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 三换十六,何如?

  “……要割地赔款,可以;但东北一十六省,却万万动不得。”这厢,平仲祺仍在侃侃而谈,“东一十六省,是紫霁重要的后方基地,虽然这里一马平川,没有战略纵深的价值,但是其富庶程度,却是各国之冠。请陛下恕仲祺僭越,然月落一国之地的产值,怕也是及不上东一十六省中的任何一省的吧?”

  “确实……及不上!”月皓纭手托下巴,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和郑醒之交换一、两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紫霁朝堂如今虽然、虽然人才凋零,但只要东一十六省不失,则自保的底线无虞。一旦能够上下同心,则何愁复兴无望!”平仲祺说得洋洋洒洒、慷慨激昂,压抑日久的他,早已忘记了自己此刻正身在敌国皇帝的御书房中。

  “说得好!平大人这番话,真是令人茅塞顿开啊!”月皓纭甚至抬起双手轻轻击了两下,“但你有没有想过,我月落兵强马壮、上下齐心,又怎肯轻易吃个哑巴亏?这东一十六省,是大人不想割让就能不割让的吗?”

  这平仲祺虽曾高中入仕,但算不得在朝堂上混过的人,稚嫩得很;明腾帝年纪比他轻,手段心性却老辣得多,他自然不是对手。被月皓纭这几句话一分析,他已经彻底模糊了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的分寸。

  “陛下此言差矣,仲祺并未说不割让啊!只不过割让哪些省份、何时割让、怎样交接才能表现出紫霁的诚意,还需从长计议不是?只要拖过了今冬,待来年春暖花开之际,失去了洛迦山脉这道天险,如何分布月落的兵力,陛下和镇南王的心里定然自有丘壑!”

  此刻身在御书房中的人,城府固然一个比一个深;可听了平仲祺的这番话,不管脸色是不是变化,心中却不免翻江倒海一般。平心而论,这不是什么新鲜的论调,身为月落的皇帝、相国和尚书,他们对于其中的制衡自然心似明镜,今天无论是任何一人讲出相似的论调,都不足为奇。

  但是偏偏说得如此一针见血的人,却是敌国的降使;而且这位降使还并非紫霁重臣,不过在朝堂上领了一个不受重用的闲差而已。两相结合起来一看,其中的深意颇为耐人寻味——紫霁的水,深啊!

  怪不得镇南王俘虏了紫霄天之后,便收紧防线静待对方的反应,从没想过要乘胜追击,如今看来,确实还没有到时机啊!

  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更遑论紫霁泱泱大国,坐拥富甲天下的东一十六省百年之久。它的底蕴过于丰厚,以至于到目前都还没有烂到骨子里!这些省份,紫霆天敢割,月落却未必敢收下,那么多双虎视眈眈的眼睛盯着,这烫手的山芋可不是谁都能接得下的!

  “平大人甚是有理,朕受教了!”月皓纭屈尊降贵地拱了拱手,能凭几句场面话就试出紫霁的深浅,明腾帝自然不会吝啬,“只是不知贵国主为何没有采纳大人的进言呢?”

  “这——”一时语塞,平仲祺这才意识到场合的问题,顿时冒出一头冷汗。他这是怎么了?竟会冒失到如此境地!这些话,他在紫霁都不曾说过,如今怎么竹筒倒豆子般在月落王面前说了个通透?岂非陷家国于不义?!

  “莫非,平大人不曾向紫国主进言?”不依不饶,月皓纭没有给平仲祺思考的机会,下一个问题接着抛出。

  “……仲祺不曾。”

  “为何?”

  “国主圣裁已定,并非仲祺可以左右。”他不过一介书生,若非顾及紫霄天的养育、栽培之恩,万念俱灰的他也不会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但这已是极限,进言的后果只会玉石俱焚,他看得通透,自然不会傻得以卵击石。

  “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唇角勾勒着一抹似笑非笑,月皓纭可不相信平仲祺的心思会如此单纯。他刻意和郑醒之他们一一对视,立刻知道这帮老狐狸也是一样的想法。

  倒是平仲祺有些摸不透月皓纭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凝眉问道:“陛下此言何意?”

  意思是,紫霆天这次为了保命急匆匆写下的国书虽然是一记昏招,但却不失祸水东引的歪打正着之举。月落如果欣然接受此一十六省,固然是引火烧身;如果不接受,打击现如今如虹的士气、有损国体国格不说,近一年出征的庞大军费更是打了水漂,明腾帝当然断不肯走这步棋!

  但是月皓纭没有义务给平仲祺解惑,更何况他觉得对方根本就是在装傻!扯了扯唇角,他话锋一转:“东北一十六省自紫霁立国起以来就是紫霁的领土,历时百年已得民心。月落如强索,似乎有违天和……”

  “陛下仁德宽厚,上体天心,实为百姓之福!”一直拱手做假寐状的郑醒之听闻此言,立马颤巍巍地走出来,配合皇帝一搭一唱,“然则此次出兵确因紫霁挑衅在先,漫漫征程死伤无数,可闻国中孤儿寡妇的夜啼之声?若是就此轻轻揭过,老臣窃以为不可行!”

  “丞相所言极是!”月皓纭长叹一声,浓眉打了个深结,“朕亦担心军中另有异议,此举恐难服众……镇南王昨日已回国都,今日却称病未上朝,哎!”不着痕迹地打量平仲祺的脸色,虽然他掩饰得很好,但月皓纭自信看到了从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某道锐光。

  “陛下,老臣倒有一个折中之法。”户部尚书骆华抚着长须说道。

  “骆尚书请说。”

  “东十六省富甲天下,其中与月落直接接壤的仅有三处——稷下、荥阳和郢城,若紫国主愿意割让此三省,则月落、紫霁便可借此结为兄弟之盟;同时,凭此三省的富庶以资军饷,老臣相信军中将士亦能心服口服!”大家是“兄弟”了嘛,那就一切好说了不是!

  骆华此言一出,御书房中称善声一片。望着频频点头的月落君臣,平仲祺却是有苦自己知。好好的一招祸水东引被消弭于无形,月落摆明了要使钝刀割肉的绝户计!可以想见,以紫霆天的“远见”,听到月落方面竟然肯以三省之地便了结此事,一定会想也不想地立马点头,而且还会感恩戴德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