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六 若我能主事……

  平仲祺苦笑,他不相信世称明君的明腾帝,会不知道紫霁国目前的状况:紫霆云昏庸无能,耳根子又软。后宫中偏宠宣妃一人,以致朝野上下的有识之士尽皆心灰意冷、连续求去,留下的除了宣家的人之外,尽是些只会阿谀奉承的奸险小人。若非紫霄天身为皇叔,在紫霁朝堂上拥有极高的声誉和人脉,且执掌兵权多年,紫霁,怕是早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吧!

  那些小人搞阴谋诡计是无人能出其右,但真正碰到这种关乎国家存亡的大事时,却是一个不如一个。自从紫霄天被月落镇南王冷戎所俘的消息传回国都,朝堂上便是人心惶惶,除了在心里算计自己的身家性命之外,根本提不出任何有用的建议。

  而身为国主的紫霆云,更加没有了主意。他听了宣妃的进言,唯恐冷戎挥师直下直逼紫霁国都,为了保命,还没有等月落开出条件,他已经自动自发地同意割让国土的三分之一,且愿意尊月皓纭为皇父,岁岁朝贡——那银两的数目初入眼的刹那,若非明腾帝还记得自己当时尚坐在龙椅之上面见他国使者,只怕都要仰天长啸以表达内心的喜悦了!

  先王晚年的好大喜功和之前月落几位皇子之间的内斗,几乎耗尽了国库中所有的积淀。他即位不过五年,虽然期间励精图治,也鼓励举国自上而下的苛俭节约,但财富的积累毕竟需要一定的时间,每每看到户部对于国库统计的季报,他都禁不住浓眉深锁。

  如今想睡觉了就突然有人送来枕头,月皓纭能不高兴吗?心里唯一忐忑的,就是这封国书到底算不算数了!

  望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平仲祺真的很不想承认那些丧权辱国的条约,但是却没有其它办法:“回禀月落王,国书确为国主御笔亲题,且已得到紫霁上下的一致认可!”

  “那平大人对此也无异议?”

  “……仲祺不敢。”

  不敢,不代表没有,月皓纭自然能听出平仲祺的言外之意。心中回忆了下昨夜看过的资料,这位外表温文尔雅的使者的生平简历迅速从他的脑海中滑过。

  紫霁霆玄二十三年榜眼,先父为紫霁皇叔紫霄天麾下先锋骁骑将军,在其出生未满一月即因勇救元帅战死沙场;其母因伤心欲绝而产后失调,不久便身染重病,留下遗言嘱其终身不得从军后,撒手人寰。

  紫霄天感念平父救命之恩,又怜其自幼失怙,便收养了平仲祺,还做主将自己的三孙女许配给了他。他亦不负众望,虽未投身军旅,但文才武功皆是一时之选,得孙婿如此,紫霄天亦是老怀大慰!

  不想就在其高中榜眼功成名就、正待迎娶青梅竹马的三妹过门之际,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便夺去了爱人年轻的生命。平仲祺痛不欲生,自此闭门谢客,日思夜想形销骨立,若非闻讯赶来的紫霄天生生将他打醒,如今他坟上的草恐怕也长得有一人高了!

  但是从此以后,这位长袖善舞的一代风流才子却彻底收敛了他所有的光芒,在紫霁庙堂上谋求得一个文渊阁大学士的名衔,整日里尸位素餐不问世事,只是研究学问整理典籍。若非这次的国难,恐怕一代才子也就这样默默无闻地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了……

  但是既然如今命运把他推到了自己的面前,那轻轻放过便委实不是月皓纭的作风了;更何况,他对这位痴情公子,可是颇有几分惺惺相惜的呢!所以他对平仲祺自陈“不敢”有任何异议的说辞,半点都不相信。

  微微一笑,明腾帝启口道:“在国书中,紫国主言明愿意割让紫霁东北与月落接壤的一十六省,平大人可知?”

  “……仲祺知道。”

  “那平大人可知,那一十六省皆为鱼米之乡,非但盛产紫霁九种日常粮食作物中的八种,而且产量更是达到了全国年产的七成以上?”月皓纭假装没有看到平仲祺瞬间煞白的脸色,这种极为重要的战略数据,邻国的王者竟然比自家的国主了解得更透彻,委实是一件过于讽刺的事情。

  “……仲祺知道。”他回答的声音飘忽了几分,全没有了适才的沉稳。

  “那朕再问平大人一声,对于贵国主的国书,平大人真的没有任何异议吗?”

  身躯一颤,踏上月落皇城的那一刻便将自己的姿态摆得很低的平仲祺,今天第一次挺直了他的背脊。冒火的眼眸无礼地直视月皓纭云淡风轻的脸庞,不明白对方何以要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撩拨于他!就因为是胜方的君主,就可以这般肆意凌辱?!

  “有异议……又能如何?陛下一代雄主,郑相手腕老辣,镇南王军略更是天下无双,有月落铁骑在边境虎视眈眈,敝国主又能如何?”邃夜轩中声音朗朗,不卑不亢;论怨气,月落上下哪有他这个紫霁人积得多呢?

  只不过明腾帝的回答却还有一成不变的荣辱不惊:“朕问得并非贵国主,而是平大人你啊!若平大人能主事,此情此景,又当如何应对?”

  “若仲祺主事、若仲祺主事……”他从来都不曾想过这个可能性,但现如今被月皓纭乍然点出的刹那,心思却不由自主地活络了起来,“若仲祺能主事,当一面促成和月落的和谈,一面在紫霁国中厉兵秣马。”

  “平大人有信心抵挡冷家军?”

  “没有!”他说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倒是令听得人不免诧异,“但重要的是这破釜沉舟的决心和不死不休的姿态,相信陛下也不会希望冷家军折损过巨,影响了月落的大势吧?毕竟北方的匈奴与西面的龙腾,想来必是锦上添花得少,落井下石得多!”

  “有点意思……”月皓纭心下感叹,平仲祺仙逝的母亲还真是硬生生地扼杀了一个军事奇才,这等战略眼光,整个月落,也不过只有冷戎和罗廷玉两人而已吧?若是还能在军阵中磨练一二,真不知这块璞玉会被雕琢成什么样子!