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沈清浅叹了口气说道:“子衿,你是阿姐唯一的亲人,在阿姐面前你永远都是小时需要我保护的子衿。”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

  再进宫,她被宫外的生活磨得与平民无疑,她清楚地看见了她与她们的差距。这种差距产生了强烈的自卑和无助感,这两种感觉让她本能地就想要去疏远沈清浅。

  沈清浅拉着她坐下,纤云站在一旁端了百合酥进来放到桌子上。

  她拿了一个递给她,“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吃这个。”

  沈水北缓了缓才接过,这样的东西在宫外别说吃,她见都几乎看不到。

  递到嘴里轻轻咬了一口,很甜腻的感觉,她低头没有去看沈清浅,抿唇犹豫地问道:“阿姐,我什么时候回去?”

  “回去?”沈清浅看着她显然有些惊讶,“这里才是你的家,子衿。”

  这里是她以前的家。

  而且,比起这里她显然已经更加适应民间的生活,这里就好像是一个噩梦,在乎她的人,她在乎的人都通通离她远去。以前日日想回来,可真正回来了,见到这般状况她却懦弱地想要去逃离。

  懦弱,以前的沈水北对于这两个字嗤之以鼻,现在的沈水北,却不敢再前进半步。

  “阿姐我不想待在宫里。”

  “那再陪我几日,子衿,好不好?”沈清浅一把握住她的手,力气有些大,她皱了皱眉却没有喊疼,“阿姐好不容易再见你,父皇那么疼你,即使……他也一定不想你在宫外受苦。”

  即使如口口相传的,她想要亲手杀了自己的父皇,她蛇蝎心肠。若是,她也便认了,可偏偏她什么都没有做。

  她不想再提及以往了,爱恨交加的感觉委实让人生不如死。

  沈清浅是想她了吧,毕竟她们从小在一起,如今也只有这么一个愿意陪在她身边的人了。

  “那我在这里陪你几日再出宫好吗?”

  这倒是和沈清浅想的不同,她原以为再怎么样沈水北也会待在宫里像以前一般死缠着叶君漾。

  而她不仅没有,就连以前嚣张跋扈的性子都改掉了,让她无从下手。

  “好。”以退为进,沈清浅点头。

  沈水北低头,问出了一直疑惑的问题,“我记得我昨晚……”

  “昨晚你受了风寒,我去见你时你已经晕倒在了窗边。手上的伤我也已经为你上好药。”

  “嗯。”沈水北应着,又是一个有他的梦吗?

  “绿萼宫连夜让人给你打扫了,今日便可以住,我让纤云侍候你吧。”沈清浅当然知道沈水北想的是什么,急忙岔开了话题。

  沈水北急忙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只住几日,不用人侍候的。”

  “子衿,阿姐不能时时陪着你,今昔不同往日,你若有事纤云也好时刻告诉我。否则我还真不敢放你一人住在绿萼宫,万一又如昨晚一般晕倒了可如何是好。”沈清浅一脸担忧地看着她,说的处处为她着想。

  “谢谢阿姐。”

  听沈清浅这个意思,若她不同意她便不许她离开这凤鸳宫了,在这里与叶君漾一定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不是不想见他,只是她还没有准备好用何种心情去面对他。

  纤云跟在她身后回绿萼宫,路过御花园的时候纤云向她遥遥一指,“公主,那不是钟嫔吗?”

  沈水北下意识看过去,然后加快了脚步离开。先帝在世时后宫的争斗她见的多,她倒是不想和她们过多打交道,且她如今这个身份和她们掺杂在一起只怕是又要让沈清浅为难了。

  那边钟嫔的一个侍女指着沈水北离去的背影,气愤道:“好大的胆子,居然看到娘娘您不行礼,奴婢这就把她给叫过来!”

