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唔……咳咳咳。”

  荷花池里的水不深,可始料未及的沈水北还是喝了一大口,直接给呛住了。

  她刚刚踹简言那一脚的时候,似乎还忽略掉了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那就是,他的手还拽着她……

  于是他们两个人都跌落了下来。

  冬天的水格外冷,那种刺骨的感觉一下子蔓延至全身的时候,沈水北喝的那点酒也就醒了。

  她刚刚干的都是什么蠢事。

  而守在不远处的侍卫听到这边如此大的动静,一下子开始往这边跑,并且大声喊道:“是什么人?”

  沈水北一惊,她可不想就这样被侍卫抓住,然后闹到沈清浅那里,让沈清浅知道她喝了几杯后就想不开地往池子里面冲。

  她站起身拼命地往上面游过去。

  而同在池中,在她身后的简言一脸阴沉地看着她这般动作,他从不多管闲事,今日好心拉她一把,倒是落了这个下场。

  “喂……”他走过去就一把伸手拉住她。

  沈水北惊慌地回头看着他,他该不会是要报她这一脚之仇吧?

  于是在简言的手刚刚伸过来,还未抓住沈水北的时候,她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直接就张口咬了上去。

  “喂!”简言大叫。

  她就这么多变吗?刚刚还跟个鹅似的想要俯冲过来撞他,现在居然和一条狗一样的张嘴就咬!

  沈水北松开自己的嘴巴,以极快的速度往岸上游过去,周遭侍卫整齐的脚步声响起。

  她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池中的简言,直接提起裙摆就往自己绿萼宫的方向跑去。

  侍卫跑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一身湿透的简言站在岸边目光深沉地看着一个方向,可是他们除了浓浓的夜色什么也不曾看到。

  “将军,方才……”

  “方才为了救一只鹅,不慎落水了。”简言淡淡说道,把手中刚刚因为沈水北挣扎的时候而从腰间掉落的铃铛放好。

  她每次走路的时候总是伴有间歇的铃铛声,如未有猜错,这该是和她脚上的是一对的。

  简言兴致勃勃地离开。

  叶君漾喜欢的女子,也不算太无聊。

  只是身后的侍卫看着他这个样子,一下子面面相觑。

  这皇宫重地哪里来的鹅?

  回到绿萼宫,沈水北草草洗了澡,换了套干净的衣服,就躺在了被子里。

  实在是不敢相信,她就喝了一点酒,就失态地想要把简言推到池塘里面,然后还非常笨地把自己也给搭了进去。

  只是她刚刚掉落在了池子之中,又是这样冷的天气,一下子寒气侵体。

  沈水北在床上面躺了许久,身子还是一片冰凉,她也实在是没有半点睡意。

  就这样临近半夜的时候,脑子又开始变得昏昏沉沉的,整个人只感觉有些发热,难受得厉害。

  然后在迷迷糊糊之间,想起了她和叶君漾之间许多的事情。

  自从先帝让叶君漾好好教导沈水北后,她就一心一意地把心思放在了如何去整治叶君漾上。

  而叶君漾在教了沈水北之后,便是他这个老师再有能耐,遇到沈水北这样只字听不进去的人,也觉得此刻的人生是黑暗的。

  叶君漾在一旁练字,沈水北在一旁给他磨墨,她这几天是知晓叶君漾的厉害处了,不论睡觉的时候她扮鬼吓唬他,还是他睡觉的时候抓条小黑蛇到他的被窝里。

  他的模样都是那般冷冷淡淡,附带着把她自己给吓了一把之后,沈水北就开始学乖了。

  于是看着叶君漾专心写字的模样,沈水北自顾自地开口说道:“你知道吗?前天汪公公替父皇出宫办事回来的时候给我讲了个故事。”

  “……”他只当未闻,这几日她总在他的耳边孜孜不倦地说着一些她自认为的冷笑话。

  沈水北并不在乎他的反应,只接着说道:“他同我讲说,有一个女子,她以前很笨,然后她开始学习……”

  叶君漾冷冷打断,“重点。”

  “重点就是,最后她死了。”沈水北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

  “最后的结论便是,女子无才便是德。”沈水北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然后一脸认真地看着叶君漾,等待着他的答复。

  他放下手中的笔,沈水北第一次见到他的脸上除了冷漠之外的表情。

  叶君漾淡淡扬了扬眉,就好似一个淡淡的笑,“很好。”

  沈水北忍下心中的喜悦,还准备再次试探着问日后是否就可以不学了的时候,叶君漾再次开口说道:“你这句话说得很好,抄两百遍。”

  沈水北瞪大了眼睛,看着叶君漾离开的背影,半天没缓过来,他刚刚那模样看起来不是心情颇好的吗?

