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出好戏

  韩琰的回答好像要为自己做一次特别的辩解,急切的语气透着坚定与霸道,但简单明了的一句话又让人心服于他那措不及防的坦诚。

  禅丰忙乎了小半个时辰后,就指挥扶洳请大家落座吃饭,这次摆出了大圆桌,桌子上摆满了各色罕见菜肴,把扶洳都看傻了,他师父老人家瞒着他藏了不少好吃的啊!打他出生就没有见过这么多菜,即便族里举办个什么节日宴会,也不过是宰几只鸡啊鸭啊牛啊什么的,蒸熟了就用刀剑切开,大块大块地堆在木盘子里,用刀叉插着吃,有种原始的野蛮,他一直认为他师父是一个有着高雅情致的人,平时虽然萝卜白菜地啃,但总有小家小户的山林诗意,别有风味。

  “禅丰伯伯,您做的菜真好看,都不忍心吃了。”

  韩殷吞咽着口水,大明宫里成百上千的御厨,也没做过这等色香味难以描述的菜肴,这厨艺中的秘密当然少不了禅丰的药理。

  “光看不吃,那不是白做了吗?吃吧!伯伯下次给你做更好看更好吃的。”

  禅丰疼韩殷比刚刚认的亲儿子还亲,不知道的还以为韩殷是他孙子,这满头白发与稚嫩孩童还是蛮有画面感的。

  “师父啊!我是您亲徒弟,他是您亲儿子,您就不能多关照爱护一下我们俩吗?这破小孩,不是有他哥哥顾着吗?”

  扶洳实在看不下去了,这韩殷才来羌芜几天,就把他师父老人家哄得服服帖帖的,家里的祖宗排位只怕都要换成明国这位小祖宗了。

  白默像是看热闹一样看着扶洳向自个亲爹表示严重抗议,家人就是这般亲密无间的关系存在,即便有满肚子的苦水天大的不满,也不过是委屈巴巴地说几句完事,然后还是相亲相爱如常。

  “你说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老跟一个五岁小孩过不去了?心眼儿被剑砍了吗?吹了这么多年宽心曲,你这箫把气量吹得倒是越来越小了啊!”

  禅丰一席话,像是一盆冷水浇灌在扶洳头上,全身哆嗦地冰凉,有娘生没爹养师父还不疼的扶洳,身世浮沉雨打萍的坎坷啊!

  白默有点心疼地看着扶洳,想自己在白氏宗府,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白旻老爹对他也是百般呵护万般疼爱,现如今看到自己的亲爹如此对待扶洳,真想把白旻对他的好全部还给扶洳,这辈子算是真的欠到还不清了。

  “师父,我要喝那个鱼汤。”

  扶洳与禅丰的相处模式就是斗嘴归斗嘴,但心还是靠在一块的,该依赖的时候毫不含糊。

  禅丰也是自得其乐,扶洳要喝汤,立马给他盛一碗递过去,完全忽视了亲儿子白默的存在,白默突然又觉得自己好像还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外人,在扶洳和禅丰的关系中没有任何存在感的迸发,也就是扒几口饭的时间,白默的心情历经春夏秋冬,知寒知暖又知殇。

  韩琰看着这突然组成的一家三口,觉得特别逗趣好笑,白默看似没心没肺不懂情之深浅,实则比很多人都要敏感,或许他也是一个特别害怕失去的人,不管是亲爹被自己霸占的扶洳还是刚相认的亲爹禅丰,都是他下半辈子最动心的牵挂。

  申屠玳斐吃饭吃得兴致高昂,他跟韩殷动作几乎一致,每道菜都会全身心地投入品尝,风味人间,不过是吃一餐清欢至极的饭,至于其它,好像真的与他无关,信侯门也不是随时随地都会坚守本分地操心着收集各路信息的事,吃饭睡觉这样的日常也是申屠玳斐活到现在的人生规划,舒心满足,就是人之福分。

  对于父皇和母后都健在且黎国百姓安居乐业的云逍而言,亲情是烙印在血缘的本源之中,无需单独拎出来拨量拨量有几两重,所以,扶洳与禅丰之间互虐式斗嘴,不过是相依为命的本能反应,而白默的意外出现,即便有着不可否认的天生旨意,也很难抹掉扶洳与禅丰相处中因为时间累计而成的习惯痕迹,他看到韩琰脸上浮出笑意,有那么一瞬间,恍惚在韩琰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惬意傲然中,那些曾经缺失的部分,好像是别人惯常的日复一日。

  大伙如失散多年的家人,你来我往地互相夹着菜盛着汤,好不热闹,当云逍把他面前离得最近的那盘香草熏鸡夹出最肥的那一块放到申屠玳斐饭碗里的时候,申屠差点热泪盈眶到跪拜谢恩,来羌芜被冷落了这么久,总算是有人记得要在乎他。

  韩琰看到这一幕,重重地呼出一口气,眉毛眼睛鼻子都快挤成一团了,云逍对他的朋友好到让人有点想发火啊!

