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私情(中)

  李成楠慢条斯理道:“晋康君若是事事都要问出个缘由来,那我倒不好说什么了。你我二人私下的恩怨你心里清楚,我既遇到一个打压你的机会,怎会轻易放过?凭这个就说我与大阁领有私,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为了两只鸽子这样的小事便亲自前往内卫府惹事端,也是为了内卫府里的哪一个人呢?”

  冯希慕“啧啧”道:“清安君还真是能言善辩。既如你所说,你替大阁领解围只是为了打压我,那么我与别人相争的时候,怎不见你帮别人出头呢?”

  “你自己也知道你总是在宫中生是非啊?”李成楠淡淡看他一眼,“我又不是你的尾巴,难不成从你早上起床到晚上就寝,我都要一刻不落地跟在你身后吗?皇宫这么大,哪里就这么巧我回回都能遇到你?再说了,替人出头也要看能不能出头、该不该出头,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鲁莽。”

  冯希慕一时语塞,片刻后道:“不错,单看这一件事的确不足为凭。那么后来我捡到你的丝帕上面绣了个‘文’字,你向皇上解释说你的原名是李文誉。我想问问清安君,你为何要如此诚实,主动向皇上交代此事?你难道不知道这样一来你的罪名就更重了吗?”

  李成楠淡淡道:“此事不劳你费心,我已经向皇上解释过了。”

  墨天鸾点点头:“朕知道。”

  那日武清瑜也在场,她知道李成楠是如何辩解的,她似思索状,道:“晋康君说起这件事,卑职倒想起来了,清安君原是武平县县令李崇独子,李崇被处斩后他便改名为李成楠。其后他与母亲流落京城中沿街乞讨,恰逢一位将军凯旋,那将军见他们孤儿寡母的可怜,便接济了他们。此后他们便与那位将军家多有来往,为他们洗一些不要紧的衣服,以此报恩。”她拖长了语调,“那位将军,便是当年的镇国大将军,凤岚祁!”

  她胸有成竹的冷毒笑意让文澈瑾感觉自己呼吸的闷窒,冰实的胸口隐隐有碎裂成齑粉的惊痛与恐惧。

  墨天鸾的目光缓缓落在文澈瑾身上:“你说,可有此事?”

  文澈瑾自知此事在当时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武清瑜既能查出来,而且查得这么细致,想必已经不需要再隐瞒了,索性道:“回禀皇上,确有此事。”

  冯希慕似恍然大悟般地“哦”了一声:“这么说来,竟是青梅竹马了!难怪清安君如此在意大阁领。”

  文澈瑾不理会他,叩首道:“启禀皇上,皇上也是知道的,卑职五岁便入了宫,自小在皇宫长大,只逢年过节等特殊日子才能偶尔得先帝与皇上恩准回家一次。即便清安君母子与先父有交情,卑职又怎会与清安君熟识?请皇上明查!”

  武清瑜冷冷道:“要有奸情,也不一定非要幼时便熟识。或许大阁领那时的确与清安君只有几面之缘,但心里还是记得有这个人的。待到数年后清安君也入宫了,你们相见之下两情相悦,再回忆起幼时的缘分,自然是干柴烈火,柔情蜜意了。”

  文澈瑾倏地抬头看着她:“你倒是言之凿凿宛如亲眼所见。那我问你,清安君有自己的宫苑,门外把守众多侍卫,我住在内卫府,数百内卫人多眼杂,我们在哪里干柴烈火?又在何处柔情蜜意?难不成两个人私通,只要平日相见一个眼神过去就够了吗?”

  傅郁泠道:“皇上明查,卑职日日跟在大阁领身边,卑职愿为大阁领作保,大阁领与清安君绝无私情!”

  墨天鸾的拇指按在眉心轻揉不已,她闭眼道:“朕不想听你们争来争去,你们还有什么证据一并说出来就是。”

  武清瑜道:“是。启禀皇上,俗话说窥一斑而知全豹,还有一些细节处,想来大阁领与清安君平日掩饰得再好,有一些小事还是不能自已的。”

  她盯着文澈瑾,幽幽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卑职记得,清安君宫中时常有歌女唱这首曲子,还有《诗经》中的《静女》、《蒹葭》、《汉广》和《淇奥》,这些曲子,是不是清安君特地用来向大阁领传达爱意的呢?而且大阁领不是也很喜欢看《诗经》么?”

  李成楠轻嗤一声:“我没事儿听个曲子也能让你做此猜想,那我以后再不听曲子就是了。”

  武清瑜道:“清安君喜欢木槿花,花开的时候你每日都去折回来插瓶,对不对?那可巧了,大阁领也是如此呢!此事内卫府诸人皆可查证。”

  文澈瑾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武清瑜当日让殷絮梨每日折木槿花送到她房里去,就是做此打算吗?可是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难道武清瑜从那时起就想好了这个局吗?

