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细作

  晏书柳死了。

  死在了自己的床榻上。

  服毒。

  秦携香也死了。

  也是死在自己的床榻上。

  左胸口插着一把匕首。

  凤南泱心底冰凉,抬起头死死盯着站在她二人棺椁前泪光盈然的盛温澜,目光如要噬人一般。

  “好巧。”沙利叶施可汗走到她跟前,“你刚把晏书柳叫到你房中说话,半个时辰以后她就死了。”

  凤南泱一凛,静静道:“可汗觉得她是妾指使下人杀的?”

  “纵然不是你,与你也脱不了干系。”沙利叶施可汗沉着脸,有些不耐,“秦携香若是自杀,那多半就是为了那个孩子。若是……”他的目光在凤南泱脸上阴晴不定地逡巡,“本汗记得,你做过内卫府大阁领,杀人这种事对你来说不难吧。”

  凤南泱嘴唇微微发颤,面色却清冷而刚毅:“妾是做过大阁领,但是妾问心无愧,不曾滥杀无辜。”

  沙利叶施可汗的目光如剑,并不肯从她面上撤去:“那你告诉本汗,你让木一念叫晏书柳去你那里做什么?”

  几个时辰前,晏书柳跪坐在凤南泱面前,怯怯道:“盛温澜说,她自知得罪了温多娜阏氏,又听闻妾曾与她有几面之缘,故而拜托妾送些礼物过去,替她说说好话,妾心一软就答应了。她又说,担心妾的侍女里有皇上的眼线,这些事不想让皇上知道,于是妾答应她将侍女留在外头。后来妾按着她的嘱托向温多娜阏氏说了些好话,放下礼物就走了。那时温多娜阏氏还是好好的。”

  “她送了什么礼物?”凤南泱问她。

  “不知道。是个盒子,妾没有打开来看,但是并不是很重,大约是放了什么首饰吧。”晏书柳紧张地攥着自己的手,“可是,可敦怎么知道是她让妾去的呢?”

  凤南泱闲闲道:“这个你不用知道。我只告诉你,今日之事你险些就为人棋子而不自知。若是我心狠一些,硬要拿你去顶罪,你又能有什么法子?以后做事三思而后行,事不关己就高高挂起,别对谁都这么热心肠。”

  晏书柳一惊,倒吸一口凉气:“可敦此话何意?做何人的棋子?”

  凤南泱看着胆怯的她,语气温和:“秦携香如此做,是因为她知道了朱裴的死讯,绝望之下什么也不顾了。而告诉她这件事的人,就是盛温澜。但是她很聪明,留了一手,故意让你去了秦携香处,还让你的侍女留在外面。这样一来没有人为你作证你在秦携香内室中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二来也让许多人包括我都看见了,你进了秦携香的房里。而她自己呢,她去告密的时候可没有蠢到留侍女在门外。只可惜百密一疏,还是隔墙有耳。”

  盛温澜声色凄厉地扑了过来:“可敦!妾明白了!秦携香或许是自杀,但那日许多人都见到晏书柳单独进了秦携香的房中,于是可敦想把秦携香滑胎一事嫁祸到晏书柳头上,以保住自己的心腹关佩玖。可敦命木一念将晏书柳叫去,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威逼利诱让她认罪,晏书柳只是不从,甚至她还说要把此事说出去。所以可敦恼羞成怒,杀人灭口!”

  凤南泱霍然抬头,看着一味啜泣的盛温澜,语意森森:“晏书柳为何要去看秦携香?不就是受你之托吗!你告诉了秦携香朱裴的死讯,让她绝望之下无所不用其极!还想要利用晏书柳引开别人的注意,被我察觉之后询问了晏书柳,你自知事情败露,这才杀她灭口!”

  盛温澜的脸色变了变,很快又在冷笑中悲泣:“可敦说的这些,有半点证据吗?妾和多位阏氏亲眼目睹晏书柳进了可敦的房中,半个时辰之后她就死了!可敦敢说此事与您没有半点关系吗?”

  沙利叶施可汗盛怒之下狠狠一掌拍在紫檀木小桌上,竟活生生将那桌子击得碎裂散架,他眉心愈紧,眼眸暗沉,极是动怒:“够了!凤南泱,这是三条人命,样样都与你有关。你是本汗的可敦,应该给所有突厥女人都做个榜样,你倒好,弄得一片乌烟瘴气!你知不知道,本汗这两日为了这些女人间的事情连出牙帐的时间都没有!如今便是想出也出不去了!弩失毕五部的人就在外面候着,要你给个说法!”

  凤南泱膝下一软,立即跪倒:“可汗,这些事是冲着妾来的,可是妾从未害过任何人!秦携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汗已经听明白了,可是晏书柳,妾只是查到了些蛛丝马迹想找她来问个明白!”

