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看诊

  韩小义第一次踏足花大将军府,不是去算卦解签,却是去给人瞧病的。

  大门前下车,就看见人来人往,全是这梁都城各家各户够得上脸面的夫人,随便听了一两句妇人酸话。

  “也不知道拿的什么架子,没事儿的时候天天拉着咱们,恨不能不放回家,现在说是病了,倒把咱们这看病送礼的笑脸人拒之门外了,也不知道托大给谁看。”

  “徐夫人你小声些吧,要不是为了自家老爷的仕途,谁又上赶着这热灶新烧的呢,况还有那赶不上的呢?”

  “你说这到底怎么个毛病全城的医师都看不好,还藏着不能见人?”

  “听说是脸,那张本就人老珠黄的脸,生生烂了一大块儿,那可不要命。”

  “呵呵呵,怎么会这样?”

  “瞧给她狂得呗,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呀。”

  改名韩元容的韩小义听来,抿唇一笑,想来这十来天花大将军府邸可能真是人仰马翻来着,这位花夫人张氏,本月初刚得了一品诰封,典型的穷人乍富心态,见天的游园赏花,大宴小会,领着一帮官眷阿谀奉承没够,谁知一朝回家脸开始发烫,发红,最后彻底烂掉。

  然后便御医神医,正药偏方吃了一通,最后打了一院子医者,才有人提及东山上道观里,韩小先生是会看病的,于是便有将军府马车一大早上山来请。

  时韩小义只穿一身灰粗布衣衫,身量虽不算昂藏七尺,但胜在风骨清华,似乎越发沾了道观的仙气儿,仆人领着穿过花园,隐约听见一女子生气的说话声“我问你姑爷呢,不是早和他说过要去给母亲问安,他不见,害得母亲又数落本郡主,哼,周长原,你以为你还是什么小国舅,不过是本小姐圈养的一条丧家犬,你给我等着!”

  一听“周长原”三个字,韩元容顿时呆在原地,心律不齐,谁成想这大小姐一时气闷,一抬腿踢了个山石子儿,那石头不长眼,啪嗒飞到韩小义额角。

  眼看韩小义捂住额头,小仆赶紧上前关切“韩先生您没事儿吧?”

  “无碍,只是破了点皮。”

  “小姐……好像砸中了客人了。”侍女朝这边看,只见韩小义挡住半张脸,也看不真。

  却说这一条道上当门对面的,无法花笑英只好上前,问“可有怎样,本郡主不是有意的,你见谅吧。”并不是道歉的语气,韩小义却拱手行礼,温声回一句“没事儿,是我忽然出现,也没出声。”

  他说这话时很是温柔亲和抬头间那女子仿佛看见孟春芳菲,夏夜星河,痴痴傻傻,便愣在了原地,全然忽略他说要去看诊,告辞的话,脱口问婢女“菱歌,他是谁?”

  “不知道啊,也从没见过,不过听他说要去给夫人看病,许是这成里有名的医师吧。”

  “医师……”

  “待会儿传管家一问便知道是谁家的了,听刚才阿三喊他韩先生,好像。”

  话说那个少女不怀春,偏花大小姐北月郡主,如花年纪,听过几本花前月下书生小姐的戏本子,对于周平这样武家出身的莽夫看不上,偏韩小义这样花容月貌,偏偏佳公子的却一见倾心,作为和他娘一样没读过几本书,还乍然富贵的刁蛮小姐,这样却惹出多少风流笑话自不必说。

  却说韩小义此间完全把心绪放在周长原的境况之上,却没想到一进张氏的月塘苑,便看见他心心所念之人,正跪在院子中庭内,腰背笔直,脸色沉黑。

  里头张花妮骂着“你算个什么东西,还能成天给我们母女气受,好好跪着,我不说话,不许起来。”

  韩小义从周平眼前过,忍不住看向他,他一见他,眼里一惊,露了狠厉。

  韩小义赶忙回避,他从不曾想所谓干女婿,所谓郡马,却是这样的境遇,想那人从来天之骄子,过上这等生活,怎能不恨死了他。

  谁知韩小义刚进去给张氏搭脉,周平便自行起身,走进来,门前家丁欲阻拦“郡马爷,不可啊。”

  “滚开!”

  “放肆!”一见大步进来的周平,张氏一声断喝,拿起手边的药碗就砸,周平也不躲,硬生生接下,好巧不巧,韩小义才伤了左边额角,他便中了右边,却比韩小义更严重,流血下来。

  就像是一种本能,韩小义竟丢下帐内的花夫人,拿起一团绷带就去看周平。

  擦血,上要粉,包头,一气呵成,末了只得周平对花张氏笑语三春,惊喜无限模样一句“母亲息怒,长原不过是见了故人,一时忘情追了进来。”

  花张氏一惊,问“长原认识韩先生?”

  “算得旧相识,如此重逢当真惊喜万分,却不晓得韩先生医术这般好。”

  “韩先生是南方人?”

  “不,只是曾游历南国风光,有幸结识周公子。”

  “说是旧识,却不知道韩先生会医术?”

  “当时学艺不精,长原是说,现在比那时医术好多了对吧。”

  “是啊,初相识他受伤危在旦夕,还是我拿银子请大夫的。”

  “我们这些游方之人向来荷包紧绌,莫非长原还想着让我还钱不成,就是真要还,也待我给夫人看诊完,领了赏钱再请你喝酒可好?”

  “又请我,希望这次酒里别再有什么东西了。”

  “哈哈哈……不就是一两只蟑螂蚂蚁,逗你玩呢,真记仇,呵呵……”

  “长原你闭嘴!!先生的意思是说,本夫人的脸还是有救的?!”张氏简直喜出望外,韩小义心脏却已经几乎骤停,万幸没什么要紧的人在,要不今天非死周平嘴下不可。

  “夫人这是一种内外皆有的毒症,一般药方是没用的,需要我这特制的药,还得受些苦楚才能药到病除。”

  “毒?大胆!!怎会有人敢对本夫人下毒?”

