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陌生

  院落外的地面上滴落着鲜红的血液,从门外一直到屋内,断断续续流了一路。门口的几名侍卫低头沉默不语,屋内却有人不断进进出出,他们看起来神情紧张而恐惧,似乎完全不知该怎么应对眼下的状况。

  祁念安然的穿过这些人走进屋内,浓烈的血腥气顷刻间便包围了上来,这让他一路上不快也不慢的脚步终于略微的顿了顿。

  屋内的卧榻上躺着个人,白发白须,无疑是林大夫。

  欣然跟着祁念几步走近,便见他单手捂在腹部的创口上,沁出的血液从他的指缝里止不住的流出来,把他身下的锦被都染得通红刺目。

  “为什么不给止血?”祁念侧头盯着床榻边静默立着的两个医者打扮的人,问了句,那语气仿佛也是不轻不重,不甚在意的。

  “无妨。”苍老而微弱的声音突然响起,堵住了那两人刚刚张开的口。

  祁念闻声回头,便见林大夫方才闭起的眼睛此时已微微睁开,目光正注视着他。

  他又皱起了眉,俯下身子问他:“林先生,您这是为何?”

  林大夫艰难的朝他摇了摇头,道:“我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你说。”

  欣然闻言,望了一旁的顾元清一眼,屋内其他的几人也跟着一并退了出来。

  屋外的气氛并不比屋内轻快,素日里跟随在林大夫身边的那些小学徒,已经守在屋门口抹起了眼泪,几个衣衫上沾了血的侍卫也是一脸的哀戚。

  欣然沉默着站在院子里,心情也跟着有几分沉重,虽与这位老先生相处的时日并不长,但多少也生了情分,前些日子他们还坐在一起喝过茶聊过天,没想到转眼之间却是这副场面,当真是世事无常。

  院门外一阵不和谐的喧闹声远远传来吸引了欣然的注意力,她抬头,便见几个侍卫正扭送一人朝这过来。

  她定睛一瞧,这被扭送之人,她竟然认识,正是那日她帮着修草棚的那位老者。

  顾元清在门口拦住了这几人,欣然便也一同围了过去,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当先一人道:“林先生平日里很少出城,今天就是因为这人来寻,先生才出城在城门口遇袭的,这事铁定跟他脱不了关系。”

  欣然见这几个侍卫对这半百的老人分毫也不客气,劝解道:“几位还是等事情弄清楚之后再下结论也不迟,可莫要平白冤枉了好人,对府上的名声也不好。”

  来的这几人大约心中都闷着火,脾气也不含糊,再者欣然本是城府的客人,凭着的始终是祁念的欣赏,但这欣赏之意在旁人看来一直是不清不楚,由着这么一个来历不明、凭着宠爱上位的女子在自己面前指手画脚,这几人不干了,瞪着欣然道:“李姑娘是觉得我们冤枉好人了吗?您是不是觉得与林大夫不熟,他的安危于您而言便不重要了。”

  她没料到这枪头会突然转向自己,先是愣了愣,这几日欣然的心中也是既烦躁又憋闷,何况她的脾气实在也算不得好,听闻这人有意曲解,言语上便也没客气,道:“我虽与林大夫相识不久,可就算作为旁观者的我也清楚,当下该解决的是如何找到真正加害之人,而不是在这里曲解人意、搬弄是非,逞口舌之快。”

  顾元清显然没料到欣然会回的这么理直气壮,虽说他从来也没觉得欣然是个软弱可欺的女子,但寄人篱下还能这般不卑不吭的训斥主人家的下属,换了别人遇上这种事,怕是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他无声的给了那还想争吵的侍卫一个“闭嘴”的眼神,吩咐道:“先请去客房安置,待少将军处置。”

  那人不服气的又瞪了欣然一眼,眼角余光却越过她的肩头落在了前方的屋门口,神情立刻变得恭谨起来。

  欣然见状回过身,便见那一抹月白披着不算浓烈的日光立在门口望着这里,日光下他的脸颊更显白皙润泽,犹如冷玉含光,美则美矣却总好似少了一分生气。

  见祁念走出来,院子里的人不约而同压低了声音注视着他,那目光像极了绝望的黑暗之中看见了一点希望的光明,仿佛他一句话,一个表情,一个动作,便能扭转乾坤一般。

  这般沉重的期望没人承受的起,祁念不该承受,也并不打算承受,所以他旁若无人、目不斜视的走近前,冷淡的擦过欣然的身边甚至都不曾看她一眼。

  “他是谁?”他问道,声音如霜雪冰冷,不带一丝温情。

  “是今早将林大夫唤出城外的人。”顾元清答。

  “林先生是一出城门便遇袭的吗?”祁念接着问。

  顾元清对这件事知道的似乎也并不多,他稍一沉默,方才扭送老者前来的侍卫道:“回将军,是,是一出城门便遇袭的,城门巡防的兄弟亲眼所见。”

  他“哦”了一声,目光慢慢停驻在老者身上,凤眸沉敛如暗藏寒潭深湖,幽深暗沉而一片平波静澜。

  欣然觉得这样的祁念似乎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势,也许以往他也不愿与人多言或是亲近,但如今的这份冷漠已然浓烈到让人无法去忽视。

  察觉出祁念状态有些不对,欣然当机立断去扯他的衣袂。

  白袍拂过她的指尖,迅疾的带起一阵迷眼的风,一声闷响之后,眼前有道人影忽地飞了出去。

  被一掌拍出两三步远,老者一落地便如散架了般瘫痪在地动弹不得,痛苦的呼喊着。

  院中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噤若寒蝉,唯欣然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她曾未见过祁念有这样不讲理的一面,似乎在她面前,这个如同从画中走出的男子曾来都是丰姿俊雅、温文知礼。

  她张了张口,讶然道出一个“你”,剩下的话却压在喉咙里没能说下去。

  祁念望了过来,只风轻云淡的一瞥,不以为意的一问:“有何见教吗?”

  她对上他的眼睛,却恍如坠进了一片肆虐的风雪之中,风刀雪箭、严寒肃杀,逼的人不能再多说一句。

  欣然不语,祁念也未再问,他收回目光,对顾元清道:“人放了,至于此事何人所为我心中已明了。”他说完向前走了几步,又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十分不重要的事情,头也不回的补充道:“为林先生安排后事吧!”

  此言一出,顾元清的身子一僵,脸上瞬间退了血色,连嘴唇都有些发白。院内的寂静在下一刻被打破,有人哽咽了两声便放声大哭起来,哭声蔓延成一片,祁念却踏着这悲戚之声渐行渐远。

  欣然愣了很久,兴许连她自己也未能分清楚,彼时令她不知所措的,到底是突然间变了一个人的祁念,还是林大夫过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