心慕灵素累得倒下。

  “你是不是以为这会儿不烧,你就痊愈了?”慕灵素回身倒了一杯茶一口气饮毕,坐在桌前,“还是多躺会儿吧,我就在贵妃榻上眯一会儿便可。”

  昨日下午便是如此,她本想回房间里稍作休息,结果刚刚进门,丫鬟就通报俞凛之的体温又上来了。

  之前他背上的刀伤还没有完全愈合,他就自作主张沐浴,伤口沾了水,立刻就发了炎,俞凛之才又病倒了。

  她现在哪里也不敢去,生怕一个不留神他的病情再次反复。她累些倒是无妨,但他身子骨本来就弱,折腾一阵子,很可能让他旧疾未愈,又添新病。

  俞凛之抬眼看了一下贵妃榻,上面只有一床软被:“贵妃榻上那么硬,你肯定睡不好。要是实在不放心,”他让出身边的床铺位,还用手拍了拍,“你上来睡吧。这会儿全府的人肯定都在睡,没人来的。”

  他每一次大病,都要波及整个宅子里的人。现在他病情稳定,他们肯定补眠去了。除了厨子会倒班,随时在厨房待命,白天几乎不会有下人在府里走动,更不会有人进他的房间。

  不提这一茬这就罢了,慕灵素顺着俞凛之拍床的手看过去,那一日同床共枕的情景又浮现在了眼前。

  她有些羞恼,果断拒绝:“不。”想起上一次的事,她就会怪自己,只顾睡觉,忘了她和俞凛之孤男寡女,不能那么亲密。

  “不必在意那些繁文缛节,心里坦荡,比什么都重要。”俞凛之一眼看穿她的顾虑,直接宣之于口。他指了指贵妃榻,“若你在意,我离你远些,去那里坐着。”

  他本就不困,想劝慕灵素回她的房间好好睡一觉。既然她以担心他为由不想睡,那么他就随了她的意思,让她留在这里睡。只不过,他是想把整张床让给她睡的。

  慕灵素对他看穿自己的心思感到惊讶,但她并不愿意承认。毕竟她一个姑娘家还没有他一个男人坦荡,会让他误会她心里有鬼。

  她正想张口反驳,就听到门外有个尖厉的声音响起:“俞公子,慕大小姐,宜阳王与凤藻宫女官顾氏分别携陛下圣旨与皇后娘娘口谕前来,还请两位速速接旨。”

  俞慕二人对宫中来人一事心里早有准备,可他们都没料到,皇后能被永嘉公主失踪一事大大惊动,甚至在明知顾如安是俞凛之生母的情况下,派她前来。看来皇后果真将永嘉公主视作心尖的肉,日夜担心。

  俞府上下各色人等都到了前厅接旨,沈清渝亲自宣旨。这一道圣旨是皇帝少有的柔和口吻旨意,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他和皇后对沈涵嫣安危的担忧。听完圣旨内容,俞凛之心中对提起赦免父亲的成功机会又有了几分把握。

  待沈清渝将圣旨黄卷交给俞凛之,顾如安见他将圣旨稳稳地接了,方正色道:“俞公子,陛下的旨意固然重要,但皇后娘娘的口谕你也不可不听。”

  一声“俞公子”,让在场的所有人倍感尴尬。

  俞凛之的身世属于俞府内和凤藻宫中公开的秘密,不论是慕灵素还是沈清渝,都知道俞凛之的生母是何人。现在母子二人生疏如此,的确让知道俞凛之身世的旁人不知道应该怎么自处。

  俞凛之看了顾如安一眼,冷淡道:“外祖父向来与皇后交恶,我一心孝顺他,还是不听了。”

  气氛瞬间陷入了僵持状态,顾如安原本高傲冷漠的神情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恼怒与尴尬。

  俞凛之也不想与她多待,伸手对慕灵素招招手:“小慕,你去药房帮我取两粒人参养荣丸来,我今日一早才退烧,精神不是很好。”随后对沈清渝谦恭道,“宜阳王车马颠簸,定是辛苦了一路。还请殿下屈尊,先去厢房中沐浴歇息,午饭时分我再设宴款待。”

  此刻宫中派来的宫女太监都在场,他不太适宜与沈清渝过分熟络,寒暄几句后便各自散去了。

  03

  俞府管家已经事先安排好了顾如安的住处,与俞凛之的房间在同一个方向。母子二人一前一后地往住处去,仿佛是一对陌路人,默契地不出声。

  “如安姑姑。”俞凛之距离顾如安说远也不远,正好能够清晰看见她发髻中掺杂的白发。这一抹银白色虽不是很起眼,却突然刺痛了他的心。他隐忍许久,终究还是拗不过心里的冲动,叫住了顾如安。

  顾如安一心只想回房间休息,哪里能想到俞凛之会突然叫住她:“何事?”

