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人间椅子(六)

  他过了鬼门关,便上了黄泉路,黄泉路上盛开着大片大片的彼岸花,也叫接引花。这里飘荡着众多阳寿未尽的游魂,见到有人前来,便一拥而上,仿佛在恳求着他带他们前往冥府。

  寻常命魂变作的鬼是看不见他们的,只有往来于阴阳两界的阴差与更高级别的存在能知道他们的存在,而其中游魂们最愿意接近的就是阴差,因为他们身上的威压最轻,倘若换成冥王,这些游魂自是不敢靠近,还得躲得远远的,否则只要冥王不收敛身上的威压,他们就会瞬间灰飞烟灭。

  他无视身边的鬼哭狼嚎,没有冥王的允许,他们是不得来黄泉路寻找阳寿未尽的游魂的,即使是镇魂使大人与引魂使大人都不行。

  沿途的彼岸花妖冶似血,他不喜这刺眼的红,便加快了脚步。

  过了这条盛开着彼岸花的黄泉路,就到了忘川河。忘川河水呈血黄色,里面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虫蛇满布,腥风扑面。忘川河旁边有座三生石,石身上的字鲜红如血,上面刻着四个字“早登彼岸”,你可以在石头上刻下你今生你最爱的人和来世你想等待的人的名字。

  忘川河上有一座唯一的桥叫做奈何桥。

  奈何桥尽头有个望乡台,望乡台是最后遥望家乡和亲人的地方。在忘记今生一切的记忆前,在脱胎换骨重新做另一个人之前,你可以在这里,最后望一眼你的爱恨情仇,你的魂牵梦绕,你今生的最爱的人,你来世还想等待的人。

  望乡台旁边有个孟婆,手里提着一桶孟婆汤,每个人都要走上奈何桥,孟婆会问你是否要喝碗孟婆汤。孟婆汤又称忘情水或忘忧散,一喝便忘前世今生,一生爱恨情仇,一世浮沉得失,都随这碗孟婆汤遗忘得干干净净,今生牵挂之人,今生痛恨之人,来生都形同陌路,相见不识。阳间的每个人在这里都有自己的一只碗,碗里的孟婆汤,其实就是活着的人一生所流的泪。每个人活着的时候,都会落泪:因喜,因悲,因痛,因恨,因愁,因爱。孟婆将他们一滴一滴的泪收集起来,煎熬成汤,在他们离开人间,走上奈何桥头的时候,让他们喝下去,忘却活着时的爱恨情愁,干干净净,重新进入六道,或为仙,或为人,或为畜。

  奈何桥分三层,上层红,中层玄黄,最下层乃黑色,愈下层愈加凶险无比,里面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生时行善事的走上层,善恶兼半的人走中层,行恶的人就走下层。

  今日这奈何桥上依旧是人满为患,年轻的孟婆依旧是尽职地在发着她的孟婆汤。

  阴差跟着上了桥,转眼间便到了孟婆面前。

  “见过孟婆大人。”

  “这位小哥可是要去见冥王大人?”

  见是名阴差,葛生难得有了点兴趣,便将分发孟婆汤的活儿交给了底下的几个小姑娘,喊住他说了几句话。

  “奉下泉狱主之命,前去请见崔判官。”

  “她可还好?”

  “似是遇到了点小情况,不过并无大碍。”

  “那便好,”白潞更是她的好友,知道她在人间过得还好,葛生便松了口气,“镇魂使大人正在与四位判官商议要事,你且先在外面等着。”

  “如此,我便在这看会儿好了。”

  “怎么?这人间百态你还没看够吗?”

  “生时看到的只是自己与身边那方天地的人,自是不能及的。”

  此时,恰好有一个鬼魂不肯喝下孟婆汤,不愿忘记生前的记忆。

  “这种情况可多见?”

  “当然,”葛生说道,“不是每个人都会心甘情愿地喝下孟婆汤,因为这一生,总会有爱过的人不想忘却。为了来生再见今生的最爱,你可以不喝这孟婆汤,那便须跳入忘川河,受尽折磨,等上千年才能投胎。”

  “值得吗?”

  “谁知道呢?总会有这样的人,也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谈不上值不值,”对于这个问题,她是有些唏嘘的,“不过,千年之中,你或许会看到桥上走过今生最爱的人,但是言语不能相通,你看得见她,她看不见你。千年之中,你看见她走过一遍又一遍奈何桥,喝过一碗又一碗孟婆汤,你盼她不喝孟婆汤,又怕她受不得忘川河中千年煎熬之苦。而千年之后,她已不记得你,你可能也已不是她的最爱。”

  话音刚落,就看见那人毅然跳入了忘川河中,小姑娘们也是见怪不怪了,继续询问后面的鬼魂是否需要一碗孟婆汤。

  “我该走了。”

  走过奈何桥,便到了冥府,他在镇魂使的殿宇钱等了片刻,就见四位判官走了出来,为首的正是崔判官。

  阴律司名崔珏,为驰名冥界的响当当的大人物,身着红袍,左手执生死薄,右手拿勾魂笔,专门执行为善者添寿,让恶者归阴的任务。崔珏乃是太上先皇帝驾前之臣,先受磁州令,后升礼部侍郎,生前为官清正,死后也当了冥王亲信的查案判官。

  “见过崔判官。”

  “可是受下泉狱主之托?”

  “大人英明。”

  “方才妙仪大人与我提起了此事,你且回去告诉她,那六人的名字皆已自行消去,非我勾魂笔所为,此乃邪魔作祟。”

  “那冥王大人可在?小人想去黄泉路上寻一寻。”

  “不必惊扰冥王大人,此六人的命魂还未化为鬼魂,他们连鬼门关都未曾进过,并不在冥界。”

  “多谢大人提点。”

  “且离开吧。”

  “是。”

  “等一下。”

  一抹火红的身影出现在了殿宇前,她的怀里还抱着一只小黑猫。

  “妙仪大人。”

  “见过镇魂使大人!”

  四位判官拱手行礼,阴差则单膝跪地,不敢直视来人。

  “行了。”

  他知道这是对他说的,便依言起身,但仍不敢直视她,只敢用余光瞟上两眼,要是换做冥王,他连用余光看的胆量都没有了。

  高妙仪将怀里的小黑猫给他,“这孩子在冥府养着愈发懒了,便让潞更替我管教一段时间吧。”

  小黑猫抬头瞪了他一眼,吓了他一跳,“黑,黑无常大人!”

  “小黑,记得听你潞更姐姐的话。”

  “知道了。”

  她不情不愿地回答道。

  “你可真不像你兄长,小白那么乖,你怎就如此顽皮?”

  “那是因为伯姒大人温柔似水,哪像你这般粗暴?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也脱不了干系。”

  她眯起眼,“你尽管说,动怒算我输。”

  “喵呜!”

  小黑猫生气地在阴差手上咬了一口,反正他也是已死之人,并没有知觉。

  “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

  他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见到一次高妙仪,此时能得她如此和颜悦色对待,心里自是激动万分,便稀里糊涂地抱着这只小黑猫回去了,走回黄泉路的时候他才惊觉,自己忘了询问那邪魔的具体信息。

  不过邪魔统共就那么些,下泉狱主她,应该猜得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