  知道他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宫门的转角处,沈水北这才忽然想起来还有讨价还价这种事情,“一百遍可不可以?”

  远处的叶君漾听了她的话也并未有回头,只说道:“三百遍?可以。”

  “……”

  沈水北听得他这么一说,气得差点没有背过气去。

  那时候的时光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过得如此之快,得让她觉得一眨眼便就是一天,不像她如今,度日如年。

  那时候已经是三月了,宫外的城墙外面那些纷飞进来的柳絮,就好像三月天里雪花在飞舞,三月的阳光照在人身上的时候会显得格外温暖。

  叶君漾去绿萼宫的的时候沈水北正在读诗,他说过会抽查他的功课。

  远远地就看到侍女站在一旁,手里端着各种糕点,沈清浅坐在一旁绣着荷包,这样的场景很是惬意。

  以后便再也不会有。

  他便只是遥遥地站着,看着她一脸烦闷的样子,并未打算靠近了过去。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沈水北读诗时的声音总是有气无力,最后实在是读得烦了,她一把把书拍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沈清浅和身后站着的侍女却没有多大的反应,好像是已经习惯了她这个样子。

  “阿姐,我也没有见过从天上来的水,整日背这些有何用?我连偷偷溜出宫的时日都没有了。”

  沈水北伸手拿过侍女手中端着的茶水,大大咧咧地喝了一口之后便冲着一旁的沈清浅抱怨着说道。

  沈清浅才抬头看着她,却并未回答沈水北,只放下手中绣着的荷包起身对着站在不远处的叶君漾微微福了福身。

  见着她这个动作,沈水北一下子抓起桌子上面的书站了起来,看着面前的叶君漾。

  沈水北是一愣,也是起身,目光直直地看着冲她不慌不忙地走过来的叶君漾,只觉得没什么好事。

  他点点头,这才走过来站在沈水北面前,他挺拔的身子挡住了阳光,在沈水北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她低头,之前在他面前的嚣张气焰一下子都没有了。

  她可不是因为害怕叶君漾,而是他总罚她写这写那,背词背诗。

  沈水北还觉得她还是少给叶君漾灌输那些思想的好,毕竟能少一抄就少一抄为好,当然能够少几背就更好了。

  她实在是受不了,她若不好好学。每每父皇找她问答的时候,她只能在一边看着叶君漾干瞪眼,意为,这个我们真的学过吗?

  叶君漾每每在这个时候总是撇过头不看她,表示:我不认识这个文盲!

  再然后父皇总是会对着她说个没完,她最讨厌他说,她若不好好学习,他百年之后,这大好河山可如何是好。

  那时候的沈水北总以为,只要她还没有学好,父皇便还是会一直陪伴在她身边。虽然她很讨厌父皇对着她说那些文绉绉的大道理,可是她也不过是不想听他说总有一天会留她一个人。

  可她如今依旧没有学好,父皇却还是离她而去。

  所有的侍女识趣地排着队一个个离开,沈清浅拍了拍她的手,沈水北理解的意思是:我同情你,然后也跟着离开了。

  “喂,你们给我……”停下那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叶君漾抬眸看了她一眼,沈水北立刻改口,声音也一下子降低了下去,“快点走。”

  沈清浅回头看了她一眼,只笑着摇了摇头,最后加快了脚步。

  沈水北有些欲哭无泪,难道沈清浅不比她更适合学这些东西吗?或者以后让沈清浅做那她一点儿也不稀罕的皇帝,只要让她继续打打闹闹的也就足够了。

  叶君漾看着她这个模样,伸手一把拿过了她手里的书,随意瞥了一眼,接着淡淡说道:“这字读朝不读朝,还有第一句并不是你所认为的……”