  俞凛之看着顾如安转过头与他对视,忽然间有些紧张。

  他本是想问顾如安这几年在宫中是否过得不如意,为何老得这样快?可转念一想,他已经二十三岁,顾如安也是年届四十的人了,有白发实在是正常不过。这些寻常母子之间嘘寒问暖的明知故问,他是不配说出口的。

  顾如安从来都不需要他的关心,她那么强大,哪里需要他的过问?

  但是如果叫住了她却不说话,也是说不过去的。于是他道:“许久不曾相见,姑姑身体可还康健?”

  “尚可罢。”顾如安对于俞凛之的问候还是非常意外的,略微愣神后如此答。她本就不怎么关心俞凛之,现在有机会和他独处,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已经真正长大成人了。只是他长得颇似他的父亲,让她有些不满意。

  俞凛之点了点头,便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了。搜肠刮肚一番后,他道:“那便好,也不枉爹爹日夜忧心。”这话的确是真,从前他和俞见武独处时,俞见武总是提起顾如安年轻时身体不好。

  顾如安心中窃喜,但是她面上并不能表现出喜悦,只淡淡道:“多谢俞公子关心。”

  “是吗。”俞凛之虽然对她的冷淡反应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等她如实表现时,心里的失望仍然超出了他的预期。他早就知道顾如安不爱他,还是忍不住去祈求她的关心,让她多和自己说几句话。

  顾如安见他并不想继续说话,转身便想走。忽而她想起一件事,笑着又问道:“凛儿,你可喜欢永嘉公主殿下?”

  “姑姑何意?”俞凛之听到这个问题,第一反应竟是他和永嘉公主婚后家里鸡飞狗跳的画面。这个画面让他不寒而栗,随后他道,“姻缘难得,我向来不愿意强求的。”

  “那你可有心上人?”顾如安问道。

  俞凛之心里清清楚楚,如果他说出他心里的名字,顾如安肯定会反对。两个人好不容易见一面,若是一味地争执,也无甚意思。他想回避这个话题:“多谢姑姑关心,姑姑也劳累数日了,快去歇息吧。”

  顾如安也看出他不愿意回应,不再强求。她心里对于改变他的意愿很有把握,只要他愿意迎娶永嘉公主,家族荣耀不过是囊中之物。

  04

  慕灵素正要把人参养荣丸包好,就听到俞凛之的声音:“骗你的,我用不着这些丸药。”她被吓了一跳,又惊又怕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俞凛之站在窗前,坏笑着看着她。她从未见俞凛之笑过,这一笑竟过分的好看,让她在刹那之间忘记对他发火。

  慕灵素能明显感觉出来,自从那天晚上两个人误打误撞睡在一起以后,俞凛之对她的态度越来越亲近,今天甚至对她笑了,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也不知道她注意到你没有?”俞凛之也不从门口走进来,就倚靠在窗边跟慕灵素说话。他话里的“她”指的就是他的生母顾如安。

  顾如安和他,还不如她和慕灵素的关系亲近。

  慕灵素从前在凤藻宫时,整日和她抬头不见低头见,都在皇后跟前侍奉。当年皇后谋划诬陷慕思邈,顾如安十有八九就是知情的。

  听到俞凛之如此代称生母,慕灵素起初还愣了一下,随即才明白他说的是谁,接话道:“认不认得又有甚关系,反正如安姑姑从前跟我关系又不是很好,只怕等她记起我来,还会嫌弃我一个罪臣之女成日跟你在一起,把你带坏了。”

  慕灵素从进宫之日起,就察觉到顾如安不喜欢她。加上顾如安一直高傲为人,她对顾如安也没什么好感。后来,她一直怀疑是顾如安一手策划父亲被诬陷的事,对事关顾如安的话题更是连提都不愿意。

  “带坏便带坏了。”俞凛之倒是无所谓,他心里明白得很,顾如安从来没想过要认他这个儿子,根本不可能有这个闲心来管他的私事。休说是跟死对头的女儿在一起,就算是他娶了一个妓女为妻,她都是漠不关心。

