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辞旧迎新(1)

  瘦高的身影立在洗碗池前,即便在背后好像也能看到撇得老高的嘴,可是别以为她没看到你最后故意慢半拍的动作,这个矛盾的男孩纯真善良得让人想去捉弄。可是偏又天赋异禀,刻苦努力,玲珑剔透。

  你太过完美耀眼,我担心离近了会灼伤自己。现在刚刚好,似友非友,嬉笑相伴,离开时也不会太过留恋。

  “啪”

  “碎了?”舒越跑过去。

  “没有没有。就是碰到了。”男孩羞愧地用手背碰碰脑袋。

  “算了,你走吧,你找齐勒去。我刷吧。”

  “Sure.”本想拒绝又担心自己真打碎了,“那我往碗橱里放吧。”

  “你,是不是没洗过碗?”

  “嗯,在家里都是嫂子和阿姨们干这些,男人很少做这些琐碎的活。”

  “哦,这样啊。”说实话舒越听到这些,虽然知道是风俗差异,但还是有些小愤懑,凭什么。

  “不过,感觉这样也不错。”能在你身侧,看着忙碌的你,你柔和的侧脸,上扬的眼角,还有之前都没注意到的一对常隐于发下的圆润如珠的耳垂,没有耳洞,真想去捏捏。舒越,这个美丽的姑娘,中式的温婉,专业的素养,居家的贤惠,真是越相处越想多了解一些,不知道以后哪个中国男人会有幸娶了你。可是你为什么总是刻意保持距离呢?家乡是山清水秀的地方,是哪里呢?

  “我们年后长沙见,Dimash.”

  “长沙见,Sure.”

  腊月三十•除夕 Q市

  舒越倒也没有骗迪玛希,她的家乡当真是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城市虽小,5A风景区倒有好几处。但在舒越心中家乡最触动她的是这里曾居一女子,她的一声轻叹“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就让后代无数文人墨客足足“愁”了近九百年。她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位可以和苏轼齐名的女词人,被誉为“千古第一才女”,而舒越更为钦佩的是她的另一个“第一”,她是千年封建社会里第一个敢提出离婚的女人。

  爱了便是爱了,恨了也便是恨了,哪怕失尽颜面,尝尽苦楚,颠沛流离,也要捍卫女性最后的尊严。纵然舒越作不出惊才绝艳的诗歌辞赋,可在她以后的人生中她确确是成长为了一位自尊自强的女性楷模。

  回到离开近半年的故乡,舒越心中喜悦与忧伤参半。

  “叔叔,身体已经好多了。婶婶,身体也好。回去多说点好听的关心关心他们,别总和个闷葫芦一样。知道你心里装着他们,但是你不说出来,别人感觉不到。”

  “嗯嗯。”

  “舒羽,舒越都多大人了,这些还用你嘱咐。”后座的女人柔柔地说道,手里拿着玩具逗一旁的小婴儿。

  “多大也没用。你别光嗯嗯。亲情也是需要经营的。实事干了,体己的话也不能少了。你说你和我去谈合作也挺能说的,私下里这么内敛。”

  “嗯嗯。”

  男人皱着眉转头看她一眼,“你……”

  “我知道了,哥。你怎么知道我不关心他们,关键是……”鼻子涩涩的,勉强压下泪意。

  “关键是什么?”男人把车停下。

  “关键是每次他们需要安慰的时候,没有人问一下我是不是也需要。可我需要啊!姥姥查出病因,大姨私发消息给我,让我快安慰妈妈。可是我不需要安慰吗?明明寒假还一脸慈祥拉着我,问我在学校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学习的姥姥,怎么就肝癌晚期了?后来姥姥去世,过了好久,快一个月,姐姐要来D市工作,给我打电话说妈妈因为姥姥去世突发心脏病,前一阵住院了,让我放假回家好好安慰安慰她。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姥姥原来已经去世了啊,我小时候常常错喊成‘妈妈’的姥姥已经去世了啊!原来妈妈住院了啊!后来没过多久爸爸查出甲状腺结节恶性,又一次,我是在动完手术知道的。我急匆匆地赶回来,妈妈说切除的组织显示癌细胞扩散到了淋巴结,但是问题不大,让我去和爸爸说说让他放心。我自己都放心不了,我怎么让他放心。每一次,每一次,我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我知道爸爸妈妈是为了我好,不让我记挂,可是人心是肉长的,我可能还小,我做不到自己还没安慰好,就去安慰别人。时间久了,我也就不会安慰别人了,可能觉得大家都和我一样可以自己把自己安慰好。”

  “小越。”

  “我曾经一直想要长大变成熟,妈妈说不急,你还小;怎么就突然之间,病房外面,二十年里第一次喊我‘舒越’,和我说,你该长大了。于是我这半年来拼了命的复习,和你跑东跑西,学习完全自立。可是,我真的很惶恐。如果这成长是以亲人的逝去和病痛为代价的。那为什么要长大?”窗外的景色终是模糊了,她曾下定决心姥姥去世之后,再也不要哭泣。多么傻的决心。姥姥去世都是最后一个知道,连大哭一场的资格和时机都没有,后来爸爸又出事,那些悲痛就这样一直压在心上,只是拼命往前跑着,跑着。

  “小越。”看着背对着自己,微微颤抖的舒越,舒羽想说什么,张了张口却发现无话可说。原来他在北京的这一年发生了这么多,有些事只是听说,听说舒越的姥姥去世了,于是打电话安慰了婶婶,上了吊唁钱,却和大多数人一样从未想过算是被姥姥带大的舒越是何其悲伤,大家潜意识里都觉得隔一辈能有多悲伤呢。听说自己因为父亲走的早一直当作半个父亲的叔叔住院了,他飞奔回来,忙前忙后,却忽略了一直被当作公主的妹妹竟然学会了做饭,学会了打扫,学会了简单的护理按摩。而最关键的,原来叔叔的病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扩散到淋巴结,虽然已经切除,但是复发率却比甲状腺结节高了几倍,致死率也高了太多。原来这些婶婶也瞒着自己,此时的他想去安慰舒越,却也是做不到的了。他多少理解了舒越,那是一种被隐瞒的愤怒,得知真相的无奈和悲痛。而承受这一切的舒越其实也只有二十岁。

  “哇哇哇”婴儿突然痛哭流涕。

  “婴儿情绪最容易被传染了,小越别哭了。焕焕,你是不是想找小姑了。”女人哄着孩子,“让小姑过来陪你好不好。小越咱俩换下位置。”

  “好。”女孩坐到后座,拉起婴儿的一只小手,“小姑不哭了。”他竟也不哭了,只是鼻子下还挂着两串清涕,呼哧呼哧地吹了一个鼻涕泡,拽着舒越的手要擦擦。舒越皱眉道,“好脏脏。”

  婴儿“咯咯”得笑了,逗得舒越也破涕为笑。

  虽然生活终会带走我们最爱的人,但它也总会带给我们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