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8月24日,凌晨。
溽暑未尽,即便是深夜也闷热得令人窒息。
昏黄的路灯光缺乏点亮人间的热情,一盏盏的,都只肯在正下方的路面上敷衍出小小一块亮斑。
目光所能及的最远处,那一块亮斑忽然暗了暗,不一会又亮了。
然后是第二块,同样地暗了暗,又亮了起来。
然后是第三块……
就这样,那块不明黑暗物体移动了十几盏路灯的距离,忽然停住了。
又过了许久,依旧什么也没有发生,仿佛那只是渴睡的旁观者产生了错觉。
易敬趴在宿舍窗口,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困死了,可是热得睡不着。
舍友翻了个身,嘟囔了句什么。
这以动衬静的一句嘀咕,似乎让他感到了宁静。又望了一会窗外,燥热似乎退去了些,便爬上床去睡了。
然而此时,那条连路灯都没精神的公路上,其实并不像表面那么宁静。
衣衫褴褛的男孩蹲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
在他的四周,是一二三……七个身材高大的成年男子。
男孩蹲在地上只顾着喘息,好像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其中一个男人冷笑了一声:“七尾狐仙的妖丹,就为了杀一个小孩?”
他旁边的一人不耐烦地呸了一声:“动手就是了,管它是杀小孩还是杀大肚子婆娘。”
七人于是不再说话,一齐冷冷地望向被他们围在中央的幼童。
一人抬手抓起一团绿幽幽的灵光,一边轻蔑地嘁了一声,似乎觉得杀鸡用牛刀。
而那人将这一掌向幼童拍落时,透过流光四溢的灵力,却似乎看见——那具仿佛连祭刀也不值得的柔弱躯体,突然停止了急促的喘息。
……
熟睡的城市,这一条不起眼的汽车路,一盏路灯映在地上的光斑恹恹地暗了下去,又亮了起来,仿佛睡眼惺忪的人迷迷糊糊的眨了眨眼。
然后是紧邻着它的那一盏,然后是更远些的那一盏……
凶案现场横着七具尸体,仿佛是有极强的灵力在他们中央爆开,这七个人躺得像朵太阳花,颇有些诡谲的艺术感。
远处,一栋平平无奇的宿舍楼里,热得半昏半醒的易敬朦胧地听见一个孩子的笑声。
他不安地哼了一声,翻了个身,又睡了。
天边微微地有些亮光了。
……
“哈——呃。”徐质贵打了个哈欠,闭着眼睛从枕头底下摸到手机,一指甲抠下充电头,迷迷糊糊地按了指纹解锁,屏幕的亮光投到脸上,他这才半睁开眼睛,点开微博。
徐质贵习惯早起,从来不吃早饭,玩两个小时的手机当早饭。
全国无数夜猫子已然点出了今日热搜:
“十津路半兽人尸”。
点开看,是一张监控截图。
七具尸体花瓣似的摆开,恰恰在监控头正下方,清清楚楚,极具视觉冲击。
也正因了这个巧妙的位置,那七具尸体的形貌也被拍得清清楚楚。
他们……它们,竟都长着长长的尾巴,有的一条,有的三条。
再刷新一下,刷出了不少实地取景的新闻照片。——新闻工作者的热情永远这样高涨。
徐质贵结结实实地惊住了。
军训正式开始之前的最后一个自由的上午,整个学校都沸腾在这条诡异的新闻中,初次见面的新同学只需这一个话题就能聊成莫逆之交。
随之出现的还有各样都市灵异传说,皆传得绘声绘色煞有介事。
易敬被围在人群中央,目光空洞,四周都是使劲讲鬼故事的人。
他飞快地发了一条消息:“狗子救命,我这群狗同学都变成带文学家了。”
然后飞快地收到了一条回复:“救不了,我这群狗同学也是。”
相隔千里的两人同时放下手机,叹了一口沉重的气。
“就是对面,对面那幢楼——”徐质贵一手扳着易敬的肩膀,另一手指着窗外——那边是全校设施最差、流传着最多匪夷所思故事的宿舍楼,已经荒废了好久——他好像怕被冥冥中的鬼怪听到似的,压低声音说,“闹鬼。”
这种语调果然很有感染力,挤在易敬他们寝室里的十几个人顿时被他带入了戏,猫下身子仔细听着。
“几年前,那幢楼的宿管,在顶层,”徐质贵讲到这里,又压低了一个调,几乎是窃窃私语,说,“上吊自杀了。”
同学们都十分惊讶:“什么?宿管自杀?”
“对——在那前一天上午是学校统一查寝,那个宿管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一下午都木木的,跟她说话也不理人。”他扫了一眼听众的表情,继续说,“傍晚下课的时候好多人回寝室,声音大了点,那个宿管就突然跳起来,对着学生大喊大叫,人家拦她,她就打人。”
听众纷纷面露悚然,都问:“这是怎么回事?”