  这一回她能纡尊降贵出宫到俞府来,也是因为皇后要她一路随行,接到沈涵嫣以后方便在返程路上照顾沈涵嫣的饮食起居。

  “你父亲还没被放出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慕灵素实在不想过多地提及顾如安,转而跟他谈论眼下的正事。

  其实她的意思是想提醒他,还没跟朝廷谈好条件,就先不要听朝廷的指挥。但是她担心周围有宫闱耳目,只能委婉地暗示俞凛之。

  俞凛之一向机警,很快领会慕灵素的暗示,道:“我在等沈清渝来找我。”

  话音未落,他们就听到一个沉稳的女声响起:“一介草民,岂可直呼宜阳王殿下的名讳?”

  慕灵素一听就知道这个声音是顾如安的,心里一惊,抬手就想把窗户关紧躲起来。俞凛之赶紧抬起双手抓住她放在窗叶上的两只手,阻止她这个动作。两个人就这么互不相让地僵持着,谁也不想松手,直到顾如安都走到窗前来了,还保持着这个姿势。

  顾如安走近了才看清和儿子说话的女子竟是慕思邈的女儿,不由得眉头一皱:“慕大小姐,你我二人数年以后还能在宫外相见,真是幸会。” 她嘴上虽然十分客气,但是脸上却丝毫不掩饰她内心的不悦。

  这一切慕灵素看在眼里,俞凛之也不可能视而不见。他转身面对顾如安,身体下意识往慕灵素方向倚靠,虽然两人之间还隔着一扇窗户,可是他想保护慕灵素的意图却非常明显。

  俞凛之道:“既是幸会,姑姑脸上何不表现得开心些。”

  “凛儿!”顾如安没有料到她一开口说话,俞凛之就让她下不来台。恼羞成怒之下,她厉声叫了他的名字。

  她之前劝说皇后放任永嘉公主出宫,就是想着让永嘉公主和儿子多接触,若永嘉公主倾慕儿子,顾家就会有一名驸马,家族的荣华富贵便能再多一层。

  可让她始料未及的是,永嘉公主居然被西域邪教的人劫走了。而此刻,她的亲生骨肉竟然为了慕思邈的女儿出言顶撞自己,现在她只会更生气。

  俞凛之听到顾如安如此称呼他,只觉得她的声音刺耳又刺心,冷漠地质问道:“姑姑这是在找人吗?不知道您在找谁,如有需要,草民一定帮忙。”

  慕灵素两只手还被俞凛之紧紧抓着,她退也退不得,走也走不得,只能尴尬地站在窗边。她在心里暗暗懊悔,如若刚才让俞凛之进了药房,她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两只手被人抓着,像个傻子一样站在窗口,听一对关系十分不好的母子吵架。

  她倒是想把手从俞凛之的手里抽出来,可是他的力气比她大多了,根本没有办法。

  “休得无礼!”顾如安被俞凛之的冷漠态度彻底激怒,指着两人紧握的手道,“孤男寡女,成何体统?她可是罪臣之女,陛下亲自下旨慕氏三代不得入朝为官,你跟她过从甚密,只会害了你!”

  “你心里,永远都只记得你是丞相的女儿,何曾记得你是我的母亲?”他放开慕灵素,瞪着顾如安,一字一句地问她。

  在俞凛之心中,顾如安是一个只会用家族大任来麻痹自我的人,完全把不能给她带来任何利益的“母亲”身份和他这个只能拖她后腿的儿子抛诸脑后。

  他最见不得她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他,明明是她不负责任在先,还要反过来说他忘恩负义,不认生母。

  他又牵起慕灵素的手:“你只知道小慕是慕思邈的女儿,是慕家的大小姐,你可知道,我这几年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在鬼门关走过好几回,每一回都是她救的我?”俞凛之盛怒之下双眼通红,他看着眼前和自己血肉相连的中年女子,原本他们应该母慈子孝,可是利欲熏心的她根本就不需要他。

  “慕摇光也是慕家的女儿,你为何不去劝皇后废了她这个太子妃?”见顾如安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他继续质问道,“你敢不敢直说,你只是想控制我,只是厌恶小慕家道中落,只是不希望我娶一个‘皇后党’为妻?”

