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郎骑竹马来……

  “说着话都能突然厥过去,我简直以为你怀了虞牧那家伙的杂种。”居月诸舔着鲜红的指甲尖走近,“当”一声把一个水杯怼在桌上,鄙夷地将这人的熊样上下打量了一番,“多喝热水。”

  易敬地主老爷似的歪在沙发上,刚刚硬撑着吼完了虞牧的电话,这会儿简直有种进入贤者时间的四大皆空。他两眼空洞地盯着天花板,许久,抽筋似的动了动两根手指,桌上冒着白汽的热水忽忽悠悠地飘到他脑门前。

  居月诸看着他奄奄一息地嘬被子里的水,无言以对。

  她转头向墙角问道:“小蚂蚁,你家切叶蚁怎么回事?”

  “小蚂蚁”是一只受到现代文明严重腐蚀的小妖,正蹲在居月诸的书房门口,捧着游戏手柄玩得正欢,听见人问他话也不肯抬一下他尊贵的头颅,只惜字如金地答道:“不知道!”

  居月诸捋起袖子:“你这个小虫子……”

  “八爪鱼,”易敬目光放空,三魂七魄没几个能好好待在家里的,完全调动不出一点情绪起伏,平平板板地说,“你个白骨精,我呸,我他妈好不容易有个跟班,你给我打死了我他妈找谁跑腿?”

  这回“小蚂蚁”抬起了头,惊悚地看着突然暴躁——还暴躁得如此诡异的老大:用这样的语气说这种话,还真是……不是一般的奇怪呢。

  她坐在易敬脑袋边上的沙发扶手上,舔着鲜红的指甲尖,道:“我能理解你不想让你女朋友看见你现在这副德行,但是你瞒着你兄弟是哪门子阴间操作呢?”

  易敬动了动脖子,没理会这个无聊的问题。居月诸这一屁股硬生生把皮实的沙发扶手坐扁了,就好像突然给他多垫了个枕头。

  就算得不到回答,居月诸也可以自说自话:“我上高中的时候也见过有两个男孩子在一起的,手拉手走在校园里,从来不用担心被抓早恋——不对,你们高中不抓谈恋爱的,这个优势对你没有意义。”

  “那这是怎么回事呢?让我猜猜……因为你俩从小到大地混在一起,所以郎骑竹马来、上床弄竹马……”

  易敬忍无可忍地嚎了一声。

  他神魂刚刚受过震荡,此时控制不住灵力,朝天一嗓子把居月诸家客厅的吊灯折腾得怀疑灯生,吱嘎吱嘎地给这间平平无奇的公寓楼添置了一台奢华别致的摆钟。

  “你干啥子啦?!”居月诸被他吓了一跳,鲜红锋利的长指甲差点把她娇嫩的舌头抠出一个坑。

  易敬也没力气解释,委顿地缩进沙发,假装自己是一只美艳智障青年真人等身大靠枕。

  嘎吱嘎吱中,居月诸无可奈何地将矛头指向了沉迷游戏的“小蚂蚁”,一边骂一边盘算着把吊灯拔下来,再把这厮丢到天花板上去,抱着电线好好戒戒网瘾。

  “小蚂蚁”死死抱着居月诸抬起的手臂,整个人都几乎挂到她身上,兀自大声争辩道:“我这是单机!单机!”

  ……

  易敬一死就是好半天,等他终于诈尸时,太阳斜了,小蚂蚁的尸骨也凉了。

  两杯热水搁在茶几上,两个人坐在沙发上。

  居月诸颇有管教不良少年的天赋,打人的耐力也颇为可观,半天就把沉迷游戏的小妖打得现了原形,这会儿正呈半兽人状缩在角落里不省人事。

  “你说啥?”纸上有易敬写下的一行字,居月诸横看竖看,眉头打起了个蝴蝶结,十分怀疑自己的文言文阅读理解能力,“云乡有……河随风,之汐花,树未央?……嘶……操,切叶蚁,你倒是告诉我,你这破玩意到底是怎么断的句啊?”

  切叶蚁摊了摊手:“我哪知道。”

  “……”白骨夫人感到自己的着火点又一次受到了大胆的试探。

  “你尽量替我查查就是——最近……发生了一些事,这句话是……有人提示我的。”易敬说着,忽然不着边际地问,“你是什么时候认识虞牧的?”

  “……?”居月诸没料到这种跳跃,愣了一下,然后点着下巴尖回忆,道,“大约五六十年前,他在引水河掌灯,随手招了几个小妖帮忙,我就是其中一个——我化形时得的机缘挺大,灵力在小妖中还算可以,他用得顺手,就把我带在身边了。”

  “那他以前……”

  居月诸无所谓地舔舔红艳艳的指甲:“他是妖仙,千八百的岁数,大约自己也记不清自己有多少往事。”

  易敬理解地点点头。

  他并不知妖物间的差别,只当妖仙与小妖是普通上下级的关系。做老板的自然没有必要跟小工聊自己的陈年旧事,小工也没理由套老板的八卦。

  谁知居月诸下一句就兴味盎然地说:“不过!他跟!秦上人!的!那点事!——那可是黑白两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时隔千年还历久弥新啊!”

  易敬莫名有点不是滋味:“怎么个事?”

  “秦秩,秦子河上人,听过没?”居月诸兴致勃勃地说,“就是那位,洞府在你们学校后山的大能。”

  “……就是小时候被活埋在那,刨出来了就在那修道,然后找了头萨摩耶一起叠了五十年时间过来,一千年过后被人给炸了,搞得我平白无故被迫代掌清若灯的那个憨批?”