  钟嫔看了一眼沈水北的背影,随及制止道:“不必了,就算皇上不喜,好歹还有皇后撑腰。”

  皇后娘娘的这位公主妹妹,从小被先帝那样宠爱,皇后娘娘都未有丝毫的不快,怕是很疼这个妹妹了,她可不想蹚这浑水。

  一路回到绿萼宫,宫里搬了新的盆栽,应该是沈清浅知道她喜欢看着这些花花草草的罢,梅树的枝丫上也已经结出了青绿色的花苞,不日梅花便要开放。

  沈水北打量着院子,仿佛看到儿时与阿姐追逐的身影。

  “公主我看这院子里都是绿的,不如我去御花园里摘些牡丹过来?”纤云兴致勃勃地提议。

  沈水北点点头,院里的颜色确实太单调了,入眼的便是青绿之色。

  “好。”

  见她应允,纤云转身往御花园里走去。

  远远地就看见,站在那里的钟嫔并没有走,旁边还站着几个妃嫔在嬉笑。至于不愿意走的原因,大概是知道皇后娘娘爱牡丹,而皇上每日这个时辰都会陪娘娘过来看看,她们想要来个偶遇吧。

  在沈清浅的身边待久了,纤云怎么还看不透这些女子的心思。

  钟嫔伸手意欲摘下那朵最大的牡丹,纤云眼疾手快走过去一把夺过,然后笑看着面前穿得花枝招展的钟嫔,却没有想要行礼的意思。

  钟嫔没有想到会有人忽然冲过来,刚刚准备发怒却看到是纤云,便强行忍下心中的不快,没有说话,脸色却不大好看。

  “不过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侍女,我们娘娘好歹也是皇上的妃子。”钟嫔身后的侍女开始打抱不平,主子得宠侍女自然也骄横。

  钟嫔看着面前的纤云,最终只和蔼地一笑,“既然皇后娘娘喜欢牡丹,嫔妾怎么能夺人所好,可是皇后娘娘叫纤云过来的?”

  纤云一把把手中的牡丹扔到地上,故作不解地看着钟嫔,“娘娘说什么呢,奴婢现在在绿萼宫,这牡丹公主说了,她喜欢你们便碰都不能碰。”

  钟嫔的脸色一下子冷下来,且不说刚刚她便不快,现在纤云说的这般话也着实刺激到了钟嫔。

  叶君漾对于她的宠爱,人人清楚,钟嫔更加清楚,所以在外人面前她跋扈得厉害,在沈清浅的面前也还是恭恭谨谨。

  可现在既然不是皇后,那她还怕了那个贱民不成,反正叶君漾左右不喜,她是有皇上撑腰的。

  想到这里钟嫔伸手一巴掌就准备扇到纤云的脸上,纤云却一把拦住钟嫔的手,不屑地笑道:“我现在是公主的人,娘娘要打我不怕公主到皇后娘娘那里告状吗?钟嫔娘娘可不要忘了,您能伴皇上左右不过是凭着皇上醉酒,你这张像极了皇后娘娘的脸。”

  这都是后宫皆知的事情,那日皇上醉酒,本来钟嫔不过是个常在,因为宫女的疏忽便对宫女大打出手,却恰逢皇上路过。

  都看这钟嫔长相酷似皇后,没想到一升竟成了嫔妃,而她是后宫中最嚣张的一个,偏偏皇上还惯着。

  以至于这么久了倒也没人敢拿这事来呛钟嫔。

  钟嫔一听这话,完全就是在戳她的痛处,她一把挥开纤云握住她的手,声音尖锐地大叫道:“来人把她给我摁到地上狠狠地打!我今天就替你那个卑贱的公主好好管教管教你!”

  宫女赶过来通报的时候,沈水北正在院子里面看着池子里开得极好的红莲,站在池边笑着伸手就想要摘一朵下来,可奈何总是够不着。

  正有些泄气的时候,外面却突然就跑进来一个宫女,直接扑在了沈水北的脚下,惊慌地大喊着:“不好啦,公主纤云去给您摘牡丹的时候被钟嫔娘娘责罚,正在花园里行刑!”

