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复仇大计

  开复六年五月十七日南北缔约,五月二十日二陈获得释放启程归国,北帝叶坚以惠贵妃侄女花氏笑英为义女,封号北月郡主下嫁周平。

  如是称爱女心切,留下女婿做客,堵得个周密哑口无言,几乎没给憋死,得了这个便宜亲家,万幸周平十分识大体,当即跪地谢恩。

  可是吧就这么轻易的放回陈青,叶坚显然觉得不过瘾,头天晚上便找来他的新晋大舅哥问有什么损主意。

  于是便有了所谓的送别大典,听来讽刺,叶宸宫大殿前广场上,站满了北贲军,以及陆续从逃跑各地回来复任的北朝官员,北帝叶坚拿着二陈失落的兵器高高在上,一派长者风范赐还,期间早有小太监来交代说是吾皇御赐,二位必须跪接的。

  陈靓一着急,一腿将小太监踢出门,大吼“如是屈辱,要老子回去还怎么做人,要真这么干,小爷还不走了。”

  默了许久,陈青忽然站起来,苦笑一句“不走,你也准备留下当便宜女婿不成?”

  “可是三哥我……我咽不下这口气,我这……唉!”

  “所以我们更不该辜负他人的苦心,这一跪,来日必定十倍讨回。”

  “是啊,我看昭哥脸色还是不大好,也不知道叔公老爷到底怎么搞的嘛,医术退步了不是一点半点啊这。”

  “昭哥?”

  “……诶,不就是你家韩昭皙,实话说吧,我算是服了他了,叫他韩大哥未免生疏,你一天天在我跟前,昭皙,昭皙的喊着,我称他一声昭哥,从此便拿他当你待了。”

  “我……我那有天天……”

  “怎么难道你还想赖,你是没数数,你这一天,昭皙这样,昭皙那样,一天也不知道念了多少遭,自己竟不觉脸红的?”

  “见了他你要敢胡说,看我不拔了你舌头!”

  “我倒是敢,只怕你吓跑了人家,找我哭鼻子。”

  “会吗,不是他先……”

  “呀呀呀,呀呀,真是不害臊,你还念念不忘是他先亲你的?”

  “看你这贼心惦记的模样,可真吓人,你还是我那威武不凡的三哥吗?”

  “我先走了……您慢慢思春吧。”

  “陈子玉,你给我站住!!”

  时开复六年五月二十日,任淮司马征北大将军陈青,副督师大将军陈靓落败,受辱,班师。

  且不论将来南史怎么写这一幕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在世人眼中,陈青也终于成了,那个会对敌人屈膝求饶,摇尾乞怜的孬种。

  于是,这一跪,膝盖砸到地上掷地有声,万人的讥笑,满地的指摘,也不免深深砸在韩晨心口上,烧灼成熊熊的恨意,最终化为心头又一道伤疤。

  六年六月初一日,北地梁都城,城南小林巷内,一早醒来,陈青与郝大同坐在小院中正腿,说是要板正骨头,还颇为费劲。

  可是陈青好似完全不觉痛,只顺着耳朵痛韩晨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白天还好,晚上更是难熬,直闹得他守在他门前踱步到半夜,分明揪心。

  便斗胆抱怨叔公老爷“你看这都夏天了,他这咳嗽怎么不见一点起色,夜晚更厉害了,我这几天见他,眼下都有些发青,想是很难睡安稳,叔公老爷你可是神医,千万可别在他手里砸了招牌呀。”

  “滚,你个小子这是拐弯骂我医术不精呗,你这腿也甭让我瞧了,我瞧着不但好不了,还是锯了算了。”

  “再要是你少用你这双长短腿,在人家门前踱来踱去,人家兴许还能多睡会儿。”

  “哎哟喂!”陈青被叔公老爷一使劲儿掰得腿生疼,看那小腿上长得歪七扭八的伤痕,坦然“不过跛了而已,也不是不能走路。”

  “哟,你倒是豁达,那一位要是有我的大将军你一半看得开,也不至于浪费我那些好药了。”

  “韩家和徐夫子一家的事儿我听老师说了,只是昭皙他……唉。”

  “想来也是难怪他郁结在心,就别说旁人自那以后,哪怕是亲兄,同一个屋檐下住着,也再没开口叫一声哥。”

  “韩晨这算是伤咳已成,我纵然有再好的药,他心绪不疏,睡眠不济,还加上多思多虑,据我这医者看来,长此以往,那一件又不是要命的症候。”

  “那照这说法,这事儿还落在报仇一件上。”

  “报仇那是一定,却还要他心里放得下才能好。”

  “这却难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可是死者难道就希望生人用他们的死,折磨死自己陪葬?”