  沙利叶施可汗太阳穴上几欲迸出的青筋显示了他难以抑制的怒气:“本汗早就跟你说得清清楚楚,你把关佩玖交出来,让她把谋害秦携香腹中之子的事认下,事情就了结了!可你偏偏不肯!这才惹出后面这么多风波!你说!关佩玖去哪里了!”

  听得此言,凤南泱霍然大震,发上别着的一支步摇震颤不已:“佩玖没有做过的事,妾为何要让她认下!就像今日,哪怕可汗杀了妾,妾也要说,秦携香和晏书柳的死与妾无关!”

  沙利叶施可汗仿佛是对凤南泱骨子里强硬不肯退让的倔强有些诧异,气极反笑:“很好,你是个有气性的。你起来,跟着本汗去见弩失毕五俟斤,把你的气性对他们发一发!”

  凤南泱神色岿然不动,手撑着地站了起来。盛温澜浮出一点渺茫如春寒烟云的笑意,绽出一丝冰冷如刀锋的妩媚,与她平日里胆小娇怯判若两人。一时间竟让人分辨不出,到底哪一个是真正的她。

  凤南泱看着她的脸,脑海中似有一道炫亮霹雳闪过,照得她目眩神移——真宁长公主嫁过来之前是那样的不情愿,墨天鸾又怎会把细作的重任交给她?或许真正的细作另有其人,只是被沙利叶施可汗察觉后,真细作竟不惜破釜沉舟,用真宁长公主的命换取自己的平安——毕竟,就如同如今自己被猜忌一样,真宁长公主才是所有突厥人最防备的那个。而盛温澜呢,她那样胆小怕事的女子,自是不容易引起注意的。与她相比,凶悍凌厉的秦携香还更引人注目一些。

  可是,她害自己,害秦携香,害晏书柳,又意欲何为?对这一切,墨天鸾究竟是一无所知,还是长久默许?

  凤南泱有些头痛,再想不下去了,时间也不容许她细想,沙利叶施可汗已向门口走去。

  “父汗不必去了。”是阿史那图门的声音。

  凤南泱转身太急,发髻上的步摇累累作响。

  阿史那图门拎着一个匣子,半跪在沙利叶施可汗面前:“孩儿拜见父汗、母亲。”

  “你来干什么?”沙利叶施可汗不耐烦地问道,“什么不必去了?他们走了?”

  阿史那图门将匣子上系的布解下,打开了匣子:“是,五位俟斤已经走了,因为儿子给他们看了这个。”

  沙利叶施可汗挡在匣子前,凤南泱看不到,一丝隐隐的不安促使着她迈着发软的步子缓缓走了过去。

  那里面,赫然放着关佩玖的人头。

  凤南泱怔怔地呆在那里,呆了片刻,跌坐在地上锐声尖叫起来。她的声音听起来凄厉而尖锐,一声又一声,仿佛是一块上好的衣料被人狠狠撕裂的声音,听得人心神俱碎。

  她的身体被夺门而入的木一念慌乱抱在了怀里,阿史那图门已将匣子关了起来,木一念茫然地望着他:“王子,可敦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凤南泱再顾不得什么礼数,死死拽住阿史那图门的衣服,声线凄厉:“你杀了她?是不是你杀了她!”

  沙利叶施可汗一言不发,越过他们径直出去了。

  阿史那图门不说话也不动,任由凤南泱拽着他发泄。木一念隐约猜到了什么,颤抖着阻拦凤南泱:“可敦,可敦别这样,你先冷静一下!”

  盛温澜笑着上前,盈盈道:“是啊,可敦要以身子为重呀,只不过死了个侍女而已,您到底还是可敦,可汗会为您挑选许多得力的,您怕什么呢?”

  凤南泱此刻根本无暇去听别人在说什么,倒是阿史那图门方才还平淡的神色陡然一冷,以冰凉的目光直视盛温澜,盛温澜的笑意乍然凝住,悻悻地出去了。

  “不是我杀的。”阿史那图门忽然冒出一句,偏过头不去看她,“是别人交给我的。”

  “谁?是谁?”凤南泱双目血红,抓住阿史那图门衣服的手越发用力,活活撕出了个口子。阿史那图门闷了片刻,用力闭一闭眼睛,硬声道:“是祝潇阳杀的。”

  阿史那图门的脸色灰败,可话语还是十分有条理:“可敦自己想想,如果关佩玖不顶罪,那三条人命就都落在可敦头上了!那些人本来就认定可敦是细作,意欲除之而后快,如今得着这么好的机会,就连父汗也不想袒护你了,你能怎么办?人活着总要为自己,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