  而人家云逍不过是担心堂堂信侯门门主在羌芜的第一顿饭会吃不到一块肉,毕竟申屠玳斐面前摆放的全是素菜,如果要夹到荤菜,得站起来夹菜,对于平素特别注重仪态的申屠玳斐而言,肯定是宁愿不吃也不愿在他人面前为了一块肉而有失风范,云逍不过是想让他吃得欢快没有顾虑,反倒是暗自较劲的另外两位有了误会。

  白默心里也挺酸的,他自认为跟云逍关系最好,可没想到申屠这厮好像更得云逍的重视,原本以为那个韩琰是他与云逍之间最碍眼的存在,现在看来这个拿封刑鞭抽过自己的申屠玳斐才是最碍眼的了。

  白默心酸地给扶洳夹了一块鱼肉,并叮嘱他小心有刺,扶洳转过头木然地看了他好一会,呆呆地夹起鱼肉一口吞下去,有咸咸的血腥味涌上心头,真有细刺轻轻划过他的喉咙,扶洳突然明白,那句命定的牵连,就是他的劫,承载着福分而来。

  机元和穆尤倒是吃得特别安静,期间机元帮着穆尤盛过一次饭,穆尤帮机元倒过一次茶,配合默契。

  禅丰不停地招呼大家多吃菜,作为唯一的长辈,他有着号令千军万马的架势,唯独没有驰骋江湖的雄心,他能够安心安意坚守着本分蜗居在羌芜,全靠一份源自本体的善心,无一丝疑心地信任着那些要求他去信任的人,如果没有神医的名号之才,信任或许可以引来高朋满座,但因为他是南央的神医,因为他的善,有些悲剧就弄巧成拙地成了现实。

  “琰哥哥,我想请禅丰伯伯去大明宫,可以吗?”

  毕竟是五岁的小孩,说话还是奶声奶气的,但气势很足,韩殷的帝王之相初露锋芒。

  “大伯同意了吗?还有扶洳哥哥和白默哥哥,他们都是大伯的家人,你可以邀请他们一起。”

  韩琰放下碗筷,认真地跟韩殷提建议,只是这个建议好像带着某些小目的。

  “呃!你别拉上我跟扶洳,大明宫那个鬼地方,不是我等凡人能够呆下去的,你家老明王疯疯癫癫,这万一遇上他心情不好,一不小心招惹了他,我们的小命可不保,听人说,你家老明王手上有碎命散,那种暗器,防不胜防。”

  白默直接替扶洳推掉了韩琰的盛情邀请,可怜禅丰一个人暗自伤神,那么危险的地方,白默这个亲生儿子竟然只想到扶洳的安危,完全不顾及他这么大把年纪还要跟一个疯子讨命存活,韩殷这小孩不懂人情世故也就算了,他怎么能够想到禅丰大神医与老明王韩烨之间也曾发生过兵刃相接、你死我活的历史事件了?可韩琰这又是要闹怎样?还嫌老一辈的纷争不够凄惨吗?

  “小殷啊!你喜欢跟大伯一起玩,以后常来羌芜的木屋就好,至于你家大明宫,大伯就不去了,太远走不动,大伯年纪大了力气不够。”

  禅丰委婉地拒绝韩殷的邀请,说话的语气温柔无比,五岁的韩殷,小心思是很讨人喜欢的。

  “你是怕我父王吗?他疯了,你不用怕他,大明宫有我琰哥哥在,不会有危险的。”

  天真的韩殷,急切地想要挽回他的颜面,被当面拒绝,这样的事,在他不长的人生中,第一次发生。

  白默暗笑,就是因为有韩琰,大明宫那个地方更去不得,那可是虎狼之地,不同于边城的溯赫王府。

  “韩殷,这里了,你年纪最小,所以了,白默哥哥不欺负你的话他欺负谁了?欺负你家琰哥哥吗?他可不敢,你可以问一下你云逍哥哥,看他愿不愿意去大明宫啊?”

  申屠玳斐在某些固定立场上与白默绝对是死对头的关系,只是某个人总会很不幸地成为这两个死对头中间那个维持平衡的人,那个人就是两人的共同好友云逍。

  韩殷听了申屠玳斐的话,委屈巴巴地看着云逍,希望他能够说一些感人肺腑的暖心话,毕竟,他小小年纪总是在大人的世界里历经创伤真不是太好的事。

  “韩殷,如果你琰哥哥不在大明宫,你会代替他保护好大明宫吗?”

  云逍歪着头看着韩殷,像两个未经世事的小孩在说着悄悄话。

  “我会,一定会。”

  韩殷坚定地答道。

  “哦!那时候禅丰伯伯和我们一定会去大明宫看你变成英雄的样子。”

  “真的吗?”

  “真的,但英雄不是人人可当的。”

  “那我努力去当就好了。”

  韩殷喜不自禁,他好像明白了一个道理,若想要实现什么,就必须完成一些使命来成就心中所想。

  云逍简单的几句话,就让韩殷由失落到欢喜,也完美地避开了申屠玳斐那个有点难回答的题。

  只是韩琰就特别想知道云逍到底愿不愿意去大明宫,八年来,明明知道自己在哪,可至始至终都没现身在他面前,为何?他不懂,可他又不能强求,毕竟当初消失地无影无踪的那个人是他,人了,总要讲几回予多予少的对等。

  云逍听到韩殷说“努力去当就好了”,轻轻地笑了,八年来,他也是如此努力地走进某个人的视线范围的,只是,当初的无影无踪被误认为不愿被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