  “滚你妈的你敢这么说他?!”居月诸暴躁地捶了他一拳,又花痴地捧起脸,“一介凡人,却有灵力浩荡遮天蔽日,仙踪过处,简直宛如神明降世,众生泣笑无端,浑然忘我,争斗皆休。”

  白骨夫人作为一个几天前才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学渣,只怕这辈子的文采都在这一句话里了。

  易敬翻了个白眼:“你的意思是说,这人长得叫人一看就哭笑不得,连架都没兴趣打了?”

  “……”兜头一泼冷水,居月诸哽住了。

  “你省省吧,别他妈花痴了。”易敬端起茶嘬了一口,把茶叶呸回去,正色道,“你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别跟我瞎扯。”

  居月诸默了一会,坦率地说:“我不知道——应该来说,你也一样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你只是想诈我,骗我说出些东西,然后自己去推你想知道的。”

  易敬叹了口气:“你这拆穿得也太直接了。”

  “我生年不满百,你却要拿千年妖仙的事来问我,应该是因为……别无选择吧?”居月诸朝墙角瞥了一眼,用眼神将那半残的孱弱小妖鄙视一番,才接着说,“附近的小妖们,是不是不太买你的账?”

  易敬沉默了一下,烦躁道:“说出来干嘛。”

  他与虞牧一起长大,就傻逼一道上十分有共同语言,曾手拉手到班主任面前去说他俩在一起了,结果因为配合不佳,在办公室里掐了起来,实实在在地被全年级的老师们笑到毕业。跟同学说话也是不出三句就会酿成校园暴力惨案,两人站在一起就像一对同根同源的美貌失智青年。但两人其实十分不同。

  虞牧确然是一根日行千里的九尾棒槌,然而他但凡主动谋划就从不失当,一切耍嘴皮的事,只要不是亲自出马就绝不会弄砸,天生是个使唤人的。更何况他拥有先天妖仙的强大力量,自然有无数小妖愿意沾他的光。

  “人类先天灵脉不通,也没有得天地造化的资格,即便勉强通了也大多是吞食妖丹强逼出来的,所以,”居月诸说,“妖当然不会看得起人,因此也当然不会愿意追随你——这么个憨批。”

  “……”怎么连这个都要还回来?

  小妖们得机缘化形,就像人出生一样自然,尔后隐匿于人群,也就像寻常人过日子一般,无功无过,并没有理由受到天下术士的猎杀。相反,术士收妖是为了侵占妖的灵力,灵力越高便是杀了越多的妖物,也就越受妖的憎恨。

  不过易敬是个先天就能聚灵的人中奇葩,以小妖的眼力,大约会把他当作灵力低些的妖仙。

  事实上,小妖们之所以不听他的,完全就只是嫌弃他这人不会说话还不长脑子——居月诸斟酌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这一节。切叶蚁的蚁生已经太艰难了。

  “我只是想知道,有什么事是他一定要瞒着我的。”易敬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回不呸了,而是咕吱咕吱地嚼起了茶叶,一边说,“让我替他当这‘掌灯人’,做那慢工细活的洞穴壁画修复工作,却一点知情权也不给我。”

  居月诸皱着眉头看他嚼茶叶,认真考虑要不要先打他一顿。

  “上一代‘掌灯人’是你那神通广大的秦上人,这一代的水平怎么说也不会比他差太多——我实在想不出,他在担心什么。”

  居月诸平静地说:“我以为你能很容易地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行吧,没错,是我,我知道了可能会乱跑——那他就只能想到替我去跑这一种解决方案吗?”易敬吃了第二口茶叶,嚼得满嘴苦味,苦恼地说,“他就没有想过,或许我们俩可以一起跑吗?他什么时候才能不把我当个人看?”

  除此以外,他也有种隐秘的渴望——他想被这世间妖物认可,走进他们那玄妙惊奇的世界。

  居月诸盯着他嚼茶叶的腮帮子,觉得自己现在就很不想把他当个人看。

  “切叶蚁,你有想过吗,你一个人类,贸然插手妖物的事会惹上多少麻烦?掌灯妖仙的强大灵力能护得住你,护得住你老爹老娘七大姑八大姨吗?”

  易敬一凛。

  ——他好像从未想到过这些。

  他总是意难平,怪虞牧不肯带自己走入他的世界,却也只以为虞牧是嫌他法力低微带着麻烦,于是四年以来修炼比念书都勤勉,一有事就上去凑热闹历练,一切以获取与妖仙相当的实力为最终目的,却没有想过——

  “凡人”一词,并不是指一套DNA,而是人生于世上便与生俱来的,红尘中的万千牵挂。

  “我……”易敬叹了口气,“我还真没想过这些……唔!……卧槽你干什么?我杯子!”

  居月诸忍无可忍地夺过了易敬的茶杯,咣地怼在茶几上:“你家里人没教过你喝茶不能吃茶叶吗?!”

  易敬的良心刚刚开始刺痛,唤醒他良心的人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他愣愣地眨着眼睛,看着溅了满桌子的茶水:“你一只八爪鱼还这么讲究?……”

  居月诸跟着他扫了眼湿不留丢的茶几和地板,一挥手,一颗颗亮晶晶的水珠欢快地从地上跳回了杯子里。

  “行了,你那小弟也差不多醒了,带着他快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