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二娘子的凶名在顾万山结识沈轻舟之前就有所耳闻，传言程家二娘子在嫁入沈家后，沈家就成了她一人独大，沈历遭到她的百般欺压，早已积怨已久，却是敢怒不敢言，只得苦苦忍受。沈家又没有其他长辈，只有一个叔伯，还是整年在外游玩，极少回沈家。

　　不过传言是听不得的，程二娘子与沈历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唯一能够相信的是，程二娘子的确在沈家当家做主，而且确实是不好惹的。先不说惹了程二娘子她自己会做什么，只是沈历就够人喝一壶的。

　　顾万山还没那个胆子去惹她。

　　况且，沈轻峰一定会回到沈家跟程二娘子说他的斑斑劣迹，被他那么添油加醋的乱说一气，只怕这件事会更难谈。

　　轻风细雨什么的还可以忍受，但是像沈家那般的惊涛骇浪就不是现在的顾万山能承受得起的。程二娘子的铁鞭挥舞，再加上沈历那行隐无踪的暗器还有沈轻峰时不时地来一把冷箭，去一次沈家，恐怕顾万山要丢掉半条命。

　　毫无准备的去了，只怕是会被不留情面的赶出来。不过沈轻舟从心底还是想能将顾万山带回去，告诉所有沈家人，顾万山是他这一辈子的爱人，而不是像之前遇到沈研和沈盟那样，被人用诧异的眼神看着，不被人接纳。真有千难万险，他也替他一起扛了。

　　顾全听了顾万山这番有些不负责任的话实在是被气到了，他转向沈轻舟，想听听他的意见：“小家伙，你怎么想的？”

　　“啊？”沈轻舟虽然也一直在想着这件事，可他完全没能想到顾全身为皇帝还能考虑他的意见，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呃......”沈轻舟顿了顿，想着顾全虽不是那种故意刁难人的君主，但他毕竟是皇上，还是改了口“草民......没什么意见......顾万......殿下的想法其实不错......”

　　被同意的那人站在前面有些憋不住了，他知道沈轻舟不习惯这样的叫法，平日里除了沈轻舟略带讥讽地叫他“齐王殿下”外，还没有这样叫过他，不过顾万山莫名的想听他这么叫。

　　存着点小心思，顾万山便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若是沈轻舟知道他现在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估计也顾不上现在是在什么地方，飞起一脚就将他踢出去了。

　　“你不用紧张，告诉朕为什么。”

　　真的将他两个之间的事说清楚，沈轻舟的确有些不好意思。他该怎么告诉顾全，他们两个不仅没将这件事告诉沈家，而且还是从他大哥的手底下跑出来的。

　　沈轻舟不想紧张，但是他一对上顾全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皇上面前，他可不能像应付顾万山那样，要端着自己的身份，万不能让皇家小瞧了去，就算他出身江湖草莽，也不比这些王公贵族差。

　　矜娇自恃的性子让沈轻舟现在格外拘束，明知道他和顾万山的事情是比登天还难，自己与顾万山结合也是高攀，这好不容易得了圣上的应允，他因该高兴才是，却觉得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拿捏着姿态，也是心里的疙瘩解不开。

　　顾万山要是不是皇子就好了。

　　就算顾万山出身不济，又是个男人，沈轻舟也不会觉得压力有这么大。他可以坦坦荡荡的去见顾万山的父亲，不会觉得自己身份低了。他也可以无所忌惮地将他带回沈家不用担心顾万山出身皇族，而不被他的父母接受。

　　可顾万山就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帝的儿子。

　　一朝迈进了巍峨的宫门，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快要让沈轻舟喘不过气了，不是皇上多么威严，而是生于俱来差距，沈轻舟确实怕了。

　　怕自己跌了分，给顾万山和沈家蒙羞，他更怕自己渐渐地发现配不上顾万山。

　　沈轻舟不是什么勇士，四面八方都是敌人时，他能挥舞寒月放手一搏。然而在这种境地下，他却毫无办法。

　　若是顾万山和他一样只是个江湖人士该多好。早起打马同游，扬鞭而去就是千里。入夜冷月将升，星光点点，他们相拥而眠，不必在乎什么家国天下，有的只是快意恩仇。

　　他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懦夫，这些在顾万山严重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是他心中不可逾越的山峦。

　　心里想的，生与共生，亡与俱忘，好像都变成了一个笑话。只是眼前这一小小的难关，沈轻舟就觉得自己过不去了。

　　而其他人却丝毫没有看出沈轻舟心里的波涛汹涌。

　　云淡风轻，亦或是惊涛骇浪，都只是他一个人的。

　　不知不觉间，沈轻舟身子都有些发抖，脑海中一直回响着一个声音，沈轻舟想去追逐，想去听清，那个声音到底在说什么，他又猛地想起，是不是樊臻在骗他，他被铜铃影响留下的症状，根本就没有好。