“天知道啊——几个学生把她拉回了她自己房间,因为闹得太凶,还有人叫了保卫处来。”徐质贵忽然伸出手比划起来,“不光打人,还咬人,一边还莫名其妙地叫。至于她到底在喊些什么内容呢,谁也听不清楚。”
“啊?!”
“心理咨询室的老师也来了,但是吧,不管说什么她都好像听不见的样子,老师也没办法,只能说第二天送去医院。”他一摊手,“谁知道这宿管,她一个老太太,居然会三更半夜地跑去顶楼上吊啊!”
一位思维敏捷的听众发现了另一些不得了的事:“那……那第二天早上……”
“哎,那个学院那一届招不到人,全年级就两百来号人,那幢楼的顶层就住了两个寝室的女生——那天早八的课,七点多起床,这一开门——哎呀!”
众人想象了下那个场景,一阵悚然。
易敬有点听不下去了:“哎哎哎,你这说的跟今天这个事有个屁的关系啊?”
众人一想好像也是,都笑起来,又怪他:“故事讲一半呢,有你这样的吗。”
“哎,看我,别看他,我讲的这可是真事。”徐质贵伸手在众人眼前稀里哗啦地晃了一圈,“如果只是有人自杀,那幢楼会从此就不住人了吗?”
大家一想,觉得似乎确实是这个理,都不说话了。
“其实那件事最诡异的地方,是……”徐质贵清了清嗓子,“是这宿管死了一礼拜之后,她的小孙子一个人跑到了咱们学校,然后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楼下留下了一个七芒星图,就跟这张图里的一个样。”
“你在瞎编吧?”
“这宿管是2008年开始工作,姓张,她的孙子以前也常来,来了就会跟学生玩,学生都叫他‘小胡子’。”徐质贵说,“哪个瞎编出来的鬼故事是可以挖出故事主角的祖宗三代的?”
他又接着说:“那是2013年的事情,你现在去那幢楼底下仔细看,那形状到现在也还能辨得出来呢。”
一阵诡异的沉默。
徐质贵讲到这里,似乎自己也对自己所叙述的内容感到不安,不肯往下讲了。
许久之后,终于有一些声响打破了沉寂。
“诶?谁的手机响了?”
众人都转来转去地互相看,窸窸窣窣一阵。
易敬正思考着徐质贵讲的事,闻言只是下意识地摸了下自己的手机,不料真是他的电话。
他站起来,走到阳台去接。
那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接听了许久,对方一声也没出。
“喂?”
对方仍旧不出声,甚至连一点杂音也没从听筒传出来。
易敬甚至有点怀疑那是个吃饱了没有事情干给中国移动骗电话费的。
过了一会,对方主动挂断了电话。
易敬一头雾水地走回房间内。
依旧是嘈杂的聊天声——不过人好像比刚才少了些,可能是因为徐质贵没有继续讲故事。
不讲故事的徐质贵自然不会再占据人群的中间位置。他靠着自己的书桌站着,方圆三十公分内没有人,在这人挤人的房间里,看着竟有些离群索居的意味。
易敬上去拍了拍他:“老大,怎么不说了?”
徐质贵低头看着地板,不说话。
易敬挑起眉:“哟,怎么突然深沉了?”
他本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多么在意,可看着看着,易敬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从他走近到现在,徐质贵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地板,眼皮也没眨一下。
“你俩怎么了?”
易敬一把抓住来人:“老四你快来看,老大这……”
老四大名吴如月,人如其名,平日里看上去是个正正常常的小姑娘,昨天晚上梳着长发,把刚洗完澡光膀子出来的室友挨个吓了一跳。
吴如月也只是随口一问,被他这一爪子吓得差点打嗝,捂着嘴问道:“怎……怎么了?”
就在这时,徐质贵突然大叫了一声。
所有人都被他吓住了,整齐地转头看向这边,房间里一片寂静。
离得最近的易敬虎躯一震,抓着人肩膀的双手一抽,脱离了原本的位置,一时间又没反应过来,于是保持着这个姿势,活像一只被施了定身术的大鸟。
直到易敬的手机又响起来,才熔化了突然凝固的空气。
他呼出一口气,抬起手准备接听。
“嘶——嗷……卧槽你他妈干什么?!”
他正要点向绿色接听键的手指被徐质贵抓住了。这人用力极大,几乎要掰折了他的手指。
突然遇袭,全身血流直冲上脑门,任何声音在他耳中都带着嗡嗡的杂音。
就在这样一片嗡嗡嗡中,易敬听见眼前的人抽着气,含糊不清地说:“他……是他……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