  一番话说完,四周静寂无声。

  如果不是有这个机会,俞凛之或许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内心深处对顾如安的怨念竟如此的大。可能是因为年幼时他对母爱抱有太多奢望,奢望一一落空后,只剩下怨念。

  但是他要得并不多。

  进凤藻宫陪读时,他只希望每次陪宜阳王去皇后跟前请安的日子,母亲能看他一眼,对他笑一笑,可是他几年间出入凤藻宫千百次,她却从未正眼看过他。

  他从来不知道,母子之情,竟能凉薄到如此田地。

  俞凛之说完这些,方有些冷静。理智回归后,他才发觉自己一直用了很大力气攥着慕灵素的手,他担心自己太用力让慕灵素受伤,赶快松手,检查慕灵素的手腕,上面果然有一圈深深的红色指印。

  他心里一痛,自责和惭愧迅速漫上心头。轻抚着她手腕上的一圈指印,他轻轻道:“对不起。”

  慕灵素看了呆若木鸡的顾如安一眼,又看了看俞凛之,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甚大碍。

  俞凛之再三确定她安然无恙,才背对顾如安道:“如果朝廷不事先释放我爹,我是不会去救沈涵嫣的。你派人去告诉皇后,既然有求于人,就要拿出诚意来。”

  顾如安也不知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一语不发地离开了。

  “对不起……”俞凛之仍然没有松开慕灵素的手,手指指腹一遍一遍地抚摸着她手腕上被他握出来的红痕,心里说不清来由的酸楚猛地就化开了。他抬眼想看慕灵素有没有哭,却发现她一直在看着自己。

  她的眸里水光潋滟,看去竟仿佛有万千情思。

  “小慕……”俞凛之心里悸动不已,鬼使神差地,伸手拂过她的脸,“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慕灵素摇摇头,低头沉默。

  俞凛之看了一眼院子里,微风渐起,虽然已经快到正午了,风中的炎热并不像以往一样逼人。或许,秋天真的要到了。

  既然近在咫尺的东西并不能唾手可得,那他就要守住可能会失去的一切。

  05

  贵霜国都城高附城。

  唐如黛手持一盏灯,撩开门上朱红色的纱帘走进了苏提伽的房间。她刚刚从敦煌回来不久,去贵霜王宫中向王太后复命后,就赶到了苏提伽的这一座私宅中。

  她本想就在王宫中歇息,但宅子里来人报信说,苏提伽还带了一个女子回来。这个消息一传到她的耳朵里,她就没有心思留在宫中了,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王子殿下。”她将灯盏放在一侧的桌子上,单膝向背对着她坐着的苏提伽下跪。

  她十岁时从唐门家中走失,被人一路倒卖至西域,如果不是苏提伽路过时救了她,可能她现在已经是一个窑子里的妓女了。

  虽说在家中时,她一心只喜欢大师兄俞凛之,从来没有关注过苏提伽。但是跟着苏提伽近十年,他身边只有过她一个,她也满心期待等他登上王位后,能够在后宫中为她留一个位置。正妃她不敢奢望,只希望能做他最得宠的侧妃。

  现在他身边出了这么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她怎么可能不紧张?

  苏提伽可以拥有千千万万的女人,可是她想做他心中最重要的一个。每一个接近他的女人,她都要谨慎接触,如果有任何的威胁,她都要迅速出手。

  “你怎么来了,不在宫里陪那个老太婆,这么着急就回这里来?”

  苏提伽一向不太愿意干涉唐如黛的行踪,任她来去。他刚刚才从沈涵嫣的房间过来,本想一个人歇一会儿,不想唐如黛突然回来了。

  “听说你带了一个人回来,想来见见。”唐如黛并没有起身,而是膝行到苏提伽身侧,头枕在他膝盖上,静静与他对视。

  她眼含秋水,艳若桃李,模样娇俏可人,寻常女人见了都难免我见犹怜。

  “也无甚好见。”苏提伽伸手,轻轻地摸着她的脸,好似在抚摸什么奇珍异宝。

  他深知唐如黛生性悍妒,不容任何人在她之上,若沈涵嫣有半个不如她的意,只怕都是难逃一死。他虽然不在乎唐如黛的生死,但是担心他一个不注意,沈涵嫣就死在唐如黛手上。

  苏提伽弯腰将唐如黛抱到自己腿上坐好,轻轻吻上她的脖子:“她不是一个身份普通的中原女子,切莫冲动行事,随便把她发落了。”

  对于沈涵嫣的身份,苏提伽并不打算和唐如黛直说,因为作为一个下属,她已经知道太多。再亲近的人,他都要有所提防,即便是唐如黛已经和他有过床笫之欢,也不妨碍他怀疑她的忠诚。

  唐如黛哪能就这么满足于他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她隐隐有些醋意,装作娇嗔道:“殿下,您是不是动了真心,想着日后能立这个女子为王后?”