  沈水北快要够到红莲的手一下子收回,看着跪在地上的宫女愣了愣,一把扶起她,急急地说道:“快带我去!”

  那宫女慌忙起身,领着沈水北就往御花园里走去。

  “将军,皇上这次必定会让您交出兵符,咱们可得想一个万全之策。”御花园里一老臣对面前身穿铠甲,刚刚班师回朝的简言叹息着说道。

  如今这皇帝的手段是越发冷酷了,若再不做点什么,只怕他们都要回老家种田了。

  “容后再议。”

  简言淡淡说道,目光却被另一边所吸引,牡丹花的簇拥之中,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在笑说着什么。

  后宫的女人总与前朝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这里的哪一位女人不是因着自己家在前朝的官位才能在这后宫立足。

  叶君漾是先帝捡回来的,为了坐稳这个位子,还不是娶了沈清浅,她的外公可是堂堂的丞相。

  沈水北被宫女拉着走得急,况且与那钟嫔她也算有过一面之缘。在家宴上她说的那番话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而且这些天在宫中也听了许许多多的话。

  叶君漾宠爱钟嫔,大多数的时间已经不会再去陪伴沈清浅了,反倒是日日往钟嫔那边跑。

  纤云若惹上了这样一个人,必定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沈水北也没有顾得上面前的路,只是一个劲儿的担心着,她有什么办法能救下纤云。

  她低头想着法子,心急如焚,“啊!”如此一不小心便直接撞到了前面人的身上,因为他还穿着铠甲,所以这一下沈水北可算是受到了重创。

  她急急地后退了一步还没有反应过来,直直地站着看着面前的人。

  他穿着厚重的铠甲,腰上别着一把剑,剑眉入鬓,面容俊秀,唇微微抿着,说明了此刻的不悦之情,只是比起叶君漾那种淡漠且把所有的锋芒收敛到最后给对手最重一击的感觉,面前的男子眼里直接流露出来的是狂傲和张扬。

  宫女却大惊失色地拉着她跪到地上,不停地磕头:“将军恕罪,将军恕罪!”

  将军,这个装扮也该是了,她刚刚撞了他,沈水北刚刚准备行礼道歉。那人完全不听直接就已经一脚踹过来,眼看着就要踹到那宫女的身上,沈水北立马拦在那宫女身前,人是她撞的。

  简言是习武之人,再何况他完全没有要留一分力的心思,所以那一脚实打实地直接踹在了沈水北心口的位置,她顿时有些狼狈地直接往地下摔去。

  她现在的身子真的是越发没用了,挨这一脚也受不住了。

  “滚!”他不耐烦地吼道。

  早听闻这位将军暴戾,没想到果真如此,那宫女愣了愣,随即立马将捂住心口的沈水北扶了起来,“公主没事吧?”

  她忍着疼摇了摇头,有些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意,“无碍。”

  旁边的老臣也没敢拦,简言行事从来都是我行我素的,皇上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只是从刚刚那老臣便一直打量着沈水北,只记得面前的女子格外眼熟,却实在想不起来。直到宫女的那一句公主,才顿时有些震惊地指着她道:“子衿公主!”

  简言并不认识沈水北,但是她的事情他多少是知道的,这朝前后宫茶楼里随意一处便可以听闻,子衿公主弑父夺位最后贬为庶人流落民间。

  他坐上将军之位时,传说中的这位子衿公主已经在民间了,他倒也没有见过这大名鼎鼎的公主。

  他勾唇一笑,看了一眼沈水北现在的模样,她的身形消瘦,面色也有些枯黄,倒不似口口相传跋扈的那人。

  “公主如今落魄得很啊,怪简言没有认出,给您赔罪。”

  “不敢。”她不卑不亢道,他说着赔罪,话里的讥讽之意表露无疑。

  宫女扶着沈水北就往钟嫔那边走过去,简言看着沈水北的背影突然出声说道:“我让你走了吗?站住!”

