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等着再尝一次人间烟火

  易敬奇道:“哪里不对?”

  虞牧指了指地上大块的乱石:“我儿,眼瞎吗?”

  “哎?狗子你傻了?这里本来就不是‘山体滑坡’啊。”易敬说着,蹦跶着去拍虞牧的头,试图以念力验证头盖骨底下那颗狐狸脑子还是不是球形。

  “你看不见这上头有什么?”虞牧挥开他的爪子,好像关爱色盲患者一样在石头的光面上戳来戳去,解说道,“这儿,红的。这儿,蓝的。这儿……”

  易敬爱抚着虞牧的头顶:“绿的。”

  “……”

  “我明白了。”易敬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又问,“所以呢?”

  居月诸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切叶蚁,刚才你没用眼睛看吗?那山洞里一片漆黑,根本没有这些画。”

  “会不会……”

  “我帮你问——‘会不会是后来画上去的呢?’我再给你回答:不会。”

  “那……”

  “我再帮你问——‘那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

  “那个,清华灯,你来回答他。”居月诸无辜地说,“我不知道。”

  易敬:“你不知道你在这瞎BB什么?”

  虞牧:“我这明明叫清若灯?”

  顿时三脸茫然——两个人一起开口的结果就是三个人谁也没听清谁说了什么。

  21时58分56秒。距离掌灯还有1小时1分04秒。

  “因为千年之前,我来过这里。”虞牧低下头,不知跟着什么一步一步地走,一边道,“并且参与了壁画的绘制。”

  “什么?!”

  虞牧似乎已经找到了什么,停下脚步,抬头淡然说道:“居月诸说的那位大能,是当时的‘掌灯人’。”

  “那……”

  “小心!”

  易敬半个字没说出口,就被一股巨力拖倒在地。

  “切叶蚁,你不长眼睛的吗?”居月诸的声音响起,鄙视道,“这种偷袭都无知无觉,你不觉得丢你们家蚁后的脸吗?”

  易敬躺倒的视角竟然看见虞牧——他不知什么时候移到了这个方向——手中白光大盛,中心隐隐发乌,依稀像是个人形。

  他扒开居月诸的章鱼腿:“你这小妖怎么还会急出原形来……我操,啧……哎,狗子,你抓的那是个什么?”

  虞牧好像没有听见,拖着那东西就往回走。

  易敬玩笑道:“什么东西被你的光环笼罩了?让我康康!”

  虞牧径直经过了他,都没有看他一眼。

  易敬茫然地看着他拖着一个跌跌撞撞的俘虏,大步走向三人方才去过的坍塌的洞边,踩着一块块的乱石,稳稳地停在半山。

  那山不高,说是个土包也不为过,这个位置——若没有“山体滑坡”,他此时便该是站在山洞正上方。

  在山下两人的视野中,虞牧的身形几乎隐没在了炽盛的雪光中。

  “提前掌灯……”易敬喃喃地说道,突然站起来,喊道,“虞牧!你干什么?!”

  他发现自己的声音仿佛淹没在了虚无中,连自己也听不清。

  可周围分明很安静。

  “那个,夫人,”易敬说着,又怕居月诸听不见,伸手去扯她身上的粉红碎花小裙子,“你看这……喂!”

  居月诸两眼直直地盯着半山的方向,竟毫无反应。

  她受掌灯人驱使五十多年,其实从未见过真正的“掌灯”。

  虞牧总会在一切停当之后、掌灯之前驱散周围生灵,其中也包括他自己带来的小妖。

  居月诸曾经十分不甘心,几次想要偷偷留下,都会被虞牧察觉,然后用更强力的法诀直接踢得远远的。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灯明。

  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再不想要了。

  灯明之时,万物自由——这是她投奔掌灯人之前,听隐居在人间的其他小妖们说的。

  确实是自由。无着无落。一切都好似消失了一样。

  光明驱散了黑暗,也驱散了其他的所有。

  那是自由,也是一种无法言喻的压迫。

  不知过了多久,虞牧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她全身激灵了一下。

  他泄气似的蹲在地上,低不可闻地说:“可算是赶上了。”

  易敬没有意识到掌灯时的灵力波动已经消失,他可以正常说话了——于是他大声吼道:“你他妈看看表——这才十点!混账!你赶上了甚么!”

  居月诸又是全身一震。

  她瞥了一眼伏地萎靡的虞牧,仿佛看到他的狐狸耳朵“啪”地合上了。

  虞牧用力揉了揉脸,抬起头说:“你们的小学地理都挂了吗?今天是初六,临近上弦月,你们自己算算,如果现在是十点,这东西该在什么位置?”

