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结义兰(四)

  ☆ 剔去那光环,或许更洒脱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沐梓龄细细回想起所学的关于梅的诗句,果然描写得一点都不铺张,临于景前,甚至觉得古人留下的太少了。

  轩辕雪不知去了哪里,墨林深处,一袭紫衣的北冥绪坐在墨梅下,头深深地埋入蜷起的膝中,似在休息,又似在深思。

  淡淡的香,勾起淡淡的回忆。忆起来,又刻骨铭心。

  枫舞羽,这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即使只是曾经。

  北冥族没有窝囊的男人,北冥家的人更要成为人中龙凤。

  从小父亲就对她灌输这种绝对的思想,将毕生的希望都寄在这个女儿身上。

  儿子从来都让他看不起,他继承不了他的衣钵,夫人也不能再在武功上从旁相助。却也是出于对夫人的爱,没有将这个没用的儿子提出北冥家。

  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是为慈父,但他,也是顽固古板的严父。

  从来,只有进步了,才能得到他的赞许,才能得到母亲的微笑。为了替她营造最好的习武环境,父亲甚至将整座后山都送给了她。

  从那时起,北冥绪就认定了学好武功保护北冥雪地保护北冽就是她的命,也一味地认为父母的赞许就是她此生的追求。

  直至遇见了他,无意中闯入她世界的男子——枫舞羽。

  那是三年前,她十五岁的时候,四季不化的雪让北冥雪地分不出季候。

  北冥绪习惯地在后山练镖,为了方便,父亲为她在山上盖了一座小木屋,及其精巧,布满机关。

  累了,倚在寒梅树下,没有汗,或许早已风干。她只是望着远方的一片白,勾勒着父母的笑颜。这些年,她习惯了累了便倚在这儿,没有人打扰,只有风敢放肆。

  世间就是有太多偶然,那一天,她依旧倚立远视,而他,无意间闯入了她的世界。

  所有人对她只有尊敬与敬畏,没有人会真正与她交心。交友,她的桀骜使所有人觉得她冰冷,他的温暖微笑使人觉得她笑里藏刀,在北冥族甚至整个北冽,她是所有人的景仰,使她甚至不将凛月王室放在眼里。

  而他,是第一个颠覆了她的世界的人。他不畏惧她,对她笑,陪她练武,在她累的时候取乐她。他们有共同的话语,就这样住进彼此的心里。

  但封建的时代有一样东西,叫门当户对。

  当北冥弘发现这对甜蜜的小情侣的时候,果断地反对他们,阻止他们再相见。这种门不当户不对的结合对他来说是一种耻辱!

  面对顽固的父亲,北冥绪大胆地决定和枫舞羽私奔,也就是这一决定,使他们再无相见的机会。

  那一夜的风比以往大很多,该死的月光照得大地白茫茫一片,哪里都无藏身之地,面对北冥族的追兵,他们一路朝东南方向逃。

  最后,久息家中的北冥弘亲自上阵,将他们逼到了绝路。

  那儿叫丧魂崖,所有来袭北冥雪地的人最后都是在此丧魂,无一例外。

  北冽的守护不能死在这儿,深知这一点的北冥绪试图与父亲谈判。就在此时,脚下的一块伸出的岩石突然断裂,积雪大块大块滚落崖底,没有回音。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枫舞羽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推离自己身边,他,与那断岩一同跌入万丈深渊。

  北冥绪则被抓回北冥庄院,关上了好一阵子,后来老爷子还是不忍心,又将她放了出来。至此,她恨上了他,他给了她最好的,却阻止另一个人给她更好的。

  但他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带着痛与思,她选择了沉默。自此以后,与他们,反对她和枫舞羽在一起的所有人,都很少说话,天大的事,似乎都与她无关,她只是北冥族多出来的一个无权决定自己幸福,必要时刻用来守护这里,不惜牺牲自己的可怜虫而已。

  她去过丧魂崖很多次,但始终未敢下去。莫说掉下去的人,连掉下去的鸟,都飞不上来!

  或许,有一个人可以!

  她与沐梓龄结交,很大一部分是想让她,下去看看能否寻到他未寒的尸骨。

  三年光阴,或许他们相识的短短数月足以被抹平,但心中有一些东西,是抹不平的。

  或许,这真的是她的命,她注定从小便与别人不同。

  那个多少人向往的北冥族,她却渴望着脱离,剔去那个光环,或许更洒脱。

  她的母亲,自始至终,只会夫唱妇随,若当初她肯多说一句,父亲会听的。但她没有!

  至于她的哥哥……

  每个人都说他窝囊,但她不觉得,至少在成亲前。

  他疼她,他知道她的这份罪是替他而受,在她苦练武功的时候,他只能在一旁舞文弄墨,他很过自己,也从不会因此偏怪父亲。

  他年长她五岁,她认识枫舞羽那一年,他被迫和仪珊公主成了亲,这也是凛月咏粼为了让北冥族忠心北冽的招数。

  而仪珊公主,实在很难让人将她和“公主”这个尊称挂上钩,她嫉妒心重,小肚鸡肠,还有那公主脾气,只因这个家中,实权都在老爷子和小姑子手中,便处处针对北冥愁,她不想老爷子双腿一蹬之后,整个北冥族落到一杯将要泼出去的水上。

  而那一次,她看到哥哥想去求母亲说服父亲,是她拉住了他。

  父亲告诫过他,不能得罪公主,他便惟命是从,以至于,从小到大,第一次伤害了妹妹。

  她不怪哥哥,这是命。

  对于凛月仪珊,她连凛月咏粼都不放在眼里,何况她!

  她多希望,这辈子,都不再回去,但父亲说,北冥雪地,迟早都是她的,北冽要由她守护。

  或许,有些事只能如尘埃散去。

  一起尘封它,沉到心底最深处。

  她的笑里藏刀,是他们教的。

  吸一口气,满鼻的香,将那些回忆,一起带回去尘封起来。

  她看见远处,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欣赏墨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