  沈水北的脚步顿住,她侧过身看着他冷冷一笑,“若是将军觉得羞辱得不够的话,烦请改日到绿萼宫来。恕我现在不能够奉陪。”

  说着转身急匆匆地往那边走去,也不知道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那大臣看着子衿的背影,思量了许久这才冲简言道:“将军何不从她这里下手。”

  简言淡淡地看了她踉跄的步伐一眼,转身走开,他那一脚,的确用力猛了一点。

  从她这里下手吗?呵,她也不过是自顾不暇,他又有什么好利用的。

  只是若简言一早便知日后还会有那么多的纠葛,在她撞到他的时候,他肯定会笑着扶起她,道一句,安好吧,那么日后,他们的故事说不定结局会不同。

  可惜就偏偏有那么一句,当时只道是寻常,过后思量,太难忘。

  沈水北刚过去的时候,钟嫔站在最前,看着侍卫一下又一下地拿着厚重的板子打在纤云身上,脸上有说不出的快意。

  而后面的一众妃嫔都静静地笑看着,并没有一个人想要上去劝解。

  纤云以前服侍皇后的时候她们就看她不顺眼了,偏偏又不能动手,现在服侍一个卑贱的公主,她们自然没什么可怕的了,况且动手的不是她们,皇后娘娘若是责怪下来了也和她们全无关系。

  “住手住手!”沈水北对着两个行刑的侍卫大喊道。

  但他们并没有停止动作,她冲上去一把抓住侍卫的手,没有钟嫔的命令侍卫哪会停下来,他一把甩开沈水北。

  她踉跄了几步,知道自己拦不住,现在人人都可以欺辱她,而她并没有反抗的权力。

  “娘娘,不管纤云做了什么,还望您能饶她这一次。”沈水北急忙赶过去蹲在地上看着被打得下身血肉模糊的纤云,看着面前的钟嫔恳请道。

  纤云一看沈水北来了,顿时伸手想要拉住她,颤抖地哭道:“公主,我什么都没做。”

  沈水北看着她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是挨了多少板子了,看着便觉得肯定是极疼的,怕纤云扛不住沈水北立马对钟嫔说道,“娘娘,要罚你罚我吧。”

  “罚你?难不成她这忤逆犯上是你指使的?”沈水北话一出,一个穿着紫色百褶裙的嫔妃丝毫不嫌事大地说道。

  经过这女子一说,钟嫔的脸色就越加难看了起来,“早听闻子衿公主嚣张,如今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身份。我今日就替皇后娘娘好好管教你!”

  钟嫔指着蹲在地上拉住纤云的沈水北,冲着站在一旁的侍卫道:“连她给我一起狠狠地打!”

  这偌大的皇宫之中有谁不知道沈水北重回皇宫,又有谁对她的风光和狼狈不是多加嘲讽。

  而钟嫔是皇上最近最宠爱的妃子,侍卫一听,连忙就过来把沈水北按在地上,她根本没有能力去反抗,厚厚的板子就已经落在了身上。

  顿时清晰的痛感传遍全身,几板子下去之后沈水北的额头上已经有了冷汗,疼痛让她的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她刚刚被简言一脚一踹,整个人已经受了内伤,这几板子下来还不得是要了她的命。

  而一旁的纤云早就疼晕了过去。

  钟嫔看着她和纤云这个样子却依旧觉得不够,催促着几个侍卫说道:“用力!”

