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刻骨铭心

  顾万山已经习惯了沈轻舟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又突然消失,就算知道那只不过是一道幻影,顾万山也会挣扎着过去。

  他对沈轻舟的爱刻在了骨子里,抛却这繁重的思念,唯有将他剔骨去筋。

  昏迷之中的种种都只靠着沈轻舟留给顾万山的那一点念想,这是顾万山压在心底的最后一点联系,若是连这个也没了,顾万山恐怕就真的放弃了。

  日日夜夜的企盼终将是能迎来新生,怀着最后一点念想,也总能得到应有的回报。

  长雪过后,四海九州开始回暖,残冬的最后几缕阳光照在身上,留下温暖的痕迹。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竹汀院儿里的老桃树发出了新芽,三月正春,浅色的花苞欲放,顾万山坐在特制的四轮车上,眼前的花树总觉得缺了点东西。

  应当是缺了位美人。

  那位美人应当是身轻如燕,最好手里拈花,腰间挂着两把弯刀。

  顾万山这么想着,眼中的花树好像已经缀满了一树繁花,好像那位意中人也正在他的身边。

  他掐算了一下日子,离沈轻舟回来的时间也不长了。他前几日才将沈轻舟最后留的那封书信看完,也多亏他病了这么久,心性都被磨得差不多了,要不然,就算是心里真的惦记着沈轻舟他也看不下去。

  书信上说的差不多都是废话,颠来倒去的重复着要顾万山好好照顾自己。不过那时顾万山不仅看不了信,人还在床上昏着。他哪里能照顾自己呢。想到这,顾万山也不禁好笑的摇了摇头。

  其余的便在说,要等他一年,一年之后沈轻舟自会出现在长安。

  这个不用想,顾万山也知道是程二娘子的意思。

  程二娘子先前找他的时候,就已经提及了让他们两个分开。不过顾万山挑明了自己的心思,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手的。程二娘子对着他一个将近残废的人也没办法动手,只好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换个主意。

  不过,知道最后,顾万山也没有答应,如今一看,想必程二娘子告诉沈轻舟这是他想的吧。

  但这样也不错,至少不会让沈轻舟陪他一起难受,让沈轻舟看到自己那么狼狈的样子。若是沈轻舟一直陪着他,他说不定心里也没有那么大的执念想要见到沈轻舟,说不定现在还在昏迷之中。

  暖春的风是温和的,吹在身上总是让人想要昏昏欲睡,顾万山也不例外。不过他前些日子一直躺着,身子已经禁受不住了,不如早些走动,舒缓一下。

  竹汀院儿里的老桃树似乎有它自己的想法,许久没有剪过的枝干冲天似的伸张着。侧枝张牙舞爪的自由生长,处处结满了花苞,好在这老桃树不能坐果,要不然这摘果子也成了一大麻烦。

  若是按着他们两个分开的时间算起,沈轻舟来到长安时应该还能赶上花期末尾,还能陪他看看这繁花坠落时的美景。

  “云姐儿!”顾万山突然向院外一喊,接着就跑进一个三四十岁的女人。

  “少爷有什么吩咐。”他们都知道顾万山的院子里不喜欢有人,都在院子外面候着。

  “准备笔墨,我打算画点东西。”

  “好。”这几天他们少爷一直没什么兴致,醒来之后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话也不说,这如今好不容易开了口,自然会听从他的吩咐。

  顾万山自己转着轮子到了书房,看着桌上的白纸,突然就笑了起来。

  送走最后一批春寒,悠悠哉哉的进了四月,沈家上下一片欢喜。门楣上挂起了红色绸缎,举家没有一个闲人。程二娘子忙里忙外招呼着一切,见到沈轻峰这个新郎官紧张的日夜无眠,恨不得一巴掌将他扇到烟雨堂去。

  从山门到山脚,石阶旁凡是有能挂东西的地方一概被裹上了红绸,红色的灯笼不分昼夜的亮着。

  凭栏远眺,苍翠的树林之外有几片红色绸缎迎风而舞。

  明明是最喜庆的日子,沈轻舟心底却难免的有些伤感。

  他和顾万山大概永远也不会有这样的场面吧......

