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灰色记忆

  “你很执着,简直执着地不可理喻。”我回答他。

  “没关系,我们慢慢来,来日方长。”他似是得到答案后释然的表情。

  来日方长?这四个字可真是美好。

  我没有回答他的来日方长,我们互相沉默地仰望着星空,虽然只是微微透亮的‘星空’,可我们却默契地看得入迷。

  “表演后遗症是什么?”乔陌君突然想起前段时间打歌都能打出生命危险的艾卓,他实在是想不通,人世间居然会有这种奇怪的症状。

  他又想起了她醉酒时毫无防备的模样,不自觉地微微勾起了嘴唇,这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变换表情。

  “一种很奇怪的病,不,不知道能不能归结为一种病,毕竟只有我有。”我苦笑。

  “你不是怪物。”

  不是怪物?我的思绪突然回到了那个燥热的盛夏,每次回味,都伴随着令人窒息的难受和难耐的苦涩。

  眼前展开的是洛氏二十周年慈善晚宴,全场是漆黑的,只有一道微光打在了舞台中央。舞台的中央是一个穿着深色星空晚礼裙,头发自然披肩,指尖似行云的少女,她似星空,在迷离的太空间带着一簇小小的紧张闪烁着光芒。

  你一定是这个世界最闪亮的那一颗星。

  她紧紧地记住了父亲教导她的话语,并用她的努力一步又一步地去成为这一颗最闪亮的星。

  只是,再闪亮的星,也会褪去光芒,黯然无色,坠入无尽深渊。

  也许,一开始就是父亲的错,他不该让她当星的。

  它总有坠落的那么一天,就比如现在的我,完美地印证了这一颗星的命运。

  女孩因为紧张,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细汗,手上的汗更是让本该安稳的琴键变得一滑一滑地,像一个外行人不听劝告偏要去滑雪,他也只能在滑稽地滑雪了。

  连续碰错掉几个音以后,蓦然,她的大脑在那一瞬间突然就短路了,她呆呆地望着琴键想要想出接下来的旋律,可此刻脑海里来回响着父亲的那一句话——

  “这次庆典非常重要,我要把你介绍给生意上的朋友,你要好好表现。”

  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惧感突然散布全身,她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台下所有的目光都像利剑一样射过来,令她不知所措。

  她知道,她给父亲丢脸了。

  她从来都不适合做什么星星,她只适合淹没在黑夜里。

  而那个女孩,就是我。

  父亲并没有把我介绍给生意上的朋友,也许是嫌弃我丢了他的脸,不,是肯定是!

  他向我投来的目光,失望夹杂着无奈,都令我至今无法忘怀。

  后来的几次登台表演,我都因为那一次的心理阴影,什么都弹不下去,简直是要疯掉。

  父亲并没有真的放弃我,他好像从来都没有放弃让我给他争得脸面,我是他商场上提醒别人他的身价的利用工具,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一次一直生活在国外生活的远方亲戚前来拜访,父亲设了家宴,他又叫我上台表演。

  我记得,我整个身体都是抖的。

  我太害怕了!太害怕丢脸,更害怕父亲无可奈何的眼神......

  于是,我做了一件愚蠢的事情,我用最极端的方法在解决问题。

  我永远不会忘记,玻璃片被我亲手扎入自己手背里那种麻木的疼痛感,可我的内心确是释然的,有一种彻底摆脱了父亲利用的爽快感。但我承认我很懦弱,也很可怜。

  但是,除了伤害自己,那时的我真的别无它法。

  父亲看到我的手血肉绽开,鲜血直流时,他没有表现出一丝的关怀,而是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真是没用。”

  伴随着这句话鲜红的血一滴一滴地染红了深蓝的地毯,仿佛是绽放了一朵骇人的玫瑰。‘滴答滴答’的响声,亦如我的心,我破碎的心。

  从那以后,我再不争着做那颗最闪耀的心,也再也没有碰钢琴,我的歌迷们都不知道,我会弹钢琴。

  这,也许是堕落的前兆。

  这,也是我为什么不现场表演的原因,我只适合在录音棚里唱属于自己的歌。

  我一看到人群我就发抖...