  “她倒是当得这么个位置。”苏提伽对唐如黛的“提议”表示赞许。的确是如此,一个王府的郡主,一个未来的国王,再相配不过了,立沈涵嫣为后,也算是得当。

  “殿下,您是不喜欢我了吗?”唐如黛心中的恨意瞬间溢出,已经把失望掩盖过去了。她假装自己失望,对苏提伽道,“您之前还许诺我,要封我为东宫大侧妃,您……”

  她从来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能被一个还没有见过的女人轻松击败。她虽然心知肚明,苏提伽对她的真心并不多,但是她还是不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改变。她宁愿苏提伽永远冷漠无情不爱任何人,但是唯独只信任她。

  苏提伽还要进一步利用唐如黛稳住其他王室贵族,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跟她撕破脸皮,只得笑着吻她,再耐心哄着她:“我何时骗过你?说过的话,我自然都会兑现的。你会成为我后宫中首屈一指的侧妃,享尽宠爱。”

  “谢殿下。”唐如黛心里犹如调了蜜一般,甜丝丝的。

  她正想和苏提伽说一些甜言蜜语,苏提伽突然提起一个话题:“你从前在唐门家中时,和俞凛之的关系如何?”

  唐如黛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不知道是否应该如实回答。她那时候虽然只有八九岁,可是已经仰慕俞凛之久矣。

  俞凛之虽然不善于应付小女孩,可是碍于她是掌门的女儿,也不会直接拒绝她的请求,他总是陪着她玩。

  两个人的关系,又能远到哪里去呢?

  “从前您也在唐门,您自己应该有答案的。”思忖再三,唐如黛如是说。

  苏提伽认真地回忆,但是脑海里并没有任何印象:“我从前只知道苦练师门技艺,哪里有多余的心思注意这些细枝末节。”

  唐如黛知道自己无法回避这个问题,只能暧昧不清地答道:“算是亲近的。”

  “如此正好。”苏提伽要的就是这个答案。他需要唐如黛帮他从俞凛之身边撕开一个口子,窃取武林盟乃至朝廷的信息。

  他温柔地笑着,眼睛里的柔情万种几乎将手足无措的唐如黛一把扼死:“我连你的封号都想好了。眉黛绝色,万物弗如……你便是朕宫中独一无二的眉妃。”

  “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苏提伽抬手解开唐如黛的衣物,一边熟练地抚摸一边道,“朕的眉妃,何时你才能让我完全满意呢?我需要你,给我提供一个好消息……”他将自己的脸埋入唐如黛的胸膛,不知餍足地引诱道,“或许,我就让你为我生下王太子……”

  唐如黛根本经不起他的诱惑,一边迎合他一边应承道:“妾身眉妃领旨。”

  06

  沈涵嫣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装饰、构造都和中原完全不同。她正想叫人来,就有一个深眼高鼻的女子开门进来,见沈涵嫣醒了,她欣喜万分,放下手里的水盆便飞奔出去了。

  “你去哪里?”沈涵嫣一看清侍女的长相,便知自己已经身处异域,境况不妙。她动作迅速地下床,想拦住侍女,却发现等她跑到门口时,侍女早就没影了。

  沈涵嫣心里充满了恐惧,她只敢站在门口怯怯地观察四周。黄土所筑的房子低矮而紧凑,一阵风起,沙尘就被卷起来,一看便知此地气候干燥,应该是在西域。

  她明明昨日还在中原,今天怎么就到了西域苦寒之地?

  惊恐的思绪扰乱了沈涵嫣的理智,她一时之间无法思考,只能拼尽全力用手扶住门边,支撑住她无力的身体。她想冷静下来,想想到底是谁,把她带到这里来的?

