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子嗣(下)

  “那日可敦嘱咐赛因阏氏饮食,所有人都知道,可敦是颇通药理的,想要用红花害妾,还不是易如反掌吗!”秦携香眼神冰冷,像小蛇的信子“咝咝”地钻向凤南泱,“从前在皇宫里,可敦自小看着皇后娘娘是如何对付后宫得宠的嫔妃的,这些阴毒把戏,突厥人不曾见过,可敦却是耳濡目染啊!”

  凤南泱问心无愧,却也不十分慌乱,只道:“我为何要害你?后宫嫔妃残害他人皇嗣,那是为了自己孩子的皇位,我没有孩子,你腹中之子又未知男女,我防着你做什么?再者,即便我有孩子,可汗有十三个王子,难道我要个个都不放过?”

  秦携香挣扎道:“你害我不为别的,就是因为我知道你的秘密,你恨不得将我除之而后快!在杀我之前先害死我的孩子,就是要让我痛不欲生,以达到你报复我的目的!”

  “什么秘密?”沙利叶施可汗问她,目光却落在凤南泱脸上。

  “如今我已是心死的人了,可敦,恕我冒犯你一次。”秦携香笑容可怖,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巧儿赶忙上前扶住她,她推开巧儿的手,无限凄惶,“凤南泱嫁到突厥,是因为皇上发现了她和皇上的男宠李成楠的奸情,皇上处死了李成楠,将她封了公主送过来。可是很多人都知道,凤南泱那时明明和荣亲王两情相悦!除了荣亲王,还有四王爷,也经常去内卫府看望她。我真是不明白,你有了一个男人还不够吗?如此水性杨花,真是让人恶心!我原本想着,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只要你现在和我一样,全心全意对可汗,我就会慢慢忘了从前的事。可是你嫁到突厥以后,见不着他们了,竟又开始和图门王子不清不楚!那一夜你和他一同离开,彻夜未归,第二天清早又一同回来,被其格王子撞上……他可是可汗的儿子啊!你是他的嫡母啊!之前我不敢把这些事说出来,可是如今你竟迫不及待对我下手,连我腹中未出世的孩子也不放过!他有什么错!我作为他的母亲,一定要为他讨个说法!”

  “你……”凤南泱脑中轰然一响,不敢去看沙利叶施可汗的表情。纵然这位可汗并不宠爱她,也未必将她当做自己的妻子,可是她好歹占了个可敦的名位。突厥民风再是开放,可这样绿云盖顶的事,“奸夫”又是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对一个男人来说总是难以忍受的。

  木一念握住凤南泱冰凉的手,向秦携香怒目而视:“那些事情都是武清瑜对可敦的污蔑!至于图门王子,更是无稽之谈!你除了嘴上厉害,何曾有半点证据!”

  秦携香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似一头凶猛困兽,向凤南泱张牙舞爪道:“凤南泱,我问你,在你出宫前,皇上交代了你什么事情!你为皇上通风报信,是不是!”

  似乎有什么“咔哒”响了一声,低头看去,原来四只折断了的染了鲜红蔻丹的指甲从秦携香掌心落下。凤南泱的心恰像是冰冷的数九寒天,秦携香的话正中了沙利叶施可汗最大的忌讳。

  沙利叶施可汗神色冷峻,只一双眼底似燃着两簇幽暗火苗,突突地跳着:“别说了!巧儿,扶温多娜阏氏去休息!”

  秦携香再是不甘心不肯走,也耐不住身体虚弱,到底是挣扎着被带了出去,她凄厉的呼喊犹在耳边:“凤南泱!你这个贱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还我孩子!”

  “你也出去。”沙利叶施可汗看着木一念。

  凤南泱向她使了个眼色,木一念旋即明白,躬身退了出去。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胶凝的气氛叫人窒息,沙利叶施可汗微微地眯着眼睛,有一种细碎的冷光似针尖一样从他的眸底刺出:“她说的都是真的?”

  凤南泱心头一震,急忙静下心气,淡淡道:“温多娜阏氏没了孩子,她所说的话大多是想报复妾的疯话,只有一样是真的。”

  “哪一样?”

  凤南泱心底一酸,咬牙道:“妾……确实曾和荣亲王两情相悦。”

  沙利叶施可汗静默片刻,伸手托起凤南泱的下巴:“你有了心上人,皇帝硬要把你嫁给本汗,你恨不恨本汗?”