  我害怕热闹...

  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会用平淡无奇的语气给他讲这一段灰色的往事,他说我不是怪物,我相信他,我就说了,即使这是一个隐藏了多年的介意。

  我真的不是怪物,谁生来是怪物?

  我只是过度的排斥这个世界,我只是习惯了一个人。

  “这个故事,你认为有多少分是真的?”我突然变换了语气,故作轻松地问他。

  “全部。”他说。

  “你只是不爱说话,但你从来不说假话。”他的语气十分肯定。

  他又让我想起了边逸洋,那个能看穿我拼命伪装的男人,而他,是对我的性格了如指掌。

  “那你呢?你对我说的话,有多少分是假的?”我微微歪过头来,寻找着他的眼睛。

  “也全是真的。”

  “假话。”我突然笑了,他的谎言太明显了。

  他投来真挚的目光,想让我感受到他的诚意,相信他,可天知道真假,毕竟他有着影帝级别的演技,就算眼前的是杀父仇人,他也能装出一脸善良的寒暄,再在到时机的时候狠狠地捅别人一刀。

  “你给我讲个故事,我就相信你,前提是,必须是真实的故事。”

  “你想听什么?”

  “你和边尚臻。”

  “前辈对我很感兴趣?”

  他微微勉起好看的唇,玩笑又带着一点情欲地问道,沙哑嗓音低沉地令人上瘾,夜色衬地他更加迷人了。似是无意的话,却包含着无数的暗语。

  “对你感兴趣会想听你和前任的故事吗?”话音一落,气氛就变得很微妙了,好似是我在配合他调情。

  “难说,万一你想从我的前任哪里借鉴一些搞定我的招数呢?”

  我笑着让他别贫,他清了清嗓音,认真了起来。

  “我和边尚臻是高中同学,因为长得帅气,无论我做什么事他们都无限地包容我,包括坏事,他们都认为是我做的都是对的,没有人在意我内心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们只在意我的皮囊,但是,边尚臻不一样。”

  他顿了顿,似是在思考该从哪里说起,他和她之间的纠葛太多了,他们爱上对方的出场顺序都是一个谜,有的时候,就连他自己这个当事人都看不透这段感情。

  “做完那件坏事以后,在大家的纵容包庇下,连我都认为我做了一件为民除害的大好事,只有边尚臻来告诉我,我做的是什么混账事情,当时她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不要以为你长得好看就可以犯罪’,她把我给骂醒了,长相绝对不可以就是天。”

  “她是第一个能看到我内心的人,就是它很丑恶,可她也不在意,是她一点点将这课心美化的。后来,我们顺其自然地在一起了,再后来,也就是现在,正如你所看到的一样,我在报复她。”他终于肆无忌惮地说了真话,把多年感情概括成寥寥言语,期间发生太多精彩的事也会被忽略。

  多么熟悉的场景,我们连经历都是如此的相似。

  “从冽姐让前辈出演MV开始,前辈就知道我在算计你,可你还是做了,你为什么要帮我?”他突然问。

  这个疑惑在他的心里无声无息地种下来,生根发芽,却不会结果,他实在想不通,他们非亲非故,艾卓为什么要帮他炒作?

  “我可能是想帮曾经的自己吧。”我淡淡地回答道,又莫名觉得有点伤感,曾经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连最简单的打个电话过去狠狠地骂他发泄一顿都是奢侈......