  “你们这群混小子,年轻轻的,还一个比一个死犟,看不开,枉费双亲含辛茹苦之寄望啊。”

  郝大同故意拔高了声音,郝小义此时手里端着的药颤了颤,皱眉盯着药汤许久,才终于坚定举步,朝着韩晨房间去。

  陈青耳朵一懂,赶忙跳起来,看月洞门外“哎呀,总算听进去了,急死人。”

  “其实这小子比谁都在乎,见天最早起来煎药的就是他。”

  “所以叔公算是真的当小义是徒弟了?”

  “咳……这小子虽看着蠢些,记性却好,人也心细,倒像是个学医的材料。”

  “叔公这算是赞许?”

  “谁说的,我不过就事论事,学医,他还早八百年呢。”

  “哪怕早一千年,您不是也肯教了嘛。”

  时韩晨刚起床,开门便看见韩小义,面上一喜,有了笑脸。

  “进来坐。”

  “药……你乘热喝,前面摆早饭呢。”

  “咳咳……你煎的?”

  “嗯。”

  “总是这样辛苦你,咳咳,今天还亲自送过来,谢谢。”

  “没……也没多辛苦。”

  “咳咳……那我赶快喝完,咱们一起去早饭好不好。”

  “咳咳咳……”

  “你急什么,呛着了咳嗽更凶了……我又没说不等你。”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韩满子面对韩小义,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甚至连一个笑容都藏着小心,他无奈给他拍背顺气,摸着后背的骨头都咯人,心里一拥而来的泛酸。

  吃饭路上,韩小义低头走在他身后,韩晨在前头偷偷扬起嘴角,韩小义却险些掉了眼泪,实在是他那背影,比昔年显得更加瘦削嶙峋,落了一身孤独意味。

  可他却开始想念起,昔年一起招猫逗狗,打架挨骂的岁月,那时的韩满子,灵动,温暖,而倔强。

  韩晨见他没跟上,忽而回头看他,韩小义鼻子一酸,砸了手里的药碗,跑上来抱着他,哽咽“哥……我前梦到爹娘,他们让我好好照顾你,可我……”

  韩晨回抱他,长舒一口气,鼻音“真好,你还能梦见他们,我却连梦都不敢……”

  “不是大哥你的错,是我混账,是我不该胡说八道扎你的心,你要是再这么下去,那就是真怪我了。”

  “没……大哥就是觉得对不起你们,真的对不起。”

  “那我和你一起报仇,一起用叶贼的人头告慰他们在天之灵,他们一定会希望我们好好活着,所以你也别再折磨自己了。”

  “嗯,好咱们兄弟一块儿咳咳……好好活。”

  所以有时人间最好的幸福,不过一家人一张桌上吃早饭,有人口口声声喊着大哥,朝你碗里夹菜。

  还有人看你笑容,看到自然饱,笑容比你还要灿烂。

  饭后一帮人坐到小书房,商量复仇大计,彼时北国还真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世人看见对南陈如此反败为胜,自然来投者众。

  可是看在韩晨眼里,却只得“登高必跌重”五个字。

  诚如韩晨所言,尤嘉也道“现在的北汉,能用者不在用事而在用亲,为亲者在能力上却始终不济,所以大小事还得叶坚自己操心。”

  “还有叶贼贪心,要了两座重镇,可是北贲军能用者只剩平庸,还要分兵,早晚耗个外强中干。”

  “诚如将军所言,但以叶坚之能,不下一年,带起来人,也不是不可能,我们总不能坐等壮大吧。”

  “鹤将军说得对,昭哥让我们返回定是有了什么好计划,你就别买关子了,快与我们说说如何行事啊?”

  “咳咳,在见过花惠妃兄妹之前我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但现在花氏怀孕了,我们的机会便来了。”

  “花氏?”

  “诚如先生所言,叶坚此刻无才可用,只能用亲,可是这花大将军不过是一个乐工出身,勉强算得一个文将。”

  “这惠贵妃咳咳,花氏肚子里,那可是北汉正儿八经的独苗苗,咳咳,敢问先生与四秀,要是贪心一点,你是花应龙你会怎样想?”