  傅郁泠紧紧蹙着眉:“那花又不是大阁领要折的,是别人折了送去的!再说了,即便是大阁领自己要折,那也不过是两个人喜欢同一种花而已,这也能算证据?那么我说我也喜欢木槿花,你怎么不说我与清安君也有私?”

  武清瑜冷厉的目光盯了傅郁泠片刻,忽而笑道:“你倒是大阁领的心腹。那么我且问你,大阁领经常趁夜潜出皇宫,此事你可知道?”

  傅郁泠不防她有此一问,怔了一下道:“我看你真是疯魔了,什么罪名都往大阁领身上安!”

  武清瑜泠然道:“清安君在宫外有一处皇上赐的宅子,他的母亲就住在那里。清安君每月十五及一些特殊日子往往都会出宫陪伴母亲,可是大阁领呢,她竟也会在夜里悄悄溜出皇宫。大阁领,你去做什么了?”

  文澈瑾冷笑:“我悄悄溜出皇宫?就凭你的一张嘴吗?”

  “我当然有人证。”武清瑜颇有自得之色,对杜清浅道,“把他带上来。”

  大殿光线所聚处走来一个身着鹰扬卫黑甲的侍卫,一进殿便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头道:“卑职拜见皇上。”

  文澈瑾忽而疑惑,他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墨天鸾皱眉道:“抬起头来说话。”

  那侍卫抬起头,他看上去并不老,但眉目间有饱受风霜摧残的痕迹,使他看上去有一副疲态。文澈瑾仔细地分辨他的容貌,蓦地灵光一现,唤道:“朱裴?你是朱裴?”

  那日秦携香舍不得宫中的恋人,前来找文澈瑾相助,她的情郎便是鹰扬卫的朱裴。文澈瑾从前亦见过他几次。

  武清瑜道:“难为大阁领还认得他。不错,此人是鹰扬卫属下,朱裴。便是他曾多次看见大阁领在夜里私潜出皇宫,不知去向。”

  朱裴平静得像一座石像:“是。大阁领是从西角门而出的,有时被卑职撞见,卑职不敢阻拦。”

  墨天鸾问道:“她出宫后多久回来?”

  朱裴道:“回禀皇上,大约四个时辰,天亮前就会回宫。卑职也不知是否每次都是皇上的旨意,有一次大着胆子问大阁领,大阁领呵斥卑职不要多事。但偶尔,卑职发现大阁领出宫前穿着一身衣裳,回来后却换了另一身。”

  这话引得冯希慕咂舌不已:“大阁领若不是偷偷去了清安君宫外的宅子,你又去哪儿换的衣裳呢?可见大阁领与清安君私通不是一日两日了,否则清安君的宅子里怎么会有大阁领的衣裳呢?”

  李成楠纹丝不动,只安静道:“且不说这个侍卫的证词是不是真的,难道大阁领出宫就一定是去我的宅院?皇宫外就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

  墨天鸾微微眯着眼睛,淡淡道:“那文澈瑾,你说,你出宫去做什么了?朕可不记得下过很多次夜里出宫的旨意给你。”

  文澈瑾的确曾夜里私潜出宫几次,但那都是去看望她的弟弟。那日凤致宁贪玩在山上摔伤,伤得极重,险些丢了性命,她实在放心不下。否则也不会让武清瑜有机会换了秦携香的名字。

  可是,她能把这件事说出来吗?

  即将开口的一瞬间,她突然想起了从前武清瑜对她说过的一番话。

  “刚才我在御书房值班,听皇上跟孙将军重提你父亲之事,她说‘朕一向对反贼恨之入骨,就像当年的凤岚祁,朕和先帝虽爱惜他的将才,却不得不将他除去。你要守好你的功劳,否则将重蹈凤岚祁满门抄斩的覆辙。’”

  “孙将军表了忠心之后说道:‘臣听闻,凤岚祁除了内卫阁领之外尚有子女在世。’皇上冷冷地说:‘若是被朕抓到,定斩!’”

  她心头猛地一震,有骇人的目光几乎要夺眶而出。只觉嘴唇失去温度的冰凉与麻木,她无暇去思索武清瑜此话到底是真是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说!不能说!

  武清瑜看着文澈瑾的神情,眸中一闪,迸出幽蓝的亮光,一双黑瞳直瞪瞪地逼到她身上:“看来大阁领无话可说了。”

  文澈瑾强自镇定下来,突然想到,方才朱裴说他是在西角门值守的时候遇见自己出宫的,值守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那么只要问问他有没有别的证人,或许可行!

  没等她开口,武清瑜忽然看了朱裴一眼,朱裴又磕了两个头道:“卑职知道,一旦卑职把事情说了出来,必定命不久矣,卑职,卑职……不如自己了断!”

  他突然挣起身子,一头撞在了正殿中一只巨大的紫铜八足蟠龙大熏炉上,登时血溅三尺,一命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