  带沈水北过来的宫女一看这情况不对,立马悄悄地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察觉的时候向沈清浅方向的凤鸳宫跑去。

  而此刻的凤鸳宫之中,沈清浅在小厨房里做百合酥。是沈水北以前爱吃的,叶君漾不喜甜,可自从沈水北被贬出宫后叶君漾用膳时必定会有这百合酥。

  她每日都会亲自送过去,意思是和他一样想念沈水北,可何其好笑,事实上她不过想借着这个让叶君漾多看她一眼。

  一个侍女急匆匆赶过来,看着厨房里的沈清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娘娘,有个宫女要见您,说纤云不知怎地和钟嫔发生了争执,子衿公主刚过去就被钟嫔娘娘叫人打了板子。”

  沈清浅揉面团的动作顿了顿,想着今日只怕送过去他也不会看一眼,便收了手。旁边的侍女已经打好热水给她洗手。

  “就说我在做皇上喜爱的百合酥不见人,让她找皇上去。”

  “是。”侍女立马退下。

  叶君漾赶到的时候钟嫔还在得意洋洋地冲沈水北叫骂着什么,而被按在地上的沈水北身上青色的长裙已经被鲜血染开,那艳丽的红色让他觉得刺眼。

  內侍公公用尖细的嗓音喊道:“皇上驾到。”

  所有人突然静了声,侍卫急忙丢下手里的板子和一群嫔妃一同跪下给叶君漾行礼,“皇上万福金安。”

  沈水北听到这句话,她咬牙忍住身上的疼抬手抓住身前人龙袍的下摆,微微抬头,看到叶君漾那张俊朗的脸,他眼底的冷漠又让她心中一凛。

  却再也顾不得那么多,她的手因为疼痛而颤抖着指向一旁的纤云,这么久以来同他说的竟是这样一句话,“皇上,我求求你,救救她。”

  叶君漾看着她迟迟没有说话,眼里的情绪复杂难明,沈水北以为他这是不愿,抓他衣服的手便用了用力,她眼眶已经有些泛红,“以往都是我的错,皇上,我求求你,救救她。”

  一旁的钟嫔等人看着地上的沈水北,见叶君漾并未回话,立即对着身后的侍女吩咐道:“把她拖下去,可别脏了皇上的眼。”

  叶君漾依旧死死地看着沈水北,在听到钟嫔这句话后,她抓住他衣服的手颓然滑落,眼底的期盼和希冀在那一瞬间化为乌有。

  她抿起毫无血色的唇笑了笑,却是个自嘲的弧度。

  在侍卫伸手快要抓住沈水北的时候,叶君漾弯腰一把抱起她,众人皆是震惊,她瞪大了眼睛微微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

  “皇上……”钟嫔大惊失色,伸手就一把拉住叶君漾抱着沈水北的手臂。

  叶君漾面无表情地一脚踹开她,钟嫔整个人都摔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看着叶君漾抱着沈水北离去的背影。

  怎么可能呢,她才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而那个卑贱的公主自她离宫之后皇上连她的名字都不让提及。

  沈水北抓住他的衣袖,张了张嘴,还未曾开口说话,就已经听得叶君漾冷冷地吩咐道:“把纤云送到皇后宫中。”

  再低头时,才发现她终于失去意识晕了过去,他满手的黏稠是她的鲜血。

  他还是没能忍住不管她,那些人真该死,居然敢这么对她!

  他亲自把沈水北抱回了绿萼宫,一路上宫女侍卫频频行礼,皆是不可思议地看着叶君漾怀里的女子。

  那不是皇上最厌恶的那位子衿公主吗?皇上怎么会抱着她!

  她的血染红了他明晃晃的龙袍,叶君漾低头看着怀里人毫无血色的脸。她什么时候成了这个样子,她以前不是缠着他学过功夫吗?她不是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负自己一分吗?怎么现在把自己弄得这么惨?

