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我就爱你这副恶鬼样子

  “陆丞相,您可算回来了。”

  陆遗还未走至宴席,半道上便遇见了匆匆忙忙的小宁子。小宁子的额角还渗着血,顺着脸颊往下淌血,看着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砸了一个半寸的口子。

  跟在陆遗身后的夏温一眼瞧见小徒弟冲自己委屈的撇嘴,一双大大的眼睛有着晶莹的泪珠在打转,看的他直皱眉,从怀里掏了一个帕子叠成块状塞到小宁子手里叫他按着伤口止血。

  “陛下同秦老将军在宴席上闹起来了?”

  小宁子一手按着伤口,一手揪紧了夏温的袖子。

  “宴席上秦老将军呛了陛下几句,陛下惦记着丞相的话就忍着气,一个劲儿的给自己灌酒。等秦将军酒醉三巡叫人扶去偏殿休息了,陛下自己也醉的不轻,提着酒闹着要去雍和殿找太上皇。奴才去拦,脑袋都被砸破了也没拦下陛下。”

  陆遗听着小宁子的话,脸色也渐渐阴沉,他才走了一会,小十四就又闹了起来。心性这般不知轻重,要如何做一个心怀人心的明君?

  “夏温,你带着小宁子回去歇息吧,我去找陛下。”

  夏温低声应了一声,才转身去看小宁子头上的伤口。

  “你呀,怎么每回去陛下身边做差事总要带点伤,倒霉孩子,这样我怎么敢叫你去伺候贵人们!”

  小宁子被师父骂了一顿,心里也感到委屈。他明明就是学着师父去伺候陛下的,可他不赶巧,每回陛下发火的时候师父都不在身边,他总是被陛下当个撒气的玩意儿,今天那酒杯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他当即被陛下抬手一砸砸的头破血流。

  夏温看着小徒弟一张白皙秀气的脸颊被殷红的血染了一小半,小宁子委屈的泪珠不值钱的往下掉,一滴又一滴的滴在自己的袖檐上,叫他也不好再斥责半句。

  “行了行了,别哭了。”

  夏温无奈的抬起袖子去擦小宁子眼角的泪,摘了他头顶的太监帽,才安慰似的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发顶。

  小宁子一抽一抽的吸着鼻子,可怜巴巴的被自家师父一路拖着拽着回了自己的住处。

  “不许哭了,师父给你藏了个大鸡腿,你不哭师父就拿给你吃。”

  小宁子眼睛亮了一下,当即止住了眼泪,又冲着夏温笑,看的夏温哭笑不得。

  这倒霉孩子倒是好哄……

  雍和殿

  陆遗赶到的时候,见着醉醺醺的小皇帝一手提着酒壶,一手锤着被贴了封条的大红门。见锤了几下没有动静,小皇帝涨红了脸又抬脚将门踹的哐哐响。

  “来人啊,给朕开门!快来人啊!”

  陆遗一手从背后将小皇帝拥住,又抬手去将小皇帝歪到一边的发冠扶正。

  “小十四,你又在闹什么脾气?”

  小皇帝整个人被陆遗的手臂箍住,一双手无力的拍了几下门,喉咙间隐隐有些哽咽声夹杂在气愤的吼声中。

  “小十四,这里被你封了。这皇宫里已经没有雍和殿了,太上皇也不在里面。”

  丞相大人有些头疼,见小皇帝一副不罢休的样子,只得低声哄着怀里醉醺醺还在胡乱动弹的小皇帝。

  小皇帝闻言,竟是怔楞了一瞬,而后身子没了力气任由陆遗将自己环住。

  “陆遗,他不想见我,我是他的耻辱,我是他的污点,不仅我是,母亲也是。”

  小皇帝不知不觉的红了眼眶,语气也渐渐弱了下来,将自己缩成了一团躲进丞相的怀里,一滴又一滴滚烫的泪滴在陆遗的手背上。

  素来嚣张任性的小皇帝没了脾气,就像凶狠的小老虎失了赖以生存的爪牙一般,只能张牙舞爪的充一充气势。看的陆遗心头直发堵,心头的埋怨叱喝通通被那眼泪烫的融化,荡然无存。

  他不该怪小十四脾气暴戾的,若小十四从小没有受过磋磨,哪里会像现在这样敏感多疑。陆遗低头轻轻去吻小皇帝眼角的泪,心中暗自责怪自己前段时间不够体谅怀里的小孩儿。

  小孩儿要闹脾气,便任他闹。天塌下来了,有他陆遗帮他撑着。

  小孩儿早年受了太多苦,他不想再让小孩儿再受委屈了。

  “秦钟说我本没有资格坐上这个皇位,全部都是依仗着你。还说我做了对不起父皇的事,就该好好的向他赎罪。陆遗,我才没有做对不起我父皇的事,是他先对不起我的。”

  小皇帝哭的头脑发昏,脑袋搁在陆遗的肩上,肩膀还哭的一抖一抖的,将陆遗肩膀的衣裳也打湿了,印上了一大片泪痕。

  陆遗紧紧将怀里的小皇帝搂住,鼻头也泛着酸涩。

  “陛下,臣在呢!臣一直在呐!不管别人怎么说,臣都一直站在你身边。”

  小皇帝的鼻腔带着哭音,开口便是软软糯糯的一句:“丞相,别欺负朕。也别再斥责朕,朕会乖的。朕真的会乖的。”

  丞相大人低头凑到小皇帝红彤彤的耳垂旁,低声细语的哄他,一遍又一遍的向小皇帝承诺,小皇帝才渐渐止住了哭声。

  “嗝”

