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因为我讨厌你

  小姨走上来帮我撑着伞,柔声道:“采儿,给你爸爸磕个头,陪他说说话吧。”

  “我不要。”

  “采儿!”

  这是姨夫的声音,稍显严厉,我却不管他,仍是盯着墓碑倔强的说:“我就不要!”

  “你!”

  姨夫显然是生气了,一旁的胡天尔赶紧拉住他,小姨回头看了他一眼,姨夫才没再开口,但仍是呼呼的喘着气,显然还是十分愤怒。小姨揽着我的肩膀道:“采儿,你爸爸他……”

  “小姨,我们去看看妈妈吧。”

  小姨叹了口气,转身和姨夫、胡天尔一起把带来的贡品摆上,对着墓碑道:“姐夫,采儿这孩子很乖,你和姐姐就放心吧,你们俩在那边也要照顾好自己,你们要保佑采儿,保佑她平平安安。”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姨夫走上前握了握她的手,他们三人对着墓碑鞠了一躬,我只是在旁边漠然的看着,我才不要理他呢,也不要跟他说话,明明可以走的,是他自己不走的。

  我们往不远处的另一块墓碑走去,墓碑上的照片是那个我称为妈妈的女子,她笑得十分温柔恬静,仿佛在她眼里,整个世界都是美好的。

  这里躺着我的妈妈,怀胎十月将我产下的妈妈,带我来到这个世界的妈妈,给予我生命的妈妈,在我的第一声啼哭声中微笑闭眼的妈妈,我从未见过面的妈妈。

  从山腰下来时已经是中午了,姨夫显然还在因为我刚刚的态度生气,直接上车打了火,沉默的往市内开去。我也不以为意,反正每年都会来一次的,明天他就会觉得自己的态度太恶劣给我买好吃的了。

  我没有再去小姨家,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家,将近半年没回来的家。回家先打扫了卫生,累得全身酸软的时候倒头就睡了,一觉睡到了晚上,是一通电话把我吵醒的。

  睡了整整一个下午,再加上早上淋了雨,此刻我脑袋昏昏沉沉的,嗓子也不舒服,我哑着嗓子接起了电话,郑王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带着微微的笑意:“采采,我在你家楼下,你下来一下好不好?”

  “不好。”

  “就十分钟,不,五分钟就够了,我求你了,就只五分钟好不好?就这样说定了,我在楼下等你。”

  说完不等我说话就挂了电话。我抬眼看看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雨也已经停了,我重新躺下,翻来覆去几分钟最终还是坐了起来,揉了揉自己发痛的太阳穴,换了T恤和牛仔短裤下了楼。

  下楼之后没看见郑王,我嘟囔了一句“人呢”,正准备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前面花园处却响起一阵歌声,我循声过去,果然是郑王在那里,此刻他正捧着一个生日蛋糕,对我唱着生日快乐,蛋糕上的“采采生日快乐哟”有点刺眼,那几句“祝你生日快乐”也有点刺耳。

  我淡淡的看着他,他将一首生日歌中文英文唱了个遍,才捧着那个蛋糕走到我面前,朝我浅浅一笑道:“采采,生日快乐,许个愿吧。”

  嘴角仍有那个小小的梨涡,此刻我却觉得有些刺眼,他的眼睛在烛光的照映下亮闪闪的,我能清楚的看见自己在他眼中的倒影。

  看着他眼中神情冷漠的自己,我淡淡开口问:“许了就会实现吗?”

  “嗯,肯定会的。”

  “那好,你听清楚了,我希望你从我眼前消失。”

  他眼中的亮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快要溢出来的悲伤,他勉强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问我道:“采采,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讨厌你!我不想再看见你!”

  说完我将他手中的蛋糕打翻在地,那用奶油写成的“采采生日快乐”几个大字在地上摔得模糊一团,和别的奶油混在一起,再也看不清楚,我心里一松,它们终于从我眼前消失了。

  我转身上楼,只留下他站在原地。

  我几乎是狂奔上楼的,一进门,我强忍着的泪水夺眶而出,生日快乐,我要怎么快乐?他们都不知道,其实我本该是在二十六日出生的,但我这个不孝女,却硬生生拖到二十七日才出来,我折磨了妈妈整整一天一夜,折磨得她连看我一眼的力气都没有,连爸爸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就因力气用光衰竭而死,而我却在一旁哭得响亮,浑没注意她已经与世长辞了。