  “嫣儿。”苏提伽一身锦衣华服,头上还有一个镶着鸡卵一般大小的王冠。他走过来将眼看就要跌倒在地的沈涵嫣一把抱住,温柔道,“你睡了将近十日,终于醒来了。”

  沈涵嫣不可置信地看着仿佛有两副面孔的苏提伽,仔细回忆与他有关的一点一滴,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有醒来过一次,彼时他们还在长安。

  此刻,她却不知道自己在何处。

  她知道苏提伽绝对给自己下了药,否则她不会一路从临安昏睡到长安。在长安试图逃跑时,她应该又被苏提伽下了一次药,所以,才会昏睡十日。

  只不过,这种药应该药性猛烈,否则她不会意识恍惚,直到现在,她迫使自己回忆那天在长安的种种,脑海中记忆都是支离破碎的,只记得她跑到楼梯处,被人一掌击晕。

  可惜她现在浑身无力,只能任由苏提伽将她抱回床上。

  “嫣儿,想吃什么?”苏提伽的眼睛只看着她,里面好似有化不开的温柔。

  沈涵嫣却不敢看他的眼睛,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她不知道苏提伽的目的是什么,只明白自己现在身陷险境,对任何人都充满戒备。她不知道这么多天以来,十一皇兄有没有被她牵连,父皇本来就不喜欢他,如今她被人掳去,父皇有没有怪罪于他……

  她现在别的什么人都不想见,只想见十一皇兄。

  苏提伽察觉她的情况有些不太对劲,便问道:“嫣儿,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涵嫣不想理会他,又怕他生气,于是选择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什么不适。现在他虽然对自己态度温和,表面百依百顺,但是她明白,她其实是他手里的一个人质,或者是一个战利品。她只要想活下来,就不能不看他的脸色。

  “那就好。”苏提伽什么也不怕,就怕沈涵嫣有什么不适。他抱紧她,想起本来就想告诉她的大好事,“我现在已经登基称王,今日就可以把你接去王宫同住了。”

  称王?王宫?

  沈涵嫣心中大惊,在苏提伽怀中抬起头看他,问:“你是什么人,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西域贵霜国都城高附城,我是贵霜国先王庶出子,苏提伽。”苏提伽嘴角笑意甚浓,却看得沈涵嫣浑身寒毛倒竖。

  贵霜国,先王庶出子。

  沈涵嫣一脸震惊地盯着苏提伽的笑脸,在心里细细品味这句话。然后,她的大脑快速活动,大概猜到他是谋朝篡位才登上王位的——这个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苏提伽回到贵霜不过几日,王位能从他父亲手中传给他这个庶出子?只怕他是步步筹谋,才有今天。

  她是端靖王妃所出的郡主,从来不知道庶出的孩子过的生活有什么不同,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苏提伽应该不是王位合理合法的继承人。他常年行走在中原和西域之间,一方面是累积财富,另一方面就可能是在为谋得王位做各方面的准备。

  “你杀了你父王?”沈涵嫣犹豫再三,仍然选择问出这个问题。她知道她很可能会激怒苏提伽,但是她要对当前的形势做一个预判,不得不问。

  苏提伽脸上的笑意丝毫未退,他点了点头。在他的标准中,做人就应该坦坦荡荡,杀人这种事情他认为是成功之路上必要的手段,也不用撒谎欺骗什么人。尤其是沈涵嫣,他迟早是要册封她为王后的,她有权利知道这些。

  沈涵嫣被他的笑容吓得一抖:“你……你为何要抓我?”

  “我爱你。”苏提伽道。

  这三个字犹如一种见血封喉的毒药,一瞬间掐住了沈涵嫣的脖子,让她喘不过气来。弑父篡位这种事情,在她的认知里是大逆不道的事,但是眼前这个把她抱在怀里的人却把这件事情描述得云淡风轻,她怎么能不害怕?

  他说他爱她。那他会不会有一天因为厌倦了她,把她残忍杀害?

  沈涵嫣越想越害怕,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苏提伽以为她是着了凉,立刻慌张起来:“嫣儿,嫣儿,你可是伤了风?”

  他转过头用贵霜语吩咐身边的侍从请大夫来,然后抱着沈涵嫣轻柔地安抚:“没事的,大夫马上就来,吃了药就好了。”

  “我……”沈涵嫣又惊又怕,“我没有生病……”她两眼无神地注视着床帐上复杂的压花纹路,“我不会嫁给你的,你杀了我吧。”

  苏提伽对她志在必得,只当她是在开玩笑,低头正想跟她说什么,就发现自己的衣服沾上了一片刺眼的红。

  “快来人,沈小姐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