  他不懂我的意思,可我也没再解释,他了解我不爱解释的个性,不再多问,我们相对无言地看着星夜。

  没有人告诉我星星黯淡下去有多美,那种毁灭性的美拨乱了我的心弦。

  几日后,《crazy》专辑签售会。

  录制完综艺后,苏冽又马不停蹄地开了关于这张专辑的签售会,她也没有想到,这张专辑能够如此大卖,而主打歌也成了大街小巷都在放的爆曲。

  这也算是我公开了自己的面貌后的第一次粉丝见面会,从展开情况来看,到来的歌迷甚至都超过了预期。

  我努力微笑,给每位歌迷都塑造一种亲切的形象。

  “艾卓姐姐,我可是你的忠实粉丝哦!我可是从你刚出道时就关注你了!你的每一张专辑我都买...”这是一个高中生小姑娘的话。

  “艾卓,你的嗓音第一次在我耳边响起就把我的魂勾走了。”这是一个男性歌迷说的。

  他们都告诉我,我到底有多么的特别,多么的珍贵,这让我觉得,其实这个世界其实也没有那么的糟糕。

  不一定只有排挤与欺骗,还有不少可爱的人儿的,只是我不幸运,青春时代的自己一直没有遇到罢了。

  一个穿着黑色皮衣夹克,带着一顶黑色针织帽和一个黑色口罩的女人走到了我的面前,我还是一如既往,保持微笑的直视她的眼睛让她感受到我的诚意,并拿出了专辑准备签上自己的名字。

  即使她很奇怪,可我生来不带恶意去揣测别人

  她看到我这一系列动作,什么话都没有说,口罩遮住了她的面容,让我无法观察到她的神情,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她并不是我的歌迷。

  就在我签好名字准备把专辑递给她的时候,她伸出一只手来按住了那张专辑,并且似是无意又似有意的按到了专辑上面的‘我的脸’上。

  这一幕令我想起了几年前的那一场灰色噩梦...

  “还记得我吗?洛辞?”她冷冽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畔,渗透了我的心脏,我猛得抬起头来,惊慌地看着她,这才发现,即使她把自己伪装的严严实实,但只要一发出声音,我都能一眼辨认出来她那副丑恶的嘴脸。

  “哦,不,我应该叫你艾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那样:胆、小、怕、事。一点没变。”她一字一顿地讽刺道。

  她的嗓音把我的记忆扯回了那段地狱般的岁月——

  母亲疯掉以后,学校里很快就掀起了我妈是神经病的传闻。

  每当有我经过的地方,人们就会指指点点:“你看,就是她!她就是神经病的女儿。”

  “你还是滚出去吧!你这个神经病!”

  “谁愿意和神经病的女儿玩?万一她也是神经病呢?”

  这个冰冷的话语悄无声息地飘进了我的耳朵,似是没有给人带来什么实际性的毁坏,却是精神上创伤的致命一击。

  而此刻我眼前的这个女人,她更是把这致命一击用得完美无缺,一步步把我推进了无底的深渊。

  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瓶白色的液体,我立刻意识到那是硫酸,我立刻站了起来,本能地往后退。

  “疯子!”我波澜不惊地回了她一句。

  她的另一只手指着我,大声地骂道:“都是因为你!害得我初中就被开除没有书读!害得我家破人亡!害得我变成这副鬼样子!”

  她隐忍了多年的愤怒一下子被点燃,爆发了出来。

  她一把扯下了她的黑色口罩,只见她的左颊上有一条大概十厘米长的疤痕,触目惊心。

  她抬起拿着硫酸的手臂,作势要朝我扑过来,当我以为我无处可逃了就要毁容的时候,一个温暖的怀抱圈住了我。

  这一幕,好像多年前就发生过。

  记忆拉扯回初中时期,我被几个女生一起锁在了女卫生间里,无论我怎么拍打门板,无论我怎么喊叫,外面的人都像一颗冰凉的石,毫不理睬我。

  根本就没有人会救我,因为我是神经病的女儿。

  我抱着头顿在地上,只觉得无比荒唐,她们以为这种程度就能吓到我?以为这样我就会滚蛋回家,可她们根本就没有经历过什么才是真正的绝望。

  我轻轻拉起衣裳的袖子,一条条醒目的红痕映入眼帘,你看!洛辞!你看!这是妈妈昨天发疯的时候打的,这算什么?她们把你关起来根本不算什么!所以你不能哭!