  她好像微微有些变了,变得让他有些看不清。

  侍女在凤鸳宫向沈清浅禀报这些的时候她的表情淡淡,似乎是早已料到。

  这么多年来,人人都说皇帝喜极她,就连模样酷似她的钟嫔那般嚣张,皇上也依旧疼爱,只有她沈清浅自己知道,皇上看中钟嫔不是因为那张脸,而是因为钟嫔与往昔的沈水北一般无二的性子。

  所有人羡慕她,嫉妒她,她站在风口浪尖上,而沈水北有叶君漾的人的保护在宫外过得逍遥自在,她替沈水北扛下了那么多后宫的尔虞我诈,如今,也该把这些全部还给她了。

  沈清浅去的时候沈水北刚刚擦完药还没有醒过来,叶君漾正坐在床边心疼地看着她,他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

  即使是以前她比沈水北伤得重千百倍的时候,他也只是利用她,把他身边的刺一根根地拔掉,到最后接了沈水北回来。

  她不会允许的,她为他做了那么多,凭什么?

  “参见皇上。”

  “起来。”叶君漾没有看她。

  沈清浅装作一副焦急的模样走到叶君漾身边,看着床上的沈水北时眼里闪过一抹快意,最后却急急忙忙地问道:“皇上,子衿她无碍吧?臣妾当时……”

  沈清浅的话还未有说完,喉咙忽地被叶君漾的手给扼住,他冷笑地看着面前妆容精致的女人,“她若有事岂不是正合皇后的心意?”

  沈清浅被他的举动给吓到,表现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顿时大叫着说道,“皇上你在说什么,臣妾听不明白。”

  叶君漾看着眼前的女人,这个女人是沈水北的姐姐,却一心只想要至沈水北于死地。

  他的手一点点收缩,沈清浅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时至今日她才发觉,她从来都看不清叶君漾,他虽把感情当作棋子摆布,却又把感情看得比他拥有的权势更为重要。

  “我没有,不是我。”

  就在沈清浅以为自己会被叶君漾一把给掐死的时候,床上的沈水北突然叫出了声,叶君漾的动作忽然一僵,然后狠狠地把她给甩到了地上。

  床上的人眉头拧得很紧,叶君漾记得当初带着人说她弑父的时候,她就是说着这样一句话。

  她没有,不是她。

  后宫与前朝一直都分不开,现在的沈水北根本毫无招架之力,可是叶君漾没有想到的是他把她推得那样远,她还是受了伤。

  他抬手抚上她的额头,她的烧依旧没有退。

  还好他及时赶到,所以她身上的伤没有那么严重,现在也只是由伤口引起的高热。

  叶君漾扭头看着摔坐在地上的沈清浅,目光冷冽,“朕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了。”

  沈清浅听他这话突然一惊,还想要再说话,叶君漾已经转身拂袖而去,吩咐侍女进来给沈水北换药。

  沈水北醒过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她唯一定格在脑海里的印象是叶君漾当众抱起了她。

  他抱了她……沈水北闭上眼睛,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她怎能还心存妄想地觉得他的心里有那么一点属于她沈水北的位置呢?

  抬头看去,这周围熟悉的一切,她这是在绿萼宫。

  沈清浅进来的时候看到沈水北挣扎着要坐起来,却没有个人扶她,急忙到她身边扶她坐下,顿时大声怒斥道:“人呢?”

  两名宫女立马从门外跑进来,因为昨天早上皇上和皇后娘娘走后便没有人再来探望,反正也不知道沈水北什么时候会醒过来,所以她们就偷懒了。

  却没想到这一大早的皇后娘娘就过来探望了。

  自从钟嫔打了沈水北之后,听说皇后娘娘直接废了钟嫔,皇上也默许了。

  这下子宫里的人也都该知道虽然皇上不喜欢,可皇后娘娘还是视她这个妹妹为宝的。

  于是一下子跪在地上求饶道:“皇后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沈水北才刚醒过来,看着她们一个劲磕头求饶,觉得那脑袋磕到地上肯定是极为疼的,于是伸手拉过沈清浅的手,微微冲她摇了摇头,“阿姐,算了吧。”

  沈清浅看着面色依旧有些苍白的她,却是有些讶异她的这句“算了吧”,要知道以前的沈水北可没这么心软,却还是冲着地上的两个侍女说道,“还不滚!”

