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庙堂上的逼婚(中)

  “陛下此言差矣!霍将军虽为一代人杰,但毕竟只是一介武夫;陛下身系月落举国上下之安危、皇嗣则关系到江山社稷的延续和光大,岂能与霍氏等同?!更何况如今洛水治理初显成效、南域之征又告大捷,此刻正值我月落海晏河清、举国欢庆之际,万岁实应乘此良辰,尽快筹备大婚才是!”

  “……尚书大人,朕今岁不过二十有二,且年少颠沛,全赖先太后陛下悉心教养,方有今日之成就。”月皓纭一字一顿说得极慢,显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母后身前曾对朕殷殷告诫,后宫之争不亚于血腥战场,兄弟之间竟尤胜生死仇敌,嘱朕务必慎而重之。”

  ——抱歉了,母后,反正现在死无对证,就暂时让儿子避避风头吧!更何况,您确实在我面前感叹过这些是非,所以也一定会赞同我的是吧!?

  “朕考虑到自己年纪尚轻,所以应该还有时间来‘遵循’先太后的教诲;当然,慕容尚书所言朕亦会酌情考量,还请大人放心。”

  嘴上劝人放心,其实根本就没有做任何实质性的承诺,月皓纭的帝王心术算是修炼到家了,不过他的对手,毕竟已经是三朝的元老。慕容承渊老眼一翻,并没有就此顺势退下,反而更加上前了一步。皇帝既然以“孝”为突破口,他何妨表现一下“忠”呢?

  “陛下所言亦甚是在理,若非后宫争宠,先太后和陛下也不至于流落民间多年!然则正是因此,万岁才更应比常人清楚皇嗣的重要。”因为话语中有影射先皇的成分,所以慕容承渊说得有些暧昧不明,但这并不妨碍朝堂上的局中人意会他言辞中的含义。

  “老臣并未要陛下不慎重,只是希望陛下开始挑选、比较,然后做出最为‘慎重’的决定。相信先太后陛下若依然在世,也会对自己的独子——也就是陛下您——提出类似的希望的。您说是吗,丞相大人?”

  正听得津津有味的某人冷不防被拉下水,站在慕容承渊上首的相国郑醒之忍不住暗地里瞪了老友一眼,却不得不出列支持他的说法。双手执笏板做了个揖,他直截了当地说道:“陛下,老臣亦以为慕容尚书言之有理!”

  一听相国也发话了,余者左右看了下,俱都换上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看得月皓纭的眼角不禁连抽了两下。这是在干吗?敢情今天百官们约好了要在早朝上“逼婚”不成?!

  月落如今的朝廷之上,文官以郑相国为首,武将则以镇南王称雄。如今冷戎出征在外,握有军权的二把手上将军罗廷玉今天又正巧告假没来上朝,朝野之上会以郑醒之马首是瞻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再说,月落举国上下对于月皓纭这位年轻有为的帝王一向都赞誉有加,对其推行的政令亦奉行不渝;然则其空空如也的后宫也确实为一些老派人士所担忧不已。

  今上为先皇仅存之血脉,虽说他如今春秋正隆,但若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以想见整个月落都会为此动荡不已,好容易才稳定下来的局势又有可能重回之前的民不聊生。心忧天下的士大夫们,如何能就因为皇帝的一句容后再议便袖手旁观?即使会因此得罪月皓纭,说不得,也要“虽千万人,吾往矣”了!

  于是,一时间庙堂之上应者一片,个个出列口称附议,看得慕容承渊捻须直笑。他以理学宗师的身份出仕朝堂,巴不得看到天下人个个都能不顾一人、一家之安危,而以天下为己任。此刻看到自己主张的“正义”被这般肯定,当然得意非凡了!

  过于热烈的气氛让场面有些失控,即使是平日里向来老成稳重的郑醒之都没能注意到月皓纭的眉宇间多了一个清晰的八字。

  看来今天下旨让罗廷玉休息免去上朝实在是失策之举,否则现今的星夜殿里至少还能有一个人站在他的一边!月皓纭叹息,若有镇南王在,想必也一定会支持他的决定,只是……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冷戎在,局面也不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慕容承渊即使再担心月落皇嗣的问题,也断不会不识趣地在镇南王面前提及这个话题,也便不会让坐在王座上的月皓纭倍感如坐针毡了……

  “够了!”眼看下面的讨论愈演愈烈,几乎快把他这个正主儿当做不存在一样了,月皓纭忍不住狠狠击了一下龙椅的扶手,还顺势将一旁几案上的茶杯扫到了地上。

  瓷器清脆悦耳的碎裂声瞬间将满殿的人声鼎沸彻底压了下去。见机极快的吏部侍郎李逸第一个跪下去连呼万岁,额头抵着大殿的金砖不敢抬起。左右文武见状不由面面相觑,但都知道此刻不宜再直挺挺地站着了,于是成片跪下口称恕罪,包括郑相国和慕容尚书。

  冷冷地用鼻音哼了一声,月皓纭并没有出言让百官平身,反而直接起身往殿外走去,甚至都没有等白公公宣布起驾。

  白仁嘉暗自一叹,皇帝虽然年轻,但一向谨言慎行,在庙堂之上更是从未有过如此失仪,怕是多少也和昨夜一宿都没有休息好有关吧!?知道主子这次气得不轻,他连忙拂尘一挥跟了上去,行走间急匆匆地交代了一声摆驾静夜宫。

  回到自己的寝宫,月皓纭大马金刀地往书桌前一坐,双手环胸生着闷气,然过了许久却仍未感觉好一点,胸腹间像是有一股灼灼的烈火正在燃烧,狠狠地刺激着他濒临崩溃的理智。他们怎么敢这样做?怎么敢!

  不过即使是火冒三丈的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却依然显得淡漠得可以,让跟进寝殿的白仁嘉不得不迅速摈退左右,唯恐那些不开眼的奴才们不会看山水,冲撞了现时绝不能冲撞的皇帝。

  掂了掂桌上的茶壶,白公公亲自动手为月皓纭沏了一杯茶,端到他的面前:“皇上。”

  “朕不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