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魂!”虞牧挥出一道光弧,厉声道,“住手!幽冥不是你能碰的!”
孩童的身形隐没于浓重黑雾之后,掌灯妖仙的灵光并不能照彻。
虞牧身形一闪,三道光弧接连打出,却仍只似打在了棉花上,聚拢的雾气紧紧抱着中央的人身,不肯散去,从外边看,连孤魂衣角的颜色都辨不清。
“停下!”虞牧喝道,却没有继续攻击,反而略退后了半步,一边持续警觉着,一边细细观察这团神秘的半成品法术。
孤魂依旧是一副莫名阴鸷的模样,此情此景之下,却没有了先前的滑稽感。
这里就是十七斋传送阵法所指的目的地,正在本地城郊一处住宅区的地下车库里。没有多少车,四周很是开阔,只是照明不太好,日光灯管一根根闪得跟鬼片一样,很是应景。
虞牧在这与孤魂对峙了已有半个来钟头,投鼠忌器不敢硬来,也不敢信任自己谈判杀手一般的开光嘴。
良久,孤魂突然出声了:“……你把林俣带到这里了?”
虞牧一愣。这声音沙哑干涩,若不是亲眼所见,绝不会有人相信是由这样一个小孩儿发出的。
愣完了,他才后知后觉地被这话的内容惊住,匪夷所思地反问了一句:“谁??”
孤魂似乎说话很困难,仿佛什么人正攫着他的喉咙,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我是……我是权……权铄……”
虞牧惊异地瞪大了眼。
不等他发问,这孩子突然尖叫起来:“不!要!占!走!我!的!身!体!!”
虞牧吓了一跳,迅速绕着黑雾打了一圈符咒,昏暗的地下车库里瞬间雪光大盛。
——这孩子,真是中邪了!
徒手现画的符文牢靠不到哪去,虞牧甫一站定便立刻双手结印,掌灯人的浩荡灵力灌入阵中。
黑雾在明光之中风雨飘摇,却仍死死咬在中央的孩童身上。
“孤魂!”虞牧勉力将语调压得平静些,说道,“放开你手里的珠子。”
孤魂明显有些犹疑——这是虞牧自己塞到他身上的,虽不知是什么,但好像很值钱,又画了符咒,应该能发挥挺大作用。
与此同时,他握着灵冥珠的手在权铄的控制下攥紧了。
虞牧皱起眉,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权铄,我不害你,你出来。”
说着,手印一变,冲天而起的白光散开,一改方才的盛大,灵光变得柔和,填满了空荡荡的车库,无处不在。
地上的法阵仍莹莹地亮着。
孤魂迷茫地望着周围。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同,但又说不清是哪里不对。
他迷惑地思考了很久,忽然全身一凛。
除了捧着一团光的虞牧以外,无论是车库柱子,还是那寥寥几辆车底下,都没有一丝阴影。
“权铄。”虞牧将语调又放缓了些,“你应该认识这个法术吧?”
孤魂松开了手,一颗紫莹莹的小珠子落在地上,弹了一下,消失了。下一刻,出现在了虞牧手里。
黑雾顿时散净了。
虞牧低头扫了一眼灵冥珠,淡淡地塞进了裤袋里:“嗯。”
孩子的身形忽然模糊了一下,随即,一道泛着珠光的白影从他的身体里缓缓浮起。
虽看不清面貌,身形却很是清晰,一看就知是强大修者的神魂。
“你……”虞牧本想说“你吞食妖物”,再一想这世间术士修炼走的皆是这一途,他实在不必说那些没用的,遂直入主题道,“权君也是来找野蔓的?”
白影有些意外:“你认识我弟弟?”
虞牧自然不知道什么弟弟,顿了一下,又道:“你是什么时候附到这孩子身上的?”
或许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弟弟,权铄明显比刚才放松了些,略一迟疑便答道:“身死当晚。那时他正遇袭。”
“那……等等,”虞牧茫然地眨了两下眼,“什么?”
——这也就是说,阻止了针对孤魂的猎杀、制造了七星妖尸的,正是这位已故大佬。
这也难怪。他又不是没有见过,新死的魂魄无论如何强大,都不可能独自逃出多远。
侪携会的总部——权铄与林俣盟誓法宝之所在,与放置大能遗物的十七斋,根本就在同一片区域。林俣必然以为虞牧知情,所以才这样相信他。
“所以,迟花找到你时……其实你是来学校里找林俣的?”
权铄在法阵里走了一圈,伸手向边缘探了探。
虞牧见状,道:“出来吧,没事的。”
看权铄的动作似乎是叹了口气——虽说他几天前就没气了——顿了一下,突然叉腰,十分嚣张地道:“老狐狸,老子一出来就会化成个没穿衣服的实体,你以为老子不知道吗?”
虞牧:“……”
反差太大太突然,完全没心思问他怎么看出自己是只狐狸的了呢。
“老狐狸,成精几千年,你的狡猾呢,一点都不剩了?”权铄把叉腰的手提得高了点,以便看起来更加雄赳赳气昂昂,“这‘蓬莱境’天下只你一家,在老子面前用出来,可不就等于自报家门——老子连你的‘葛生蒙楚’都会用,这是几级大粉丝儿,你自己说!”