  地上的人磕头的动作停止,对着沈水北说道,“谢谢公主,谢谢公主。”

  于是便立即跑了出去。

  沈清浅紧紧地握住沈水北的手,看着她越加憔悴的模样,不由得自责道:“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沈水北不忍心看她自责,这世上她也就只有阿姐这一个亲人了啊,只有这一个对她好的人,她冲着沈清浅笑了笑,“是我不好,我应该避着她们的,而且我现在也没事,阿姐不用担心我。只是纤云她……”

  “纤云她在养伤。”沈清浅说着,“子衿,皇上并没有那样厌恶你,这次他不救了你吗?留下来好不好,阿姐可以把皇后之位让给你,这样的话,我们两个人又可以如同小时候一般,日日在一起。”

  沈水北倒是没有想到沈清浅会和她说这些话,虽然从小到大只要是她喜欢的东西,沈清浅都会毫不犹豫地给她,“阿姐,出宫后我见到听到也学到了许多,如今于我而言,再回来便是殊荣。现在我只想出宫。”

  沈清浅的余光里瞥到门口处那金黄色的衣角,还想要再说什么,沈水北却提前开了口:“阿姐,让我走吧,我已经不属于这里了。”

  至于她心心念念的那个叶君漾啊。

  人生何许,到最后终究换来一场疯。

  “你伤还没好,再等等,阿姐不放心你就这样出宫。”说着沈清浅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到烧退了。

  沈清浅这是在留她,沈水北怎么会不懂。

  可是,就算是妄想吧,为了他那日对她的半分怜惜,再多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沈水北点点头,“那我伤好了,阿姐就放我出宫吧。”

  沈清浅一听就故作不高兴,指着她的额头道:“你说说你,宫外可有这里吃得好住得好,宫外可有阿姐,不过出宫三年倒是把一切都抛得好远。”

  怎会抛得开?只是她与他们,如今怕是两个世界的人了,三年,时过境迁。

  沈水北一听拉着她的手连连讨好道:“不曾,只是我已经习惯了宫外的生活而已。”

  沈清浅看着她叹了口气,起身说道:“那你好生歇着,我还有事情,明日来看你。”

  沈水北点头看着她应道:“好。”

  沈清浅出门后却并没有看到叶君漾的身影,应该是早些就已经离开了吧。

  那么沈水北的那番话叶君漾该是听到了吧?

  看着沈清浅离开的背影,沈水北微微叹了口气笑了笑。

  只是躺在床上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她伤的又不重,只是当时是真的极疼,现在已经能够下床了。

  沈水北穿好衣裙,推开门便有寒风扑面而来,院子里的绿萼梅还未盛开,不过梅园的红梅却听说开得格外的好,为了避免与人接触,沈水北在夜里跑去了梅园。

  离绿萼宫并不远。

  梅园里的梅花开得极好,她走到梅树下微微踮起脚尖用鼻子去闻,一片片的雪花却突然落在了她的脸上,一片冰冷。

  她抬头去看,雪花纷纷扬扬地从黑色的夜幕落下,沈水北笑了笑,真好,今年终于下雪了吗?