  “夫人误会了,元容所说之毒,乃是夫人体内从小积聚的阴毒,由于夫人最近,饮食不大得当,加之时气,多种原因催发,所以夫人从今需要忌口,多做运动,戒骄戒躁,配上我的药内服外敷,一月上下便能大好,而且我保证,好了以后肌肤会比之前光洁滑嫩。”

  “当真?”

  “不敢胡言,千真万确。”

  “若真如此,本夫人必定重重有赏。”

  “韩元容先多谢夫人,但只是这救治过程很是辛苦,望夫人好好忍一忍,切莫前功尽弃。”

  “来吧……本夫人忍得住!!”

  “啊……痛!这是什么药,真的好痛呀,我的脸,我的脸怎么火烧一样?”不多时张氏的惨叫直接惊动了满园护卫,护卫闯进来,刀架在韩小义脖子上,韩小义仍旧安抚张氏“快了,快了,这是在祛除夫人脸上的腐肉,疼过了就好了。”

  来人之见张氏一边烂掉的脸处趴着一圈白色透明小瓢虫一般的东西,配上诡异惨叫,实在有些惊悚。

  只韩小义暗暗低头,忍住笑,心想,原本也带了去腐的药水,谁知他竟见不得这女人如此欺负那个人,所以发了狠,要让她试试郝师父给的新鲜玩意儿,权当试验了。

  可怜这张氏花妮儿,足号了一炷香功夫,敷了药膏,药效却是冰凉凉的,这才收住眼泪,气息奄奄吩咐周平“既然……长原与先生是旧识,那你就代我送先生出去吧。”

  “是,长原遵命。”周平拱手,自转身前头走着带韩小义出去。

  转过花府偌大的花园,路过某假山林里,周平忽然转身,掐住韩小义的脖子,将他按在山石上,阴狠狠笑问“不是叫韩昭皙么,韩公子身份还真是多变呢。”

  “韩昭皙是我大哥。”

  “别以为我还会信你。”

  “不管你信不信,我是来救你的。”

  “可我却一心想你死,你清楚我只要一张嘴,你会比现在死更惨。”

  “那你杀了我吧。”

  “正有此意!!”

  “只……只是,你……你杀我一个……就,就够了,务必……务必毁尸灭迹,要……要是再来……再来人,你……你好好,配合,早日……南归……”

  就在韩小义感觉自己快完了的时候,他唯一觉得对不起的人,还是他家大哥,临终前悔恨的眼泪滑落,一滴泪烫了周平的手,滚水一般的效果,使得他猛然罢手。

  韩小义猛烈咳嗽,最后笑“呵呵呵……我就知道,你不会……”

  看着他那奸计得尝,得意小模样,周平不知为何怒从心起,逼上来,恶狠狠看着他“你凭什么,凭什么这样有恃无恐嗯?!!”

  韩小义仔仔细细看他,烟波水光温柔,踮起脚尖,再次偷袭,蜻蜓点水一般,只是这次是全然的温柔用心,他说“以前我不知道,或者说不敢知道,但我再见到你的那一刻,心底自然便知道了。”

  可是他,他却转身就走,冷了一张寒潭似的脸疾步说“我不信,我永远不会再信你!”

  那人噗嗤一笑,耐心模样,在他身后喃喃“你若坚定,又急着跑什么呢?”

  谁知周平跑出去,正巧撞见管家来报夫人疼得不好,急忙来看的花应龙。

  更不巧看见韩小义正低头整理被周平弄乱的衣襟。

  于是一脸疑惑拦下二人问“长原这位是?”

  周平拱手“韩先生是来给母亲看诊的神医。”

  “神医?这样小小年纪?何处来的?”

  “平州晏城韩元容,现客居梁都东山瓦宫观。”

  “先生是道士?”

  “只是暂住道观,糊口方便而已。”

  “却为何是长原来送?”

  “母亲大人吩咐的。”

  “他怎会想起吩咐你了?”

  “只因我少时游历淮南与郡马爷有过几日交游,算个熟人。”

  “熟人?”

  “者却新鲜了,先生可还记得何处认识的?”

  “额……雁子楼。”

  “何处?”

  “南边最有名的青花楼。”身边的管家解释。

  “先生才说糊口,彼时又有钱流连烟花,当真奇人也?”

  “周公子自然是去消遣,小人却只能去卖艺,说来惭愧,中间受了点小委屈,幸得公子解围,后泛舟答谢,君子之交。”

  时韩小义看周平的眼神故意泄露几分情谊,花应龙点点头对周平道“既然是故友,那便好好招待吧。”

  “是,长原这就送先生出去。”

  等他二人走远,管家谓花应龙“老爷我看这两人眉来眼去的,怕是不一般啊,要查查么。”

  “自然要查,不过他们这样弄鬼的,你老爷我也看得多,他们那些南人腌臜,别以为我不知道,只是我原不指望他和笑笑有什么善果,若是没什么别的可疑,便随他们去吧。”

  花应龙曾是乐师与妻常年出入酒楼茶肆,家计紧张时,更去过些达官贵人消遣的所在,直到后来花了点钱进宫当乐工,这才有妹子进宫的门路,那男女女花花绿绿的事儿什么没见过,所以一见周陈那般情景,便猜个八九,只觉这原是南方大家风俗。

  彼时韩小义暗喜,周平这一闹,虽说惊魂,但效果却还不错,更有他急中生智,顺水推舟,反倒歪了花应龙的注意力,如此一来,韩晨与尤嘉的一番安排,才算不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