  上弦月该在半夜下山,初六应当更早,但也早不了多少——子时掌灯,月亮应当还没有下山。

  然而结束竟源的时候,那月牙就已经快要贴住地平了,然而并没有人注意到。

  看手表总是比看月亮方便些的。

  “啊?现代科技正在腐蚀我们啊!”居月诸好像演话剧一样夸张地惊讶道。

  “完事了,回城里去吧——十一点,肯德基还没关吧?”虞牧撑着膝盖站起来,悄悄向居月诸丢了个眼色,“让我们去现代油炸技术的海洋里尽情接受腐蚀吧。”

  居月诸意会,又忍不住奇道:“掌灯很耗灵力的,你怎么还有这个兴致?”

  “不想去?”

  “去!”

  易敬:“……喂,有没有人像我一样好奇故事的真相?狗子?”

  “好奇你个大皮球。”居月诸抓住他,伸手在空中亮晶晶地画阵,“清若灯明,半根鬼毛都找不着了——通关就很不容易了,你还想打真结局吗?”

  “……”

  他还没说出他的长篇反驳,就发现自己已经穿着女装站在一条著名商业步行街的入口了。

  大街上已经渐渐冷清,但并非空无一人。

  尤其是这些24小时营业的商店——今天高考结束,出来穷high的考生不少。

  并不算入了深夜。

  “切叶蚁?你怎么好像石化了?”

  “……”

  居月诸平日里穿的衣服不算奇怪,可这天是高考最后一天,她穿了“再创辉煌”套装。

  金黄色小亮片的上衣,灰色格子裙裤,整体效果一言难尽。

  易敬当时只顾着摆脱粉红碎花,没有注意自己抢了套什么玩意。

  “给我讲讲吧,”易敬开始对虞牧动手动脚以缓解着装上的尴尬,“壁画讲的什么?山怎么炸的?引路人为什么说谎?时间怎么乱……嗷!”

  虞牧收回捅在易敬腰间的手,冷漠地走进了灯火通明的肯德基。

  “哎你……”

  “嘘。”虞牧突然转过身,肃然道,“小心。”

  易敬差点撞他一脸。

  居月诸轻声问:“……怎么了?”

  “上路了。”虞牧张开双臂,轻轻揽住两人,微微一笑。

  易敬猛地抬头,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睛。

  虞牧做人时的性情并不张扬,而且他多数时候也一直都在认真做人——易敬有时候甚至有这样一种感觉:他在刻意隐瞒自己并非凡人的事实。

  譬如说两人一同“长大”,但易敬是在虞牧十六岁庆生时才无意间发现,自己的竹马也不是普通的灵长目人科人属智人。

  而此时此刻,虞牧华如桃李的双眼已然变了模样,靛色的瞳仁几乎填满了整个眼眶,眼尾微微挑起,飞出一丝雪色流光。

  易敬忽然听到他笑了,音调与往日截然不同,魅惑而诡异:“酒洗山,清若空。掌灯,渡灵喽……哈。”

  万千光华从他周身散开,宛若仙乡的轻云,漫不经心地裹挟了每一处空间。

  这一晚之前,易敬从未见识过“日行千里的九尾狐”的风采:“这是……”

  居月诸惊呼一声,厉声道:“你知道‘复月’是什么术法!你他妈不要命了!!”

  “我知道啊。”虞牧伸出手,闲闲地撩了一把云雾,满意地欣赏它们柔和地打卷儿,“五月五,可真是惊喜呢,哈?”

  居月诸说不出话来。

  她也不曾见过掌灯人这般……像一个挑灯照夜、招魂渡灵的妖仙。

  莫名地遍体生寒。

  雾气越来越浓,不一会,什么都看不清了。

  “虞牧?!”易敬吼道,“你在搞什么?!”

  “你他妈……”居月诸气急败坏地追上易敬,狠狠掴了一下他肩上的亮片,“你找不到他的。”

  “揍我干什么?你有本事揍他去啊?!”易敬只觉不可理喻,怒视着她吼道。

  居月诸自己也是受害者,喘了两口气,实在是有气没处撒,白眼看向白茫茫的天:“操。”

  易敬咽了口唾沫,吸了口气:“去看看,他要怎么给我反清复明。”

  居月诸草草“嗯”了一声,拉着他转身,一下闯了出去,“复月之术,能重现万年以内任何一个相同月相的夜晚——以过去情境为主,今日为虚影。”

  易敬一边被带着跑,一边挥了挥另一只手,稍稍拂开些雾气,瞥见身后肯德基鲜红的招牌,大门紧闭。

  “我们都不存在。”他轻声说。

  “我们也都存在。”居月诸摇了摇头。

  易敬立刻想起了今天刚刚考过的一道有关某物理学神兽的拓展题:“这不搞玄学呢吗?怎么又讲科学了?”

  “‘复月’并不仅仅是回溯时光。具体我不懂。”居月诸说,“遇事不决,量子力学,这不是常规操作吗?”

  易敬忽然笑了:“你不懂,我懂。”

  “你和我不存在,他存在。”

  早已故去的事物渐次凝聚,随着天妖灵狐的召唤回归,浑浑噩噩地排在黄泉路口,等着再尝一次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