  看着满园开得这样好的红梅,沈水北突然来了兴致,她的手捏出一个漂亮的兰花指,脚步翩跹,在美梅树中间翩翩起舞,她微微扬起脸,就任由雪花落到自己的脸上然后融化掉。

  其实她并不会女儿家的那些东西,琴棋书画向来是沈清浅所擅长的,就连舞她也只会这一舞。母妃当时是名动京城的舞姬,先帝因为这一舞而带母妃入宫。

  这是母妃教给她的唯一一件东西。

  她往昔的时候总是吵吵着说要跳给叶君漾看,可是每每在这个时候他总是不耐烦,再后来她出了宫。

  她的脚上还系着铃铛,每动一下就传出清脆的声音,以前他并不愿意,以后怕是不会再有机会为他一舞了。

  也罢也罢。

  沈水北停下舞步,站在纷飞的大雪里笑出了声。

  走到树前伸手想要去摘下那一支开得极好的红梅,踮了踮脚伸手却依旧摘不下来。

  心里一闪而过的念头,沈水北回头望了四周一眼,夜里这偌大的梅园也不过只有她一个人。

  她笑了笑,手抓住树枝,轻轻松松地便攀上了树。

  伸手去摘那束梅花的时候沈水北忍不住想,如若是父皇还在世的话,见她这般动作,只怕又要笑她没个正经了。

  她该恨那人的,偏偏又喜欢的多,最后倒是对他连恨都提不起。

  因为落了雪的缘故树上还是有些滑,加上她还在走神,脚下突然一个踩空,她下意识地就伸手一抓,却只抓住了几朵梅花紧紧地握在了手中。

  沈水北闭上眼睛,她这爬的也有一米了,这一摔肯定会疼的。

  可下一秒她就落在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沈水北整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缓缓地睁开眼睛,叶君漾那张极其好看又让她朝思暮想的脸就在眼前。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竟然是眨也没有眨一下。

  他远远地就看到了她在这里,怕他靠近了她会走,便一直都未曾过来,直到看到她从树上掉下来。

  他竟是没有忍住直接冲过来接住了她。

  看着她呆愣的模样,叶君漾冷漠的面容上终是露出了些许不易察觉的笑。

  沈水北这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她一下子从他的怀里跳下来,她和他的距离从未如此近过,她惶恐地看着他。

  她紧紧握住的手忽然松开,手中抓住的几朵梅花被风一吹飘落在雪地里。

  叶君漾见她这个样子到底是有些疼惜,到底宫外的时日里她经历了什么,才能在如今的沈水北的身上一点儿也看不到昔日里跋扈的影子,现在的她如此小心翼翼。

  “皇上,皇上。”

  內侍的公公打着灯笼尖细地喊着叶君漾。

  沈水北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她转身便要走,叶君漾也未曾开口说话,只看着在这梅园里大片大片的红梅里她一袭青裙离自己越来越远。

  就好像自此这蔓延的时光里,她就此与他别离,他往后的漫漫余生同她再无半分关系。

  公公看着夜色里的沈水北,倒也瞧不清到底是何人,只是看着叶君漾面色深沉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由得就大喊了一句道:“大胆,前方是何人,见到皇上竟不行礼。”

  沈水北本就走得匆匆,经过这公公一喊,她未曾看到脚下的路,整个人摔在了雪地里,身后忽然响起短促的笑声,和记忆里一般好听,她一怔,不敢回头去望,慌忙起身离开。

  公公却极为讶异地看着这位帝王,登基三年,听闻他为了皇位不惜利用感情,听说他暴戾恣睢,却独独未曾听说这位冷峻的帝王会笑。

  沈水北脚步慌忙地走回了宫中,一路上她未曾敢回头看一眼,只是叶君漾那笑声却牢牢印在了她的脑子里。

  宫中沈清浅有侍女留下来服侍她,但是这个时候她们也早已歇下。

  沈水北推开房门,屋子里因为有燃烧着的竹炭,暖气就此扑面而来,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微微有些晃神。

  她靠在门上小喘着气。

  刚刚的一切太过不真实,她离他那么近的距离,她从树上摔下来的那一刻叶君漾接住了她。

  他怎会跑过来接住她呢?

  这两天的事情不断地在脑海里面交织,她进宫第一天时他冷漠得让人觉得难过的眼神,还有那日他拽着他的龙袍,他眼里稍纵即逝的复杂,包括刚刚他抱她在怀里凝视着她的眼神,仿佛他的眼中这天地间就只有她一人。

  沈水北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些,过往的一切都已成为云烟,到头来终究是她的一场虚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