  叶君漾估计是有些无语了,不知道她是怎么从字面意思上理解出来这个意思。“从天上来的水的那个意思。”

  说完他停下来看着沈水北,目光淡淡。

  每次他这样,沈水北自己翻译了过来,这个意思就是:我知道你不懂,赶紧问。

  沈水北看了他一眼,意外的直接对上了叶君漾的目光,他微微侧过头去,把眼神错开不去看她。

  沈水北看着他这个类似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连连冲着他点头。

  叶君漾这才继续开口冲她解释道:“全诗的意思是,时间一去不复返,生命无形,人生瞬间。”

  沈水北十分配合他,继续点头,尽管她实在是没听懂半分。

  叶君漾见沈水北还是一副疑惑的样子看着他,微微叹了口气,最后才语气有些无奈地问道:“懂否?”

  不都是一个字吗?有这么麻烦?就好像父皇赐号她子矜,可是喊水北的时候也是她。

  沈水北在给自己找理由。

  还有啊,这些什么光阴啊,瞬间啊,这些她都知道,实在是不用说得这么高深。

  她听不懂,却又没有说出口,她真怕哪天气到了叶君漾。

  毕竟他总是说她强词夺理,她可不想再把这首诗给抄个三百遍,这么长,还能不能让她好好调戏调戏宫女,和小太监捉迷藏了。

  于是寻了以前父皇教她的时候的那一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十分乖巧地笑了笑,对着他掷地有声地说道:“懂!”

  可话刚刚说出口就有些后悔了,沈水北又想想以前她蒙混过关之后的惨痛经历,忽然又觉得,或许,或许那区区三百遍也算不得什么。

  便又冲着一脸宽慰地看着她的叶君漾摇摇头,急忙小声地说道,“似懂非懂……”

  “……”

  他还能说什么?

  这次轮到叶君漾差点没有气得背过气去。

  她也就是这样和叶君漾小打小闹的,度过一个个无聊又觉得讨厌的时日。

  可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日子,怕是她做梦都想回去的时光。

  若再说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叶君漾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的感觉的。

  大概是她那次偷喝青梅酒的时候,听他们说,那酒不会醉人的。

  她从不碰酒,因为叶君漾的养母,柔妃娘娘,就是先帝醉酒时误的事,先帝不喜柔妃娘娘。

  她见过母妃得宠的时候,柔妃娘娘在宫里面哭泣的样子,她便觉着,酒实在不是个好东西。

  就连叶君漾被父皇带回宫中,说要寄养给柔妃娘娘,也不过是因为见她可怜,在这深宫之中一个人孤苦无依。

  那日她和小太监们赌钱输了,便罚喝酒,在很多宫里人的眼里,她喜欢打骂奴婢,她刁蛮娇纵。

  可认识她的人便知,这位公主,不过还是个心智单纯的小女孩,可是,皇室之中,对于单纯这种东西,总是格外不屑的。

  初尝的时候,她是觉着这个酒的味道着实不错,只觉得很香,没有他们口中所说的辛辣,味道有一点酸。

  她来了兴趣有点后悔自己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样好的东西呢,就蒙着大喝了几口,可这酒来的后劲很足。

  然后她就迷迷糊糊的了,脑子疼得厉害,一团浆糊。事后她想想都觉得自己无药可救的是,她居然借着酒劲儿跑到叶君漾的宫中大发了一顿脾气。

  本就不敢有人拦她,再加上她如今醉了酒,脾气就更为大了一些。

  寝宫里的花瓶和书本被她扔了一地,沈水北看着却并不觉得解气,于是跳起来在那些书本上面印了好几个脚印才肯罢休。

  宫女们不敢站在里面,怕伤及了无辜,只得在殿外跪着,却早就差人快快去请叶君漾回来。

  当她随手拿起一个鎏金的花瓶扔出去的时候,意料之外并没有听到花瓶掉在地上时的破碎声音。

  叶君漾不紧不慢地走进来,十分随意地就接住了她扔过来的花瓶,随手递给一旁的侍女。

  看到他,所有的人这才放了心。

  沈水北眯了眯眼睛,醉了的她脸颊通红,眼神也有些迷离。

  而看着大殿里面平时他收藏的古玩和字画碎了一地,叶君漾的面色就沉了沉,这哪是喝醉了的人干的事情,若这不是在宫中,叶君漾几乎就要怀疑这是遭了土匪了。

  再看看还醉着的沈水北,他的俊脸就直接冷了下来,不由得就呵斥着说道:“沈水北,够了!”