  凤南泱沉默与他对视,静静道:“妾为何要恨可汗?可汗待妾极好,妾在突厥的日子比在皇宫安心百倍。”

  他冷笑,握住凤南泱下巴的手指加了几分力道:“真宁长公主当初也是如此对本汗说的。她的事,你想必也清楚。”

  下颌隐隐作痛,凤南泱直视他的目光:“妾不是细作,妾也一直在查,到底随妾到突厥来的侍女里,谁是皇上的人。这个人不仅对突厥不利,她也在日日监视着妾的一举一动。”她索性一气说出来,“皇上根本不可能信任妾,妾和可汗是一样的。可是妾却比可汗更惴惴,因为妾不仅要防备着这个细作,也要尽力不让可汗和突厥贵族起疑。妾自知无才无能,却也明白两国和平或是战火对百姓来说意味着什么。妾不忍见生灵涂炭,若是妾的一条命可以让可汗息怒,妾情愿领死。”

  沙利叶施可汗松开握住她下颌的手,神色逐渐温和下来,语气还是僵硬的:“图门告诉过本汗,你是凤岚祁的女儿,他是个真正的英雄,所以本汗一直觉得你也不会是个小人。可是今日之事,秦携香闹得这么大,肯定已经传开了,本汗不能不给众人一个说法。”

  凤南泱跪得生疼的膝盖一软,颤声道:“妾真的无辜,那些燕窝……”

  “本汗知道。”沙利叶施可汗面容深沉,“秦携香的说你害她话听着有理,细想起来漏洞百出,本汗不傻。”他眼中闪过狐疑的幽光,冷然道,“秦携香是个什么样的人,本汗能看出来,她素日怎样对你,本汗也有耳闻。只是你要明白,有些人并不在乎事实真相是什么样的,他们只想达到他们的目的。”

  凤南泱缓缓点头:“妾知道。”

  他的目光探究似的逡巡在凤南泱脸上,片刻,道:“那些燕窝,是谁为你送去秦携香处的?”

  凤南泱不知他意欲何为,只得道:“是妾的贴身侍女,关佩玖。”

  沙利叶施可汗伸手扶起她,颇含意味地看了她一眼:“她和秦携香以前在皇宫里的时候,是不是就有旧仇?那些红花粉末,是不是她路上悄悄加进去的呢?”

  凤南泱心中一阵阵发寒,寒得生出缕缕生疼意味:“可汗,佩玖从前根本没有见过秦携香!”

  沙利叶施可汗迫视着她,面色阴沉不定:“如果不是她,那就只能是你。真宁死了,你就该看出本汗虽然不忍心,可若是为了稳定大局,就不得不牺牲一些人。”他停一停,道,“你到底是个女儿家,再聪明,也不懂得男人的杀伐决断。”

  凤南泱本能地摇头,只是反复道:“不,佩玖是无辜的,她是无辜的!”

  沙利叶施可汗整张脸透出阴鸷的杀意:“去,把她叫来。只要她乖乖认罪,本汗向你保证,尽全力保住她的性命。去吧!”

  凤南泱木然被他推着转身,沙利叶施可汗的侍从牢牢搀着她的手臂出去,沙利叶施可汗空洞的声音沉沉在耳后:“凤南泱,图门是本汗最喜欢的儿子,你作为他的嫡母,管教约束是分内之事,不必有顾虑。”

  回眸的瞬间,光线黯淡的疏影里,他眸光深邃如无穷黑洞,幽远难测,隐隐透出一缕暗紫剑光,冷硬锐利,直刺向凤南泱。

  秋风卷起地上几枚枯黄落叶,瑟瑟有声。凤南泱的脚步缓慢,茫然向前方而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是不是回去的正确方向,只听一息清冷如霜的声音唤道:“拜见可敦。”

  凤南泱回过神来,一抹苍翠深绿撞进眼帘,在黑夜映衬下叫人顿生清新夺目之感。

  是花照棋。

  她温和道:“请起。”

  花照棋一双狭长幽深的眸子幽幽瞧着凤南泱,清婉道:“可敦,秦携香小产了,为了那孩子,她定是像乱咬人的疯狗一般,偏生她又与可敦有仇,可敦受委屈了。”

  凤南泱怔怔道:“都传遍了么?”

  花照棋轻轻摇头,鬓角垂落的一带发丝松松落在肩上,须臾,又被风拂至面上吹乱。她淡淡道:“也没传遍呢,病着的赛因阏氏斡儿朵的灯还没亮。”

  凤南泱颔首道:“赛因阏氏身子不好,自然没人敢去打扰她。”

  花照棋恭顺的神情与眼中深刻的凛冽迥然不符:“可敦,您知道秦携香为何突然连自己腹中的孩子也不要了,如此狠心地用孩子来陷害您吗?”

  凤南泱心里狠狠震了一下,似十二月冰水漫过全身:“你知道什么?”

  花照棋靠近她一些,缓缓道:“因为今日有人告诉了她,朱裴已死,而且还是为了可敦而死,这才激起了秦携香对可敦全部的恨意。她的心上人都不在了,她自己这条命和这个孩子自然也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