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选择

  夜来风雨凄凄,凤致宁见白洛倾自城楼上归来,衣服头发上皆是水珠,忙拿了毛巾来给他擦拭,口中略带责怪道:“下着雨呢,干嘛非要去视军,凉州现在又无仗可打。”

  白洛倾道:“那可不一定。凉州是燕王的根据,绝对不能有失。他们在和朝廷军正面交战,后方有时比前线还重要,什么时候都要防备有人偷袭。”

  “我是怕你什么事都这样亲力亲为的会累着,眼瞧着就瘦了。”凤致宁端了碗牛乳羹给他,道,“喝了安神的,早些睡吧。”

  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喊杀声,一声火炮发出的闷响令白洛倾忽地惊醒,直接从床上跳到了地上,抓起外衣便冲了出去。

  凤致宁也被吓住了,慌忙起身跟了过去。

  二人登上城楼,城下已密密麻麻地填满了大部队正在攻城,他们架起飞弩,搭起主帅指挥高台,火把将夜色映得通红。

  “那是谁的兵马?”凤致宁惊道。

  白洛倾分辨了一会儿,沉声道:“梁王。果然来了。”

  “报——!”传令兵风火奔来,翻身跪地道,“禀将军,敌军攻势甚猛,刘将军请命退守西门,放弃东门!”

  白洛倾深吸一口气,道:“东门不可弃!西门是凉州最后一道防线,一旦阻不住凉州就丢了!”

  他转头吩咐道:“去牵我的战马来!”

  亲兵得令,飞快跑去,另一人捧上他的战甲,白洛倾边走边穿,提起长刀便要下城楼。

  刚走两步,忽地想起凤致宁还在旁边,他捏捏凤致宁的手心,柔声道:“你回去好好待着,不要往城门这边来。眼下我顾不上你,你自己小心。”

  还没等凤致宁说话,白洛倾便飞也似的跑了。

  梁王墨征禹集中兵力,将手头五万人一举填进了凉州东城门。城门守军都是突厥兵马,塞外骑兵善战却不善守,城中又只有不到两万人,一时便有些招架不住。

  墨征禹遥遥在后方观战,见东门似有挡不住的迹象,正暗自激动欢喜,却见城门一开,百门大炮发出撼动天地的巨响,白洛倾手执长刀,一马当先地冲了出来!

  墨征禹万没有想到白洛倾竟会用这样破釜沉舟的方法以攻为守,一时间,白洛倾和他率领的突厥骑兵如一把尖刀插入了敌阵,东门大开,炮火映红了半边天幕。

  墨征禹深知这些塞外民族打仗是何等骁勇,白洛倾又如此身先士卒,军士们无不斗志昂扬。墨征禹忙下令道:“暂撤!改用大炮远距离轰击!不可与敌人白刃战!”

  命令甫一下达,大部队便堪堪掉头,后阵变前阵,忽听后阵传令兵大声嘶吼:“报——南面来了援军,挑着燕王大旗!”

  墨征禹一听墨景严回援,登时大惊:“墨景严怎么可能赶回来!绝不是他!再探!”

  南面确实来了援军,没等传令兵再度来报,墨征禹军中已经大乱。

  白洛倾杀红了眼,与援军汇合后,朝着败兵衔尾追杀,如同出笼的野兽般不受控制,直将墨征禹追出十余里,到了天色蒙蒙亮之时,方停下了追杀。

  “你们来得及时,帮了我大忙。”白洛倾道。虽是感谢的语句,眼神和语气却都淡淡的。

  援军也是突厥兵马,他们奉命一直驻守在凉州的边城之中,与凉州互为犄角之势。出战时挑燕王大旗是凤南泱的主意,以此震慑敌军,让他们以为墨景严的大军就在附近。

  胡禄居和拔塞干二人对视一眼,淡笑道:“应该的。”

  一轮旭日升起,红光洒满大地。

  墨征禹的兵马退去,白洛倾追赶过去后,凤致宁在城楼上等了一夜,遥遥见有大队人马向凉州而来,旌旗飘扬,心口登时一紧,不知这是谁的兵马。手便下意识伸到了袖中,牢牢蜷握住一把匕首。

  死亡的恐惧很快逼近,不知下一秒自己还能否安然无恙。万一那是墨征禹的人马……

  凤致宁陡然生了锐意,横一横心,若是自戕,亦要轰轰烈烈。若来人不是白洛倾,他亦要拼力手刃几人,不能白白去了。

  这样一想,心思也镇定了不少。这已是最坏的打算,事情再坏亦不能更坏了,反而没有了畏惧。

  待那大队人马走近,凤致宁凝神一看,为首的正是白洛倾。

  心头大喜,身体一软,匕首“当”地落在了地上,险些喜极而泣。

  凉州开了城门,迎白洛倾的兵马回城。

  杀了一夜,白洛倾一直强打着精神,直到进了凉州城,这才放松下来,拖着疲惫的身体下马。

  冷不防被凤致宁撞了个满怀,他一个趔趄忙站稳了,在凤致宁背上拍了拍:“没事,没事啊。”

  凤致宁只抱了两秒,很快撒了手:“一身的血味,快洗洗去。”

  “老跋,这位是……”胡禄居满脸戏谑。

  白洛倾没有答话,以身体挡住他看向凤致宁的视线,在凤致宁耳边低低道:“你先回去。”

  凤致宁并不多问,点点头就走了。

  胡禄居却不死心,不怀好意地一笑:“老跋,这你就不够意思了,不给我们介绍介绍吗?”