  够了,就凭着这两个字她就知道不是那些宫女。

  沈水北这时候是喝醉了,她转身看着他步伐踉跄,见到是叶君漾,指着他就开始蹬鼻子上脸的,“看什么看,不要以为你好看我就不骂你了。”

  说着她伸出自己的手,开始絮絮叨叨地说着:“你看到没,你知道我每天抄你说的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诗词有多累吗?还有!”

  接着她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看看我的眼睛,你知不知道,每天看那些一个字都不认识的书,我的眼睛都快瞎了。”

  叶君漾始终冷着脸,没有说话。

  她平日里说的可是练字好啊,看书好啊,倒是不知道她有这么多的意见。

  真的不知道这些时日的乖巧她装的是有多么难受,也是难为她了,直到现在喝醉了才说出来。

  沈水北看着他这个样子,顿时大声地叫道:“什么?你听不到?”

  “……”

  他刚刚一句话都没有说吧。

  沈水北大步冲着他走过来,奈何她实在是喝得晕乎乎的,整个人都是踉踉跄跄的,一副随时都会摔在地上的模样。

  “你不要晃啊,我看着晕!”她嘟囔,想要仔细看清楚他站在何处。

  可眼前的叶君漾就始终是在不停摇晃,然后从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三个,她都看不分明哪个才是他。

  “……”他站着就没有动过。

  也不管哪个是他了,沈水北瞪着他就过来了,脚下一不小心踩到了她丢的花瓶,然后整个人往前面栽去。

  叶君漾见她这一副是要摔倒的样子,条件反射就伸手想要去接住她,然后沈水北这一下实打实地直接往叶君漾的怀里扑了过来。

  叶君漾的手揽住沈水北的腰,然后她就这样直接亲在了他的脸上。

  叶君漾整个人都是一愣,然后搂着她的手一下子收回来,沈水北就这样给他摔在了地上,屁股跟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啊!”她大叫。

  可是这样疼痛的感觉却并没有让她的大脑有丝毫的清醒,她用指尖去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然后也没打算爬起来,坐在地上直接傻兮兮地笑了,自言自语地说道:“可是是真的是很好看啊。”

  叶君漾离去的脚步一顿,他一向淡漠的脸上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然后加快了脚步,看都没看沈水北一眼就走开了。

  侍女们看着叶君漾出来,知道这算是闹完了,忙进去伺候她。

  沈水北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那叫一个后悔啊,可是想起那日忽然亲了他,心底里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发酵,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她和叶君漾之间好似还是那般模样,可那个时候的沈水北就是感觉到了,在她亲了他之后,她和叶君漾之间就是有些东西在不知不觉之中悄然发生了改变。

  情爱之事半点由不得人,一沾染便是万劫不复。

  沈水北在醉酒里面回忆着以前她和叶君漾的点点滴滴,就好像那些欢声笑语那些光景还是在昨天,可明明已经远去得让她再也够不着半分。

  半夜的时候沈水北发起了高热,迷迷糊糊之间似乎有人在给她盖被子,周围的空气里面是熟悉到让她陌生的檀香味道。

  叶君漾夜里忍不住想要过来看她,沈水北最爱热闹了,以前的绿萼宫夜夜可以听到她的欢声笑语。以前的这里,多少人挤着进来想要巴结,可如今那些人,因着他的缘故路过这里的时候也是绕着走,就现在连门口守夜的宫女都没有。

  这样也好,后宫里的斗争太过厉害,她不会是她们的对手。而前朝虎视眈眈,简言手握重权,他怕稍一靠近,沈水北就成了那些人最好的利剑。

  叶君漾推开门的时候,就看到沈水北蜷缩在榻上,自回来之后,她从来苍白的脸颊变成了淡淡的粉红色。

  叶君漾皱了皱眉,急步坐过去伸手放在她额头处的时候才发现她在发烧,很烫。

  只是她整个人语句不清楚的不知道在嘀咕着什么,他微微俯身把耳朵贴过去,可依旧听不太分明。

  “水北。”他语调轻柔地去喊她,这是自她回宫以来,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听到他的声音,沈水北睁开朦胧的眼睛,整个人因为发高热脑子是一团浆糊,她睁开眼睛看着叶君漾近在咫尺的脸。

  她方才还想起了与他之间的事情,现在就梦到他了吗?