  “可是现在花氏如日中天,自然以后也是富贵已极,轻易也不会多想吧。”

  “所以我们留下帮他想呗,咳咳……”

  “五皇子你要明白,权欲面前,只要有那么点火星子稍稍一点拨,就能烧他个玉石俱焚。”

  “哎呀,都说过别五皇子,六皇子的,喊我子玉,或学三哥喊我老五都行,咱们自己人在一处,听着好像就我一个是外人似的。”

  “老五你先别打岔,昭皙你快说,咱们第一步要怎么办?”

  “咳咳……这第一步,首先得给咱这位新贵找点麻烦,然后咱再弄个智囊与他解决麻烦,等到麻烦越来越多,再稍加点化,大事可成。”

  “那这事儿要让谁去。”

  “咳咳……看来也只有我去了,花应龙应该不曾主意过我。”

  “可昭皙你总算是青儿的人,难保没人认出你,还是老夫去吧,左右我还有些薄名,总能混进去。”

  “诸位都别说了,我去。”

  “义儿你不行。”

  “怎么不行,要说脸生,只有我名不见经传,大哥你也容易暴露,先生更少不得要用苦肉计,先不说吃不吃得消,你两要取信只会更难,稍不注意便会事败。”

  “可是你并不适合做谋士。”

  “难道周平不是我抓的,若说文墨,请尤先生教我,一个月,我保证一个月后,我能骗过花应龙。”

  “正是因为周平,你不是不知道他有多恨你,他和花笑英婚后正是住在花府。”

  “可他是陈人,应该知道轻重。”

  “也许有了小义公子与小国舅,还真能事半功倍。”

  “是啊,韩小公子的机智,我等是见过的。”

  “是呀,晨公子不妨让小公子一试,我等愿意暗中保护。”

  显然肖十堰他们四个,率先被韩小义说通,在他们眼里,这位小爷在周平那事儿上的狼性,实在记忆犹新。

  “大哥你信我,我不会让自己有危险的。”

  “那你答应我,有危险就逃,这一计不行,咱们还有别的办法,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要是你有个好歹,哥还怎么有脸活,你记住你身上绑着两条命,清楚了吗。”

  “那大哥你答应了?!!”

  “我想就算我反对,你也一定要去的,对吧。”

  “嗯……我知道大哥你会懂。”

  “我懂,可是仇恨之下的人,会明白吗?”

  “他……自不是不通情理的莽夫。”

  “那好,除了尤先生教你学问,我会让郝叔教你一些用毒制药的本事,就算不会武功,好歹自保。”

  “嗯,还是大哥想得周到,我会好好学的。”

  不出半个月,陈青每每在尤嘉面前提起这小师弟,尤闻达脸上的喜悦,还真比当年教他更浓,却还故作严厉。

  有一天,陈靓路过花厅看韩小义廊下背书,一本书翻一遍,便丢在一边,又去拿另一本。

  看起来显然像个猴子捡芝麻,忧心不禁脱口而出“读书不找个安静去处也罢了,还这样散漫,这一个月怕是难了。”

  谁知那人顺风耳,回一句“不难,这一堆,不都已经看完了吗。”

  “看完了就完了呀,就你那走马观花的看,能记住多少?”

  “全部。”

  “什么?这一堆都看过几遍了?”

  “今天老师才给了我这些,说要融会贯通,贪多嚼不烂。”

  “我随便说几篇,你背我听听,本宫还不信了,你们兄弟还真是……”

  半柱香之后,陈小五郁闷了,哀怨的看韩小义“你既然如此厉害,为什么不去上学?”

  “因为我家很穷呀。”

  “所以呢?”

  “所以不需要两个读书很厉害的人啊。”

  “我要是有你,不有昭哥一半,从小也不至于总被太学傅打那么些手板子了。”

  “这事儿你别和我哥说行吗,五皇子殿下。”

  “为什么,你这么厉害,难道昭哥听了会不开心?”

  “别人我不知道,但我哥确实会更难受。”

  “你们兄弟好奇怪啊。”

  彼时韩晨站在花厅山屏外,极力忍住咳嗽,转身却见同样无声的陈青,二人并肩出门。

  回廊下,韩晨咳嗽着,感叹“我今天才发现,我一点也不了解我弟弟。”

  “昭皙何必怀愧,反倒浪费了我这小师弟一番心意,现在不都好了,你看我家老五,人家一个皇子,老师不也没看上吗。”

  “你韩晨的弟弟,不都把淮京那么些大家公子都给比下去了,想来人总是有造化的,总不至于被埋没,我看小义福气还大呢,也就你多心。”

  一个月后师满,尤嘉给韩小义取字元容,说是归元自始从新,有度有容明义。

  半个月后,东山瓦宫观来了个小先生,算卦问卜,灵验非常,在梁都城声名大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