  外公外婆从没抱过我,他们说是我害死了他们的女儿,他们说我生来就是克父母的命。我不怪他们,因为确实呀,确实是我害死了妈妈,我想,如果没有我的话,妈妈一定过得很幸福。

  可爸爸却说不是我的错,他会一遍遍的告诉我,是因为妈妈身体不好才会在生产时力气用光的,他会摸着我的脑袋说:“我闺女这么可爱,怎么会克父母呢?”他会在每年生日时给我买大蛋糕,对我说生日快乐,他会揉着我的头发温柔的说:“采采,妈妈很幸福,真的。”

  可是他又不是妈妈,他怎么知道妈妈很幸福呢?他怎么知道妈妈不会后悔生了我呢?他怎么知道妈妈不怪我这个克父克母的灾星呢?

  那么温柔的妈妈,那么慈祥的爸爸,却都在我生日这天离我而去,我还要怎么样生日快乐?

  我走到窗边看下去,郑王还在那里站着,仍旧是刚刚那个姿势,身旁是那个摔得模糊的蛋糕,我的眼泪掉得更多了,郑王,郑王,对不起,我只是害怕,害怕你也会像爸爸妈妈那样离我而去,害怕这样的事情再次出现,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承受,所以,还是不要给它出现的机会好了。

  我站在窗边不知道哭了多久,看着郑王在那里站到手脚僵硬,看着他沉默去保安室借来扫帚和簸箕,看着他把地上的蛋糕打扫干净,看着他缓缓走向小区门口,看着他回头朝我这个方向看来。距离太远,我没有看到他的眼神,但我想,里面一定盛满了悲伤,愤怒和懊悔。

  悲伤他跨越大半个城市来为我唱生日歌,我却冷冷的说我讨厌他;愤怒得到他如此怜爱的我却不知好歹;懊悔他这一腔深情终究是错付给了一个狼心狗肺的人。

  郑王走后,我在窗边缓缓坐下,努力咬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却阻止不了眼泪越流越多,到最后哭累了,再也没有眼泪可以流了,我才闭眼睡去。第二天醒来时,仍旧是昨天那个姿势,我翻了翻手机,没有未接来电,没有未读消息,什么都没有。

  从那天过后,一整个暑假,我再也没有收到来自郑王的任何消息,偶尔见他更新一下动态,也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话语。

  开学的时候,张婉舒抱着我大叫大嚷:“我的宝贝采儿,你怎么瘦得只剩下一架骨头了?你说,是不是胡天尔那臭小子抢你的吃的?还是你小姨他们虐待你?你告诉我,我们告他们虐待妇女。”

  我嫌弃的推开满身臭汗的她,说道:“本姑娘还是少女好吗?”

  她撇撇嘴道:“少装嫩了,都快奔三的人了,还成天把少女俩字挂在嘴上。”

  我控制住自己想要掐死她的欲望,越过她往里面走,她看着我的身后又是一阵惊讶道:“采儿,你自己开的?”

  “对呀。”

  “不对呀,就算胡天尔不送你来,郑王怎么着也得当个护花使者吧。”

  “你不是说女人二十一枝花吗?我都二十一了,哪还有什么护花使者。”

  “情人眼里出西施嘛,采儿,你说,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该不会郑王那小子移情别恋抛弃你了吧?”

  “第一,我们不是情人,也没有吵架;第二,人家移情别恋那也是人家的事,我们无权干涉;第三,我们只是普通校友而已,没有抛弃这一说。”

  “得了吧,听听这话,一副老醋坛被人打翻的样子,你快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为了避免她将砂锅打破,我转换了话题问道:“你和苏玮怎么样?”

  果然,一提到苏玮,她立马把郑王抛到了西班牙,但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兴高采烈,而是有些沮丧的说:“采儿,我可能要放弃苏玮男神了。”

  正在往外拿衣服的我惊到衣服都掉了,我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回头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可能要放弃苏玮男神了。”

  她说完脸上的神情更加沮丧了,我忙问道:“怎么了?暑假时不是还说什么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吗?你这还没坚持到胜利的曙光出现呢。”

  “可是,我觉得我等不到曙光了。”

  “到底怎么了?”

  “他……”

  话没说完,寝室门被一把推开,颜眉拎着个小挎包蹦蹦跳跳的进来,对着我俩说道:“姑娘们,本大王回来啦!”

  我看看她的轻装简从,再看看我的那只大箱子,开始怀疑我们俩到底谁是本地人的问题。张婉舒已经问出了口:“你就这么点东西?”

  “不是啊,箱子在顾城那儿呢,我来看看你们方不方便,方便的话我就让他进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