  可往事中的叶君漾,和梦里温柔的叶君漾,还有现实里不惜利用她夺位的叶君漾,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她看不清他这个人,她以为他是爱着的,可是事实告诉他,他对她沈水北这个人就不曾有丝毫的感情。

  那么,亦或者说,她从未看清楚过他。

  沈水北从被子里面伸手,叶君漾急忙抓住她的手。那一刻真实的触感让叶君漾的心中一凛,她的手比他这个自小习武练剑的人还要粗糙。

  她在宫外受了很多苦吧,她回宫以来再未那样单纯天真地笑过,无忧无虑的沈水北,她的眉宇之间总算染上了哀愁。

  沈水北的手很烫,而他的手有点凉。

  这个梦太过于真实了,沈水北紧紧地握着叶君漾的手,而她这个体温让他轻轻皱了眉头。

  她看着叶君漾那双好看的凤眸,牵了牵唇角,微微一笑,在他的眼里看来却有些凄凉,终究还是把那句话问出了口:“为什么要篡位?”

  叶君漾微微一愣,就这样看着怀里的人,他又要如何去回答她的这个问题呢?

  见他不语,沈水北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她那双清明的眼睛就这样直直地看着他,再次开口语气依旧有些偏执,“为什么呢?叶君漾,为什么!”

  她的脸颊因为发烧的缘故而变得通红,手被她紧紧地握着,可以感受到那灼热的温度。叶君漾低头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她的脸颊上,他好听的声音如同是在叹息一般。“水北。”

  水北。

  这样两个字从叶君漾的嘴里说出来总是带着些不一样的味道。

  他这般的语气,她可是有听错吗?

  沈水北忽地就笑了笑,握着他那样紧的手一下子就松开了。

  她曾无数次在梦里那样大声得去询问他,为什么会篡位。

  他只是眉眼淡淡得看着她,无论她喊得多么撕心裂肺,他永远都是那样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难道就连在梦里,他都不愿意骗骗她吗?即便是说谎,她也愿意去信的啊,可终究是如此,他也不愿意。

  在手被放空的那一刻,叶君漾有些惶恐地看着面容憔悴的沈水北,他们之间早已有了一条跨不过去的鸿沟。

  再到后来,沈水北是发高热直接晕在了叶君漾的怀抱里面。

  他是有多久没有抱过她了?上次抱她的时候她还伤得那样厉害,他的手上都是她的鲜血,他从来都没有那样害怕过,她万一有个好歹呢?

  她还说,她想要出宫。

  在沈清浅求她留下来说愿意把凤位拱手相让的时候,他就在门外,他听着沈水北说的每一个字。

  他想,若她允了,那些纠纷于他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可她只说,她早已不属于这里。

  那个时候的叶君漾才无措地发现,出宫三年,她早就不是当初的小女孩了,也不是那个跟在他身后说余生陪着他走的沈水北了。她已经不再执拗于无论他是什么态度,她都愿意扑上来。

  汪公公把药端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叶君漾坐在榻上,他的表情有些恍然若失,沈水北靠在他的怀抱里面,也不知道是几时已经晕了过去。

  汪公公是老人了,也曾服侍过先帝,他们两个的纠葛自然是也看在眼里。如此这般,倒也是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他们两个现在若是走近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皇上,药来了。”汪公公把药递过去,莫了又加了一句,“绝无第二人知道您来看过公主。”

  知晓了又如何?倒也不用日日见着她还装得那般冷漠。

  她同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也不过是那日她受重伤的时候拉着他的衣服,那样一句让人觉得疏离至极的话:皇上,我求你救救她。

  她以前总叽叽喳喳地在他耳边喊着君漾,君漾。

  叶君漾伸手接过汪公公手里的药,他试图捏开沈水北的嘴巴喂进去,怎奈何他刚刚喂进去,药便从她的嘴角溢出来。

  她以前爱冲他撒娇,每次生病的时候他若不陪着,她一定会掀翻整个皇宫。

  宫外无人陪伴她的日子里,她大抵是学得坚强了,这是好事,可是他如今九五至尊,为的不就是把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吗?