  白洛倾冷冷以突厥语答了句什么,凤致宁并未听懂,走得远了也不知他们又说了些什么。看那人对白洛倾的态度,似乎他们的关系十分复杂,而那人一上来仿佛就对自己颇有兴趣……

  胡禄居和拔塞干在凉州城中与白洛倾一起整顿余下的突厥兵马,重新分配至各营,一直忙碌到晚饭时分。

  凤致宁正在水井边点着篝火架了烤架烤一只半大羊羔,准备慰劳一下白洛倾。拿了孜然往羊肉上撒了些,正准备再添点柴火,忽听身后响起陌生的男子声音:“给老跋烤的?”

  凤致宁回头一看,正是胡禄居。他能感觉到白洛倾和胡禄居并不和睦,便也不对他笑脸相迎,只道:“有什么事吗?”

  胡禄居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凤致宁的脸上,须臾,他目光一凛,似是不信,凝神思索片刻,又细细在凤致宁脸上打量几回,唇角微微一扬,伸手按住自己腰带上的一把七宝匕首。

  “你是凤致宁?”他眸中已凝起一缕寒光。

  他的敌意昭然若揭,却又十分莫名其妙,凤致宁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为好,只低下头自顾自地烤羊,不去理会他。

  胡禄居眸中精光一闪,复又如常,只含笑看着凤致宁:“我对你没有恶意,你不用这么防备我。”

  “拔塞干在外面等你,你们可以回去了。”白洛倾的声音像结了冰似的。

  胡禄居慢条斯理道:“五年前拓跋氏族人一提起拓跋度,都是颇以你为豪的,如今聚会的时候说起你,却大多摇头叹息。老跋,你觉不觉得自己可惜啊?”

  他话语中的轻蔑之情丝毫不加掩饰,白洛倾按捺住心头怒气,冷笑道:“不好意思,我还真不觉得。”

  胡禄居拿目光瞟着凤致宁,以突厥语说了几句话,凤致宁只听懂了其中几个词,“不是”、“认错”、“居然”、“回去”、“怎么办”。

  还没等他说完,白洛倾如同一只归山的猛虎,突然朝他扑去,一拳直击他的面门。

  两人扭打在一起,白洛倾明显占上风,再加上他情绪的暴动,简直是把胡禄居往死里打。

  凤致宁赶忙过去拉白洛倾,他双目猩红,显然是怒到了极点,凤致宁的拦架根本不起作用。拔塞干闻声赶来,这才把两个人分开。

  凤致宁被白洛倾的样子吓得不轻,紧紧抱住他的身体,平息他胸口急促的起伏。

  拔塞干以突厥语道:“好好的怎么打起来了?”

  白洛倾的脸黑得通透:“知道还问?不关你的事,你别掺和!”

  拔塞干看了凤致宁一眼,微有无奈:“老跋,之前的事,他们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白洛倾眼光如同要杀人一般凌厉很辣,几乎要喷出火来,“他和拓跋家的人一起把我拿铁链锁着,派人来凉州做刺客,你管这叫为了我好?”

  拔塞干眼角余光在胡禄居身上冷冷一扫,向白洛倾道:“老跋,你也是拓跋家的人……”

  白洛倾既怒且哀:“从此以后不是了!从此以后,我和拓跋家再无半点干系!”

  胡禄居拿手背擦了嘴角的血,沉下脸色,轻蔑一嗤:“何止是拓跋家,你早就不把自己当突厥人了!居然和男人在一起,你病得不轻!要不是可汗护着你,你以为突厥容得下你吗?”

  白洛倾身形剧震,眼见又要冲上去,凤致宁抱着他不松手,将他的身体钳制住。

  “你少说几句!”拔塞干怒视胡禄居一眼,胡禄居却只以冷漠的神情相对。

  拔塞干怜悯地看着白洛倾:“以前突厥若是发现两个男人在一起的事,几乎都是拿火烧死的,现在虽然不会如此,却也实在容不下这样的事。老跋,你为了这个人,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我觉得不值。你再好好想想,如果能自己回突厥去,跟拓跋氏族长认个错,保证今后不再这样,还能有缓和的余地。”

  白洛倾的手揽紧了凤致宁,语气如磐石般坚决:“如果只能在致宁和那些所谓的亲人之间选一个,我选致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