　　想到这里，沈轻舟已经出了一身冷汗，脸色越发苍白。

　　顾全心里觉得不对劲，他不过是问问这孩子为什么，怎么会将人吓成这个样子。

　　或许是气氛突然变得有些不对劲，顾万山看着顾全看向沈轻舟的眼神都变了，回头一看，这下家伙脸变得惨白惨白的，像是受到了惊吓。

　　“轻舟。”顾万山微微退后，拉住了他的手，温声细语地问道“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凉？父皇是长得凶神恶煞了一点，但你不用怕的，有我呢。”

　　顾万山不仅在顾全面前就开始诋毁他，还当着他的面子将沈轻舟拉进了怀里，揉了揉他的脑袋。

　　你要相信你自己啊。

　　脑海中凭空出现了这么一声，惊得沈轻舟都没有那么心慌了。

　　有他在呢，我担心什么。

　　沈轻舟反握住顾万山的手，指尖的温度一点点的蔓延到他的手上。

　　你看这个人，这么温暖，我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沈轻舟心里的那些顾虑，世俗的眼光，地位的悬殊，家人父母未知的态度，就像一道道围墙将他困在中央，任凭他轻功再好，他也无法越出心里围墙，不过好在顾万山会跨过那道屏障，来到他面前，并将他带走。

　　“皇上，要不要宣个太医过来瞧瞧？”高静德也将这些变化收到了眼里。

　　不过顾全却是看着顾万山的意思。

　　“不用了。”顾万山对着高静德说完，有转向顾全，“他这几日本就不舒服，来的路上可能又受了什么刺激，我先带他回去了。”

　　顾万山一眼就能看出沈轻舟藏了心事，往日里沈轻舟有小心思不愿意告诉他，他也就随沈轻舟去了，如今也不知道沈轻舟胡思乱想了些什么东西，他可是要抽出时间来好好问问。

　　“好，赶紧回去吧，要是真有什么不舒服的，叫个太医跟你们回府。”

　　“多谢父皇，儿臣告退。”

　　马车换成了平稳舒适的暖轿，虽然走得慢了些，但是格外的稳当。

　　“你现在愿意和我说说了吗？”顾万山蹭着沈轻舟的脸颊，柔声问道。

　　沈轻舟不语，他并非不想说，反而他想将心里的话都告诉顾万山，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顾万山见他趴在自己怀里不懂，也不惹他，反正回了王府，他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

　　轿撵轻微的晃动着，轿顶檐上的流苏穗子轻轻地摆动着，不慌不忙的回了齐王府。

　　沈轻舟贪恋他怀里的温暖，就算停了轿也不愿意离开。

　　头一次这么乖巧，顾万山干脆将他抱下了轿撵，当着府中人的面，将沈轻舟抱进了竹汀院儿。沈轻舟还未曾反应过来，他就被人抱到了外面，匆匆忙忙的一瞥，仆从们诧异有羞耻的眼神正好被他看见了。沈轻舟知道跳下来也晚了，干脆在他怀里窝着，一动不动的装死。

　　直到顾万山将他放到了床上，顺手将床幔也拉上了。

　　虽还是白日，可这床帐一拉，里面的光线也暗淡了。

　　“你做什么？”沈轻舟抬起手就想将床帐拉开，他总觉得白日跟顾万山待在这拉了帐子的床上就没什么好事。

　　“你跟我说说，为什么刚刚不肯理我？”顾万山止住了他的动作，脚踩着脚褪下鞋子，上了床，揽着沈轻舟靠在床头。

　　“我没有......”沈轻舟自己心里有谋划，实在是不好意思开口。

　　“没有嘛。”顾万山将他抱得更紧了，嘴唇贴在了他的耳朵根儿上，反反复复地磨蹭着，“你在父皇面前想到什么了？”

　　“没有，什么都没想。”

　　若是他说了，顾万山会笑他幼稚吧。

　　床帐里光线昏暗，顾万山又在沈轻舟身后，他根本看不清顾万山的神情，只是凭本能地觉得顾万山现在又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轻舟，你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知道吗......”顾万山亲吻着他的耳郭，语气却比刚刚沈轻舟的心情还要沉重。

　　忽而，沈轻舟在耳边感到一股轻叹。

　　“我知道。”沈轻舟的声音细若蚊足，有些愧于顾万山的深情，他不应该怀疑自己的，那样他就会有足够的勇气去回应他。而现在顾万山的告白，他反而有些羞愧

　　他要怎么做，才对得起顾万山的这份深情呢，只怕是沈轻舟要把自己整个搭进去，才能不负顾万山吧。

　　顾万山又何尝不是沈轻舟想放在心尖上，细心呵护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