  叶君漾把药喝到嘴里,苦涩的味道从舌尖处开始蔓延,他并没有咽下去,薄凉的唇映上沈水北的唇,倒是直接渡到了她的嘴里面。

  喂她喝完了药,再仔细地为沈水北盖好被子,他修长的手抚上沈水北的脸,然后就这样静静地凝视着昏睡过去的她。

  他不敢正大光明地过来看她,只好每次夜里偷偷地来。可他批完奏折过来时发现,她站在床边看着满园还未开放的绿萼梅,眼角眉梢皆是憔悴。

  她总是一个人站到深夜,他就站在外面,沈水北看着夜色发呆,他便看着沈水北发呆,直到看到她房间的蜡烛一根根熄灭。

  叶君漾想,或许,这也算是他们陪伴在彼此的身侧了吧。

  他以前总是觉得这丫头烦,直到她离宫之后,他的日子平淡得就像碗里的水一般再也不起任何波澜的时候,叶君漾才发现,她的离开带走的是他宁静生活里的唯一一点喧嚣。

  此后死水无澜,直到她再次回来。

  他很少步入后宫,若是前朝那些老臣提得多,他也只是去沈清浅那边做做样子。

  谁又知道,他这个天下最有权势的人,最多的时光还是坐在绿萼宫中,看着满院的杂草,在清冷的月光下度过一个又一个的漫漫长夜。

  他也有派人在暗地里偷偷地跟着她,他从别人的口中听闻她的点点滴滴,直到后来他已经不愿意再去听她过得如何凄苦。

  叶君漾在沈水北的榻前坐到了丑时,他想起了许多许多以前他从不敢想起的往事,能这样看着她的时间终究太短。

  汪公公在外面守了一夜,叶君漾推开门出来,带上门,只淡淡说道:“去皇后宫中吧。”

  沈清浅并未就寝,她早就安排了人汇报沈水北的行踪,她喝醉了酒,落了水,这些她通通知道。

  冬夜里的风很冷,沈清浅看着宫门的方向,猜测着那个男人会陪伴沈水北到何时。

  她知道他会来,为了沈水北他会来。

  他登基之日封她为后,所有人都说他爱她,她是叶君漾用最尊贵最繁琐的仪仗迎进凤鸳宫的,可是他的心里,他娶的那个人并不是她!

  洞房那夜他喝了酒,醉眼朦胧之间他看着她这张与沈水北相差无几的容颜,他难得地笑了,却又在看清她的时候仓皇离开。

  那一刻沈清浅清楚明白,那一句至亲至疏夫妻是何等的意思。

  沈水北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昨晚发高热的时候身上出了一身的虚汗,现在整个人都有些无力。

  脑子依旧有些酸胀,沈水北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精美绝伦的房间,现实和梦境总是反复纠缠,叫她看不分明。

  侍女见她起身,立马跑过来扶起了她,“公主,奴婢伺候你梳洗。”

  沈水北拉住侍女的手,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开了口问道:“皇上昨夜去了哪里?”

  “回公主,昨个夜里皇上是在皇后娘娘宫中歇下的。”

  她知晓的,只是这梦做得多了,总会多些期盼的,期盼那是真的。

  真假也罢,那句话他从未给过她答案。

  侍女侍候她梳洗了便退下。

  沈水北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宫中的日子总是这般平静,院子里的梅花还未有开放,可池子里的荷花却开得格外夺目。

  沈水北抬头看着云卷云舒,今天是一个艳阳天,和那时与叶君漾在一起的每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一样。

