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
易敬哼唧了一声,不情不愿地睁开眼,迷迷糊糊看见虞牧半躺在他身边,看周围家具的颜色似乎是虞牧家里,于是又哼了一声,合上了眼皮:“天都没亮。”
他听到虞牧无奈地说:“你家楼下菜场里公鸡在叫,听见了吗?”
“那是……”易敬翻了个身,仰面朝天,目光空洞,胡说八道,“是你在捏尖叫鸡。”
“快起来,太阳都晒屁……咳。”虞牧忽然收回了手,掩住了口鼻,翻身趴到床边。
易敬迷迷糊糊地又发了一会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坐起来,一手扳住了虞牧的肩膀。
好像跟他角力一样,这人死活不肯转过身来。
“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了?”易敬念书似的喃喃说出了这几个字,然后好像被自己提醒到了,警觉起来,“我为什么不记得?”
虞牧死死地摁着口鼻,两眼瞪得老大,无声无息。
许久,手底下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没骨头似的倒下来,陷进松软的床垫。
他懒洋洋地舔舔嘴唇,好像快要睡着了似的,说:“不该记得。”
易敬早已习惯虞牧掌灯之后几日间精神萎靡,也知道自己刚睡醒容易不知今夕何夕,原本就只是随口一问,并不认为前一天晚上自己也经历了什么,不料得到了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顿生疑窦。
“……那你是怎么回事?”
虞牧说话好像根本没有预先吸气做准备,音量根本不是听力正常的人类能接受的:“掌灯很费力的。”
易敬竖着妖怪耳朵才堪堪听明白,却不料还是句废话。
他一时气结,也不管人家现在是不是经得起折腾,就愤怒地上了黄金双手教狗儿子做人。
虞牧死人似的被他掐了好几下腰窝也毫无反应,易敬才终于觉出不对来。
易敬几乎有点小心翼翼:“……你怎么了?”
过了好久,虞牧才喘出一口气,睁开眼笑道:“快起床,你不用看招生计划的吗?”
“……”
虞牧鬼魅似的手一把薅住易敬的头发,在后者的惨叫中把自己拽起来,然后没事人似的穿上拖鞋走到外头书房去。
被甩得倒在床上的易敬捧着自己的头顶大声谴责。
午后。
“你怎么不看?”易敬举着属于虞牧的招生计划书,桌上摊着去年的录取分数统计,“你不怕填炸了,有辱你掌灯大妖仙的名声?”
“……我的分数不就只有那几个学校可报么?”虞牧点着鼠标,漫不经心地回答说。
坐了半日,他有些不清醒,没有注意自己可能表露了什么意思。
易敬面无表情:“……所以你叫我起床的目的是?”
——因为他考得太差,需要仔细挑选才能避免滑档,而虞牧本人并没有这种担心?
“啊,”虞牧放开鼠标,坦然地解释说,“我不过是停留人间的妖仙,不用那么认真地做人,可你有父有母,该走心一点的。”
易敬立刻忘了其他的一切,仔细研究高考志愿。
虞牧的眼神没有回到屏幕,而在易敬身上停留了许久,若有所思。
“哎狗子,电话。”易敬瞄了眼桌角,“你的。”
虞牧应了一声,拿起手机走到客厅去了。
易敬并不关心虞牧接了什么电话——好不容易高考结束,约饭约游戏不在少数,都属正常。
所以当虞牧回到书房,草草收拾物品就要出门,他也没有多问什么。
然而——
当晚,虞牧是用复月之术强行回到这里的。
带着一身的血,和一段灯芯草。
易敬着实是被他吓到了,差点要冲进浴室去帮他清洗,被毫不领情地拒之门外。
水声不绝,虞牧在里头待了将近两个小时。
易敬守着那团被白色珠光包裹的灯芯,提心吊胆地看着上头忽明忽暗的光,仿佛那是虞牧的狗命监测仪。
客厅里的时钟恰恰指到十一点时,那光晕扑地灭了。
易敬再也管不了其他,一脚踹开厕所门,闯了进去。
淋浴的热水仍然哗哗地流,水汽漫溢在整间房,虞牧模糊的身影蜷缩在浴室一角,离那一条水柱远远的,一动不动。
白色的水汽打了个旋,露出一些缝隙,隐隐显现了侧面墙上的镜子。
里头有另一个人灰蒙蒙的倒影。
易敬头皮一炸,第一反应回身就往外跑,在漫起一层薄雾的客厅里跺了两下脚,又扑回去,手忙脚乱地拍开了换气扇的开关,往里冲了两步又退回来,开了四个浴霸,又冲了进去。
“虞牧!”他喊了一声。
意料之中地无人应答。
门开着,雾气散出去了些,浴霸的强光足以射穿剩下的那薄薄一层白汽。
镜子前并没有什么人影。
易敬抓了抓头发,转过头,恰好对上虞牧“你他妈给我一个解释”的眼神。
“你……不是,”易敬舌头打了好几次结才说完这寥寥几个字,“你……你怎么回事?”