  小皇帝打了个哭嗝,睁着一双水汪汪红通通的眼睛抬头看着陆遗,“丞相,朕想进雍和殿看看。”

  陆遗低声应他,一只手搂住小皇帝的腰,轻轻一跃便带着怀里的人站在了雍和殿的围墙之上。

  雍和殿里面大大小小主殿的门都被一块又一块的木头长条盯了密密麻麻的铁定封的严严实实的,想来屋子里是一丝光都透不进去的。

  殿外杂草丛生,不知名的野草藤蔓爬到了废石桌上,开着大红色鲜艳的话,月光下衬出一股子妖媚。

  “这是……”

  小皇帝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陆遗开口应了他的疑问。

  “这是雍和殿,你叫人将这里封了,长出这些杂草也不奇怪。”

  小皇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眶又红了一圈。

  丞相大人将人抱在怀里,轻轻开口:“想下去么?”

  小皇帝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

  “朕想坐在墙头上看月亮。”

  陆遗见他摇头,只好扶着人一起坐在了墙头上。

  小皇帝慵懒的靠在丞相的怀里,低低的开口道:“陆遗,我只求过父皇一次。”

  陆遗脱了大氅其搭在了小皇帝的身上,在脖颈处将系带打了一个结,静静的盯着小皇帝的半边脸颊,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他的小十四终于愿意分享他过去十年里的故事了。

  小皇帝的声音嘶哑,语气很平淡,方才酒劲上头,他已然没有太多力气再大喊大叫了。

  “朕还是十四皇子的时候,他就不喜欢我。我从前听宫人说,他以前一直把我母亲放在手心里捧着,可自从我出生了以后,他就将我母亲禁足在朱安殿里,任由我母亲整日泪流满面,日渐憔悴。”

  小皇帝的目光渐渐飘向了远方,眸子里的光也渐渐黯淡。

  “我六岁的时候,母亲割腕自尽了。床上地上全是血,我哭着拿白色的发带去捂母亲的手腕,母亲却瞪着我,让我滚出去。可是母亲明明说过父皇不见她不是我的原因,可我知道,母亲还是恨我了。”

  小皇帝身上披着大氅,却觉得从骨子里透着寒气往心房钻。

  陆遗将人搂的更紧了。

  “嬷嬷总说母亲不怪我,可母亲看着我的眼神里总是透着一股子埋怨。她将我的发带扔进了火炉里,又一直在哭。直到父皇赶来,将她搂在怀里,她才冷静了下来。经此一事,父皇不再躲着母亲,也解了她的禁足。可母亲让我从殿里搬出去,躲在了父皇和她看不见的角落里。”

  “可即便这样,我觉得母亲还是护着我的。即便父皇眼里没有我,可我觉着自己不讨喜,躲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不打扰他们也很好。一直到我长到了十岁,母亲被人诬陷参与了争夺中宫之位,父皇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叫人生生杖杀了她。”

  又是一阵凉风袭来,小皇帝吸了一口气。

  “冬天下着大雪,我哭着跪在雍和殿的门外,求父皇能给我一个给母亲收尸的机会。可是,他嫌我聒噪,为了不让我再敲打大门,叫人绑了我的双手拿着冰块堵了我的嘴。我没有法子,心中却还尚存一丝对他的孺慕之情,只好用头一下又一下叩击着雍和殿的大门。”

  “他不见我,我每叩门一下,便在心里数上一声,开始还能数的清楚,后来也不知道叩了多少下,连我自己都数不清楚了。我满头满脸的血躺在地上,身后还有其他几个皇子公主站在那里看我笑话。”

  陆遗满眼酸涩的盯着小皇帝愈来愈红的双眼,不知道该怎么样安抚他,只好抬手用纤细的指节爱怜似的拂过他温凉的额头,随后轻轻一吻印在了他的额头。

  “后来李旸来了,不等她扣门,父皇已然叫人打开门,一把将他的小姑娘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肩膀上,一个帝王的肩膀上,一个父亲的肩膀上。”

  李未拾眸底尽是冷意,低头在怀里开口笑了起来。

  “他身上还沾着母亲尸体上的血,被李旸看到了,吓的李旸掉了金豆子。父皇当即脱掉了一身明黄的龙袍,低声哼着歌谣哄她。”

  小皇帝笑的越来越大声,眸子里却再没了泪光,只有无尽的寒意。

  “我的嘴里被宫人塞了一大块冰块,嘴角都渗着血,其他皇子将我的一身衣袍连着写都扒了去,身上都动的青紫,他却视而不见。”

  “别说了。”

  陆遗闭眼将额头贴着小皇帝温凉的额头,双手将小皇帝的下巴托起,低头去吻他的嘴角。

  他的小十四受了那么多委屈,他什么都不知道。

  是了,哪有凭空而生的野兽,不过是一只被逼的伤痕累累的猫,为了不再受伤,磨利了爪牙,人前冲谁都龇着牙,做出凶神恶煞的样子,人后只能借着酒慢慢舔舐自己的伤口。

  “后来我的身子骨便废了,天气稍凉一点骨头就一点点变得刺痛,只有喝醉了些,才能睡的安稳些。”

  小皇帝这样说着,抬手紧紧拽住了陆遗的袖摆。

  “陆遗,我不是好人。”

  我不是人,我是来自地狱的恶鬼,是要将你一起拖进地狱的。

  “那又怎样。”

  丞相温柔的拢起他的长发,望着他的眼睛开口道:“我就爱你这副恶鬼样子。”

  小剧场:

  夏温:这倒霉孩子

  小宁子:(哭哭唧唧)我一哭师傅就拿鸡腿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