  御花园里的荷花开放之时是个盛夏,阳光灿烂,微风轻轻吹过来的时候会伴着其它各色花朵的香气。

  以前总是她看到他便害怕得不得了,现在倒演变成了他看到她便想躲的冲动。

  沈水北不懂,那也不过是亲了一下,他怎么比她这个小姑娘还要别扭。

  叶君漾一个人坐在围栏上赏荷,他吹着萧,淡雅的声音从他的唇齿之间溢出来,格外地挑拨人的心弦。

  宫女们路过的时候总是会瞥他几眼,然后捂着脸害羞地离去。

  年岁渐长,叶君漾也的确是出落得英俊潇洒,沈水北以前从未在意过他长得如何如何,不过自那日亲他之后,她便开始注意了这些小细节。

  沈水北过去的时候,叶君漾在余光中瞥见她靠过来,他也懒得躲,见着她就跟没见似的,自顾自地看着荷花。

  沈水北估计着他也知道躲着是完全没用的,自从那日亲他之后。他躲,她就找,整天过得跟捉迷藏似的。

  直到一日他烦了,直接把他自己关到了屋子里面。可是这对她能起作用吗?她想办的事就没有办不到的,她想见的人也就从来没有见不到的。

  于是她夜里命令小太监搬梯,她爬上了他的屋顶,沈水北觉得她也是为了叶君漾拼了!

  她小心翼翼地爬上他的宫殿之上,趴在上面兴致勃勃地掀开他屋顶的朱瓦往下面看,却发现雾气腾腾之间他正在脱衣洗澡!

  她哪里见过这些,急忙把手中的瓦给盖了下去,奈何她实在是太过于激动,一下子把屋顶盖出了个洞。

  随即便听得叶君漾一句杀气凛凛的,“谁?”

  这偷看他说得过去,偷看他洗澡,她以后和那些小太监赌钱的时候还不得被他们笑死。

  她不敢说话,起身就要下去,怎奈何叶君漾他只以为是刺客,于是一剑刺过来把整个屋顶给掀翻了。

  于是沈水北就这样看着自己笔直地掉进了叶君漾的,浴盆!因为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压力,整个浴盆在顷刻之间裂开。

  沈水北当时也只是急忙捂住自己的眼睛,她事后想想大概当时叶君漾也没想过她会跑上他的屋顶偷看她洗澡,他足足愣了半晌才组织好语言,语气有些发抖,也不知道是不是气的,大声地说道:“你给我出去!”

  她当时也没反应过来,脑子一糊涂居然说道:“我还什么都没看到呢,不用出去吧?”

  她的手把自己的眼睛捂得密不透风,可即使不去看,她依旧可以想象得到叶君漾的脸色有多吓人。

  于是那夜里,叶君漾只披了一件薄衫之后,便大怒着让人把她从寝宫里面抬了出去。

  之后的时日里面,就连她难得地捧着书过来让他指点几分,只要一见到自己,叶君漾能走多远就走多远,一副看她一眼吐万年的架势。

  而彼时,宫中也传遍了她夜里偷看叶君漾洗澡,掉到了他的浴盆里面,湿身被抬了出来的事情。

  她一直都没有机会冲他解释,她每每一开口,看叶君漾的表情,就搞得好像她那夜玷污了他的清白,他想下手一把把她活活掐死似的。

  后来的没有机会,在叶君漾的那一副表情下直接演变成了不敢。

  她当时光顾着激动去了,还没来得及看,可所有人的心里包括叶君漾就是认定她把他给看光光了。

  她真怕她再这么刺激他,他真的会以死来表明他自己的清白。

  后来见她日日这郁闷的模样,事情也不知怎地传到了先帝那里,先帝看着她哈哈大笑,“水北啊,你是个女孩子,做事可不能这么简单粗暴。你还是同你阿姐学一学如何矜持一些。”

  她不过就是摔坏了他一个浴盆,这也算是粗暴吗?

  那么叶君漾直接掀翻了整个屋顶,就算是残暴了?

  但先帝说得也不错,每次见到阿姐都会点头问好,看到她,就跟见了鬼似的。

  于是沈水北决定好好地跟沈清浅学学。

  不过那个时候沈水北也发现,叶君漾远没有初见那日时那么冷淡而令人讨厌,她有时候只要做得偏激一点,都能把叶君漾气得跟猪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