虞牧划船似的扒拉了一下地面上的积水,好像没听见他说话。
易敬伸了伸脖子,说:“……掌灯人被鬼打上了门,觉得丢人不好意思说还是怎样?”
激将确实奏效。虞牧终于掀起眼皮,嫌弃地瞟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了头。
嗯,看这架势……好像只是嫌他太吵了?
易敬又喊了他几声,始终得不到回答,也没了脾气,索性大喇喇地迈进淋浴间,“砰”一下敲在龙头上,关了花洒。
“你很沉。”易敬如是说道。
——说这话时,他左手一把抓着虞牧两条手臂,右手托着他精光湿漉的右大腿,跳了一跳,把人往上颠颠,免得滑下来。
他实在感到自己背着一头日行千里的九尾猪。
四肢都被占用,只得翘起左手一根小指在空中画符,召来一条毛毯在床上铺平。
易敬“咣”地把不省人事的虞牧摔在了毛毯上。
虞牧依稀有些清醒了,哼了一声,但并没有被易敬注意到——人家正忙着把毛毯往他身上卷,揉面似的给他擦干。
等他完事,虞牧又没有力气说话了。
易敬飞快地抽走了虞牧身下的毛毯,手法极为精妙,竟没有让毯子上的人移动分毫。
人身并不是掌灯人的本相,并不能显示两个小时之前这具身体的主人经历了什么。
易敬把半边被子丢到他身上,然后裹着另半边,在他身旁睡下了。
两个自幼熟识的男孩儿,彼此都从未觉得“同床共枕”有什么问题。从小到大,他们每次挤在一起时,都会莫名其妙地相信,次日一早对方一定会提供叫早服务,以至于总会一起睡过头被老师罚站——
易敬还是第一次在虞牧的床上睡不着。
虞牧后半夜可能真的很不舒服,一直扭个不停,柔软的床垫一起一伏,另一边的易敬就好像躺在小船上漂在海里。
有风浪的海,好像自身就会发出哭腔,不需要舵手或是海妖制造任何声音。
可易敬也不知道他能做些什么。
他第一反应是立刻拿起手机拨打120,然后立刻就自我否决了;第二个想法是小心些叫醒虞牧,可对于“紧接着该做些什么”这个问题却毫无头绪;第三个是给白骨居月诸夫人打电话,然而用屁股想也知道那小妖精不可能有办法。
天蒙蒙亮时,易敬终于做好了决定。
他踹了虞牧一脚丫子。
真是吵死了。……
“卧槽哎哎哎??你怎么还带反弹的??”
虞牧两手扒着被子边,露出半张脸,睡眼惺忪,一脸茫然。
易敬明白过来,那一下纯属高手无意识的反击,懊恼地嚎了一声,又闹了虞牧一下,把自己的被子也丢到了虞牧身上,转身伸脚探索拖鞋的所在位置。
“哎……”虞牧说了半个字,察觉自己没发出声音来,清了清嗓子又说,“我书桌左数第二个抽屉里有个小盒子……”
“我给你拿。”易敬全身一凛,飞快地说,几乎是抢断了虞牧的话音。
易敬的响动在十分钟后回到卧室。他语气有些奇怪,问道:“你买这么多止痛药干什么?”
堆成一堆的被子“啪”地被拍瘪了一块,露出虞牧的一只眼睛:“我让你拿盒子,盒!”
易敬拿的大概该叫作箱。
“……啊,好。”易敬糊里糊涂地又被他支使着往回走,将要出门时却忽然扒住了门边,“你别想凭你掌灯人的威压使唤我,也别想赶我走——你到底对布洛芬缓释胶囊有什么特殊情感?”
“好奇。”虞牧坐起来,抱住膝盖,面不改色地回答道,“我被现代文明腐蚀了,特别喜欢囤积现代科技产物。”
易敬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双腿——它们正不受控制地向书房走去:“……”
最后易敬还是乖乖放弃了对止痛药问题的追问。
因为他看到了那个镌刻着不明符文的玉石小盒子,以及那里头隐约可见的一根花枝。
……
“是这个么?”
虞牧纤长漂亮的手覆在盒盖上,似乎有所眷恋,微微摩挲了一下。
“午时点灯。用昨天的灯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