“……”虞牧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甚至不合时宜地思考起这人的特殊口音究竟来自哪里。
权铄突然一探身,头脸出了阵,自动化形,变作一张阳光少年的脸,两眼放光地说:“老子可稀罕你了!哎嘛,终于见到真人儿了!”
虞牧只觉得自己身处一部音画严重不同步的垃圾电影里。
“老狐狸,你来得及时啊!操他妈的,老子还以为这是老子自己的野蔓,谁知道——”权铄就这样顶着一张英俊的少年面容,挤挤眼睛,粗声粗气地说,“谁知道那他娘的是你的!老子吃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卡上卡下地真他妈难受,得亏你打断我!”
虞牧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里跟灵冥珠塞在一起的转世法宝,又问:“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的?”
“老子是你粉丝儿!你的事儿老子有哪件不知道!一进去就认出来了!”
“……”
“哎嘛,偶像啊!卧槽,老子看到了老子偶像的情史!……哎嘛,怎么没多看看!老狐狸,都怪你!”
“……”这个史诗级黑粉甚是喜怒无常呢。
这时,从权铄现身开始就一直被遗忘的孤魂突然又大叫了起来:“放!我!出!去!”
权铄立刻缩了回去,一边道:“老子都忘了还有你了——没你事了,你可以滚了。哎,老狐狸,能开个门放他出去吗?”
虞牧忙道:“他是先天妖仙,出去会被人追杀的。”
权铄嘟囔道:“跟我家那口子一样……那行,你叫我一声爹,过会就带你去认娘哈。”
孤魂:“……”
虞牧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虽然事情进展有些莫名迅速,但这边似乎确实已经没什么事了。
不。来时的那种感觉不会错——这片车库里,究竟还藏着什么东西?
权铄单手抓着吱哇乱叫的孤魂,又探出头来:“老狐狸,林俣在哪里啊?”
虞牧的笑容淡了,一丝凝重取而代之:“不瞒你说,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他。”
“什么?……我在这里待了半天了,没感觉到他也在啊?”
虞牧摊手:“野蔓被投影在一所学校的宿舍楼里,他跟我一起上楼去找,然后莫名其妙地不见了,我以为他先来了。”
“你也以为这是我俩的啊!哈哈哈哈!”
“……我以为你会先担心一下你的道侣。”
“我道侣?”权铄哈哈一笑,然后眉毛一竖,“你自己创的法术你自己不知道吗?吸收野蔓,本来就会暂时进入那玩意的领域!哈哈哈!——这说明什么?他是我道侣,也他娘的是你道侣!”
虞牧连蒙楚和野蔓这两样东西是什么都能忘记,哪里记得请它们究竟是什么功能。
不过——林俣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不可能主动进入野蔓的领域。而盟誓的另一个人就在此地,非但没有被那东西俘获,甚至毫无察觉,那么也不会是自动的。
“糟了。”
权铄探出了整个头,愤怒地说:“你确实糟了,你个绿头糟老狐狸。”
“你不也是。”虞牧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把他整个从阵中拽了出来,“这边,快点。”
光溜溜的权铄懵了一秒,被虞牧硬生生拖出十几米远:“啊啊啊你干什么!!”
虞牧一抖手腕把他甩起来,好让他两脚着地,一边仍飞快地往前冲,内心骂娘。
一丝不挂的权铄拎着一个大吼大叫的小崽子,不明所以,满嘴脏话地跟在他后头狂奔。
虞牧迅速收了遍及整个地下车库的“蓬莱境”,又跑了几步,身后忽然出现一声巨响,然后是接二连三的落石。
“快!!!”虞牧朝身后一伸手,用灵力卷了神魂受了震荡的权铄,另一手飞快地结了瞬移的法诀。
许是施法太过匆忙,两人只移出了五十来米远,堪堪避过一根砸下来的排气管。
虞牧突然回过身,同时将轻飘飘的权铄顺势甩了出去,然后也腾身而起,瞬息之间弹出数道封印,落地时恰在权铄身旁,胡乱拖上他,向出口奔去。
正当他们踏上出口处的鱼鳞坡时,身后的气浪破开了封印,追到了。
权铄把孤魂紧紧抱在怀里,闷头往上跑。
虞牧却只向外走了几步,确保头顶不会再有落石,转身运起灵力硬顶了爆炸的冲击:“出来!你还想炸多少地方!”
无人应答。
身后树叶哗啦啦一阵响,然后一切渐渐平静。
虞牧虽一无所获,却也松了一口气,沿着斜坡慢慢往上爬,一边对地面上公然遛鸟的权铄和状如痴呆的孤魂道:“我想,我知道林俣在哪里了——哎,我手机刚刚甩出去了,你们谁有现金,借我一下,叫个出租?”
不着寸缕的权铄喘着粗气,愣愣地听他说话,然后低头看了衣衫褴褛的孤魂一眼:宁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