  我就这样麻痹着自己时,冷水猝不及防地砸到了我的头上。

  虽是冬天,可我并不觉得了,真的,一点也不。

  只是觉得痛,冷水从上竖直下流的冲击过大,把我本未痊愈的伤痕给冲刷开了。

  “好好受着吧!神经病的女人就该快滚!”是她的声音,她的声音总能让我看到深渊。

  血到底有没有流,我到底会不会就这样冷死,我都没有去考虑,我哭了,这段日子,在家里被母亲每天拳打脚踢,在学校被同学霸凌,我都没有哭,我都在麻痹自己那不是绝望...

  可是,这一刻我哭了,水滴到了地面上,我不知道那到底是我的泪水,还是泼下来的冷水,反正他们融为一体了。

  我只是太绝望了。我一直都活在绝望里,却还是在欺骗自己,我更是太可悲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门外发出了巨大的响声,门突然拉开了,我微微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清了来人——

  我最不想看到的人,易苏。

  他看到角落里紧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我,立即脱下了他的校服外套,包裹在我的身上,然后温柔的把我抱起,往外面走去。

  “别怕。”他说。

  在这个过程里,我没有看清楚他的任何一个表情,当他看到这样脆弱的我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是心疼?或是幸灾乐祸?

  我还记得,他把我抱到走廊上,目光像箭一样射到我们两个身上,八卦的,嫉妒的,不解的......各种各样的。

  我可以认识一个人的时候承受这种目光,但我无法忍受和他一起!凡是和他一起的东西,我都难以忍受!

  “放我下来。”我冷冷地说。

  “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再逞强了。”他丝毫没有要放下我的意思。

  “我说,放我下来!”他好像被我凶巴巴的语气吓到了,把我放了下来。

  “你是觉得我可怜吗?”我什么都很卑劣,唯独自尊心很优秀。

  “我没有...”他苍白的解释道。

  “别以为这样做我就会感觉你,就会不讨厌你,我妈妈会疯掉,学校里的人都认为我是神经病的女儿,还不都是因为你!”我可以感觉到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浑身都在颤抖,我不止有愤怒,还有害怕。

  可他只看到了愤怒。

  “我知道我很可恶,我毁了你的家庭,所以我想尽我的能力补偿你。”他说。

  “我不需要,如果你想补偿我,就离我远一点!”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是我没有想到,他可以为了补偿我而毁了别人的一生。

  他秘密收集到了不少林海丽霸凌我的证据,而且用最极端的方式把它公布出去,林海丽最终付出了她做恶事的代价,她身败名裂了,她被退学,也再也没有学校肯收她。

  他一直都在补偿我,根本就没有理会我让他滚远一点的话,就像现在,我被他紧紧地圈进了怀里,他摸索着我的手,一把握住,像是要给我传递能力。

  “别怕。”他说。

  现场凌乱起来,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有个陌生男人在保护着他们的偶像。

  保安很快就来制服住了硫酸女,因为易苏的及时出现,硫酸并没有泼到我的身上。

  硫酸女扔掉酒瓶,神色绝望地望着我。

  她说:“你还记得我,对吧?不,你怎么能忘记我呢?毕竟那些折磨都是真真切切的!而你给我的折磨也是真真切切的!”

  “闭嘴!林海丽!”易苏立即把我给拖远了,不让她再做伤害到我的事情。

  她突然像个疯子一样哈哈大笑:“哈哈哈!我一直在想,当年那个被我折磨的奄奄一息的洛辞在哪里呢?自从我看了MV才知道,你居然是艾卓!是我一直喜爱的艾卓!”

  “你瞧瞧你!你过地这么好!你怎么可能是艾卓!怎么可能是当我听到她的歌声时令我觉得感同身受的艾卓!”她几乎要疯了。

  我挣脱开易苏,并示意她不会伤害到我,我一步步走上前,抬起手来摸着她脸上那条骇人的伤疤,说道:

  “我怎么可以不是艾卓?你别忘了,洛辞被你亲手摧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