  星月未落,新嫁娘便早起梳妆。绞去脸上绒毛,红盖摆置好,被人搀扶着向院外走去。苏元芷转过身来,背着院门,一步步的离开。她心里有些难舍,在这里站的应当还有一个姑娘。

  这烟雨堂是离襄阳最近的一处,若是真的让她从金陵出发,只怕要走上十天半个月。

  唢呐声再次响起,苏元芷安坐轿中,她的眼前一片正红色,偶尔几缕金线泛着明光。

  她手里绞着帕子,头一次的有些紧张,她虽与沈轻峰相识已久,但是隔着红盖头看见那高头大马上的红衣男子,心里还是有些羞涩。

  红妆十里,铺满了街道,跟着花轿一起抬入了沈家大门。

  沈家也是江湖上的名门望族,前来祝贺的人不少,在众目睽睽之下,沈轻峰拉着红绸,牵着另一端的苏元芷跨过了火盆。

  一拜天地感念缘分深结。

  二拜高堂答谢父母成全。

  夫妻对拜此生不离,相守白头。

  嫁衣如火,衬得新人格外的俊秀端庄。两人站在一起倒也是佳偶天成。

  沈轻峰在外游荡这么些年,也结交了不少好友,众宾散去,也只有沈轻峰那一群狐朋狗友还没皮没脸的赖在房里,准备着闹洞房。不过沈轻峰也有后招,早就跟沈轻舟说好了苏元芷不喜欢闹腾,让他全部挡住了。

  沈轻舟也不负众望,轻松几下将人都带走了。

  红烛彻夜不熄,夜半寂静十分才传出几声私语。

  苏元芷嫁入了沈家,沈轻舟也该改口了,不过苏元芷还是更喜欢听沈轻舟叫她元芷姐姐,这称呼也就一直没变。

  又在沈家白白看了近一个月的新婚燕尔你侬我侬的样子,沈轻舟才被放了出去,临行前程二娘子将他叫到了沈轻舟跪了一年的祠堂。

  “你要记得,出去了沈家大门,你代表的就不只是你自己,为娘没有别的期望只希望你自己心里有几分度量,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至于顾万山那小子......”程二娘子放缓了语调,看着沈轻舟的反应。

  果不其然,一听到与顾万山有关,沈轻舟一直垂着的脑袋就抬了起来,眼巴巴的望着程二娘子。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看我就能解决吗?”程二娘子不满地板起了脸,冷冷的看着沈轻舟。

  “那我和他怎么办?”沈轻舟又垂下了头,不过他没有再次走神,老老实实的听着程二娘子的安排,把自己早已飞远的心思拽了回来。

  “以后把他带回来,好歹也让我们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让你痴迷到这种地步!”程二娘子坐在椅子上,突然丢给了沈轻舟一枚玉饼,接着说,“你之前弄得那个也着实难看了些,你把这个给他,告诉顾万山我们家不要不明不白的人。”

  沈轻舟捏着手里的玉饼,这个确实比他自己弄得那个好看多了。沈家规矩不多,只是这玉饼看的却格外重要。

  人身在沈家,可以没有绣着族纹的衣服,却不能没有这玉饼。

  沈家创立至今,不论外嫁还是娶亲,不论是从沈家出来的还是嫁进沈家的,都有这么一块。除非判出沈家,开出族名,否则这玉饼就会陪着一辈子。

  沈轻舟收了程二娘子亲自给的玉饼,心里不禁有些欣喜,他喜出望外的看了程二娘子一眼,不出意外地被瞪了回来。

  程二娘子看着自己没出息的小儿子,也是操碎了心。

  她怕给他的东西太过轻薄,让沈轻舟心里不平衡,怎么说为了沈轻峰娶亲,沈家也是下了血本的,到了沈轻舟这里虽不好大肆张扬,却也不能怠慢了。她还备着许多东西,打算等着顾万山来到沈家时再给他。不过如今一看,恐怕都用不着了,自己的一块玉饼就哄得沈轻舟有些不着东西了。

  “行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程二娘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中的担忧和挂念丝毫不加掩饰,“你赶紧走吧,时常回来看看。”

  孩子长大总是要出去的,他们永远不可能只蜷缩于家庭的庇护之下,凡是雄鹰渴求的都是蓝天,不束缚,便是最好的爱意。

  “娘......”沈轻舟心里一滞,未曾离开,他就已经开始不舍了。

  “赶紧滚。”程二娘子一拂袖,将他推了出去,自己靠在门上,眼中已经挂了泪珠。

  程二娘子静静地听着门外的动静,似乎沈轻舟跪在门前磕了几个头,随后听到他说:“娘,您别哭,过段时间我就回来......”

  “你还走不走!”程二娘子被戳破了心事,不满地在门内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